重黎錯愕至極地望著眼前的景色。
雖離別多年,世間也早已將此地稱為“令丘”,但在他記憶里,這兒永遠是生機勃勃的九川。
花海成片,草長鶯飛,潺潺溪澗從山谷一直匯入江河,奔騰入海。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沒有看到這樣的九川了。
失憶時回到令丘,所見只一片火海,好不容易火滅了,梼杌又作亂。
這片土地早已面目全非,卻沒想到會在這重新看到它過去的樣子……
九川還不曾被九天玄火吞噬,也就是說,他的父君和母后都還在,他的族人都還活著!
他急切地跑向海邊,這條路,他曾走過無數回。
玄龍一族就住在東側海岸邊的山谷里,他踏入谷中,便望見早已死去的族人在山嶺間,溪水邊走動,忙綠,笑語歡聲,充耳不絕。
望見他的父君折丹神君坐在粗壯的瑯玕樹下,注視著來來去去的族人,看似泰然,眼底卻暗藏著哀傷。
只是都未曾表露出來,看起來也就與平日無異。
他的母后端著茶水走出來,給他遞了一杯,嘆息到:“今日是黎兒的生辰,你不去看看他?”
重黎站在二人身側,可惜靈體已十分虛弱縹緲,不管是折丹還是其他族人,都看不見他。
聽了這句話,重黎猛然一震。
他的……生辰?
折丹抬起頭,微微蹙著眉,遲疑半響,道:“他今日應當收到不少賀禮,夠他開心幾日了,他人在何處?”
“等不到你,先出去玩了。”
折丹嘆了口氣:“晚些時候我再去同他說說話吧,現在……實在沒那個心情哄他。”
“江疑神君的事連陵光上神都無能為力,人死不能復生,你身上還有傷,便是為了玄龍一族,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她嘆了口氣,“你都在這坐了半日了,若是難受,就同我發發牢騷罷,一會兒別讓黎兒看出來。”
“……好。”
從他二人口中聽到“陵光”二字,將重黎從再見親人的激動中拉了回來。
他是來尋師尊的,不能再耽擱了。
他倉皇地退后兩步,不舍至極,望著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父君和母后,莊重地跪下,對著二人磕了三個響頭。
而后,將所有不舍拋諸腦后,把所有思念咽回腹中,咬牙忍住了心頭的痛楚,跑出了中谷。
若他沒有記錯,他回到的是自己百歲生辰那日。
他的父君剛從外征戰歸來,符惕山江疑神君,就死在那一戰中。
當時他尚且年幼,不知此事前因后果,九川出事后就更無心管別人的事。
百歲生辰,百歲生辰……
這與師尊又有何關系?
這段記憶太過久遠,以至于腦海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只能沿著從前行過的路,踉蹌而行。
手腳都開始逐漸淡化,他心知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他在過去歷經的時間雖與潁川他們那邊不同,可一旦過了七日,陵光的魂魄定會散盡,身軀留不住三魂,他便是將魂魄帶回去,也無用了。
他著急地張看著,尋覓著,希望能找到關于她哪怕一點的蛛絲馬跡。
山嶺,海岸,崖邊,溪旁……都走了一遍。
卻都沒有她的蹤跡。
就在他近乎絕望的時候,忽然聽到了稚嫩的少年清清朗朗的聲音。
“你是誰呀?”
這聲音從花海深處傳來,他驚愕地抬起頭,循聲望去。
只見重重花海里,站著個玄衣少年,總角年紀,還十分天真爛漫,眸中熠熠生輝,手里攥著一把沾著露珠的花,仰著臉好奇地望著眼前的白衣女子。
看到她站在那的瞬間,重黎便驚呆了。
他萬萬沒想到她真的在這。
只是此時的她瞧著還有些陌生,比火海中救起他時更年輕些。
眉宇間,與云渺渺更為相近。
端莊如畫,笑容淡淡。
“你也是來賀我生辰的仙君么?”他聽到少年的自己在問。
初生牛犢,不知則不懼,甚至有些不識禮數。
而陵光卻也并未生氣,看著他忽地一笑。
“是啊,今日是你百歲生辰吧,對于龍族來說,是個大日子。”
小阿黎笑得志得意滿:“今天好多人都來祝賀我呀,還送了我好多好多東西,我都不知道是些什么,都被母后收起來了,母后說日后會給我。”
他歪著頭盯著她看了許久,笑盈盈地瞇著眼。
“仙君仙君,你是從哪兒來的呀?”
陵光笑了笑:“昆侖山。”
“那是哪兒?離九川遠嗎?”
“嗯……”她稍加遲疑,斟酌了一番,“若是駕云,一日能到。”
“……駕云?”小阿黎不解地望著她。
陵光沒有同他細說,只道:“日后你父君自會教你。”
“仙君你能教我么?”他眸中涌起一陣憧憬,雀躍地閃著光。
她怔了怔:“我……教你?”
“嗯!”
她無奈地笑笑,卻不作答,伸出手,一柄木劍自幽光深處具現。
劍身精巧,恰好是他這個年紀能拿得動的大小。
重黎就站在一旁,看到這把劍就呆住了。
他記憶中的確在百歲生辰這日收到過一柄小木劍,記得劍柄上好像有……
他下意識地朝劍柄看去,果然,上頭刻著一朵挽香玲瓏。
這劍看似與凡間孩童所玩的無異,但其中卻暗含護身的靈符,這護持他看一眼便曉得,是出自她手。
但年幼的他卻還不知此物珍貴,只滿心歡喜地接過劍,笨拙地耍了幾下,覺得甚是合意。
比那些認也認不出的玩意兒有趣多了。
陵光瞧著他玩得開心,莞爾道:“這劍且拿來練練手,待日后習得劍法,自會有更好的。”
他裝模作樣地舞了一會兒,許是實在看不下去,她竟上前來,握著他的手,耐心地教了他一招簡單的劍式。
“出劍要穩,不可過于急躁,挽劍要用巧勁兒,否則會傷到自己。”
她的聲音溫潤平和,勾起了重黎深埋的記憶。
剛入門那幾年,她也是這么教他的。
小阿黎歡喜地睜大了眼,抬頭望著她,忽然道:“父君說等再過幾年,便給我尋個師父,好好修煉,仙君你這么好看,這么溫柔,能不能做我師父呀?”
少年天真的詢問令陵光有片刻的怔忡,回過神來,又覺疑惑。
“你……覺得我好?”
少年篤定地點頭:“嗯!你特別好!我特別想做你徒弟呀!”
他的面頰微微泛著紅,滿目歡喜地望著她,將手中的花遞給了她,掛著露珠的花葉,在朝陽里開得鮮艷,他緊緊抱著她送的木劍,像是得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陵光僵在了那,沉默了許久,抿了抿唇,開口竟有些磕巴。
“既,既然如此,那……等你再大些吧。”她伸出手,接過那花,輕輕揉了揉他的發,眸中粲然生輝,“再等些年,我便來收你為徒。”
少年開心地笑著,一旁的人卻因巨大的驚駭而連連后退。
九川火海,他只道她是一時興起,才將他帶回昆侖。
卻原來……原來是這樣。
百歲生辰,他拉著她的衣袂,說她好,滿心歡喜地想要做她的徒弟。
她從始至終都記得。
忘了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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