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險峻,其主峰雖已入云霄,但離九重天神境到底還是差了一段距離。
這一段距離,便是當初父神開天辟地后分割出的兩重境。
而問天臺,便是唯一能通往九重神境的路。
九九八十一級臺階,聽起來并不遙遠,但其凌駕于虛空之上,每一步都是在試問天道,若心境不潔,亦或是修為不足,哪怕只是一步,都如履薄冰。
當初父神帶領四靈登頂問天臺,求得天降神格,將四位上神的命數乃至法力都從世間生靈中剝離了出來,得天獨厚的垂憐,令其壽數近乎永生。
若想再一次獲得恩賜,換得朱雀榮歸,便定要走上這問天臺。
“求道問天,在仙門中算是常見的禮制,但下界之人問天,多數都是求個心安,卜個吉兇,心誠之人雖也能得蒙些許福澤,但實際并無太大用處。下界之音嗎,難達九天,蜉蝣之命,難得眷顧!睗}川徐徐道來。
鏡鸞點了點頭:“的確,這么多年,無論下界之靈如何虔心修煉,積攢功德,也再沒有出一個能與四靈比肩的神明,這座問天臺,也確實沒有人再上去過。”
陵光等人得蒙神恩之事,她亦不過道聽途說,實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只有那些資歷深厚的仙家才曉得。
比如,蠪蛭獸。
她看向潁川,神色急切:“還請鳧麗山主不吝賜教,救得主上還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已經等了太久,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線希望,絕不會就此罷手。
問天臺也好,十八層地獄也罷,只要能將主上救回來,怎么都行!
“當年帝俊帶四靈上問天臺時,我的確在下頭看著!睗}川眉頭緊鎖,鄭重地開口,“若要陵光上神還魂,須得有一人與她一同登頂,一路護著她的魂魄不被靈氣沖散,一步一跪,直到問天臺頂,對著祭壇行叩拜大禮,為她再度求得神格,若能成事,她的魂魄便能回到原本的身體里,有望重歸!
“既然如此……”
“問題在于,誰去!睗}川意味深長地掃視著四下眾人,“在座諸位,包括我在內,說實話都難免有私欲,都沒有資格上這問天臺,若沒有當年四靈純澈圣潔的寬廣胸懷,貿然上天階,便會引來天雷降罰,須得抱著能為身邊魂魄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決心,不惜性命相護,否則能不能撐到臺頂都難說,還是莫要去為好!
“讓我去!”鏡鸞斬釘截鐵地望著那縷亡魂,心中難受至極,“你二人方才為驅策那朵黑曇,已經損耗了不少靈力,禁不住天雷,我定會將主上帶上問天臺,求得神格!”
她的話的確在理,其他人雖也有相助之心,但天雷可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
與其再讓好不容易才聚齊的魂魄陷入危難,不如擇個穩妥的人。
“可是……”蒔蘿猶豫地伸出手,指向那縷不言不語的亡魂,有些為難,“可是陵光上神一直牽著重三歲的手,你們有法子把他倆分開么?”
此話一出,眾人才留意到那二人交握的手。
陵光此時是一縷沒有神識的魂魄,任何的動蕩和刺激都有可能致使她再度散魂。
故而從云渺宮走來,都是重黎牽著她,沒讓她受到任何磕碰。
可人都到這許久了,怎么還牽著?
“重黎,你還不松手!”鏡鸞蹙眉,低聲提醒。
重黎為難地笑了笑:“我……”
他支吾地抬起了手,他的手已經松開,可身旁的魂魄卻一直攥著他的小指,便是沒了神智,也記著要抓住他的手。
眾人一時語塞,難以置信地望著陵光的神魂。
重黎笑了笑,回握住那只冰涼的手:“還是我去吧……這條路已經陪她走到這,最后一段,我想陪她走完!
嘆息聲如此卑微而無奈,卻又緊緊抱著一絲希冀。
天下人如何看他都不重要了,有多少人恨他也不重要。
想讓她活過來,想帶她回家。
他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看著那雙糾纏緊握的手,鏡鸞面色鐵青,僵持了片刻,終是退讓了一步。
“這么想去,就去吧!
她并不太甘愿,可無法否認,主上的魂魄是他聚起來的,事到如今,她也再說不出什么了冷嘲熱諷的話來。
她反手將朱雀血翎塞進他手里,繃著臉叮囑。
“天雷不是開玩笑的,你……能撐幾道算幾道吧,這枚血翎里還留著主上的靈力,應當能幫著挨幾道!
重黎沒想到她會服軟,接過血翎,朝她鄭重言謝。
眾人隨即一同前往問天臺。
重黎牽著那縷亡魂走到虛浮的石階下,山間流云頓然逆流而來,于蒼穹之上層層堆疊,朝霞轉青,似是覺察到他們的意圖,云端雷光攢動。
長瀲眉頭緊鎖,終是忍不住道了句:“萬事小心。”
重黎回頭看了他一眼,會意地點了點頭。
身側的亡魂似有些不安,握著他的手愈發緊了。
他微微一笑,用掌心包住了她的手,像哄孩子一般溫聲細語道。
“師尊不怕,我在這。”
潁川和司幽站立兩旁,未免天雷傷及無辜,二人用催動法器,將問天臺四周都隔了開來。
蒔蘿敏銳地發覺浩渺天地間靈氣涌動,似是陷入紊亂,皆朝著同一個方向奔騰而去。
重黎調動周身靈氣,支起了護持,罩在身旁的魂靈身上,豐沛的水澤溫潤地流動,將她包裹在其中。
他暗定心神,深吸一口氣,踏上了第一級天階。
剎那,身后的所有動靜皆消散于無形,他再聽不見潁川等人的聲音,也感覺不到任何氣息,昆侖的風聲,草木聲,都沒有了。
唯有頭頂青光攢動,電閃雷鳴。
他仰起頭,望見濃云滾滾而聚,天地霎時漆黑一片,從黎明瞬間步入長夜。
他耳邊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如尖銳的利爪,撕開了岑寂的夜,驚得他猛地回頭看去。
可四周只是一片漆黑的虛空,什么都沒有。
此起彼伏的哭號聲,咒罵聲攪在了一起,愈發猛烈地朝他撲來。
“魔頭你不得好死!”
“魔族果然都是殺人如麻的兇徒!”
“為何要殺我們……”
“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
“我就是死!也與魔族不共戴天!下輩子我定要找到你!我要將你挖心剖腸!要你永世墮入阿鼻!”
“不!我不想死!不想死……!”
……
這些聲音如洪水猛獸,叫囂著撲殺而來,他震驚不已,搖搖欲墜。
他竭力想逃離,但哭喊聲像是從他腦海深處噴薄而出的。
他很快便想了起來。
這些咒罵與討饒聲,他早些年離開昆侖時,的確常常聽到。
那時他滿心仇恨,暴戾至極,瘋狂地報復那些曾經說他是妖孽,鄙薄于他的人。
將他們的親眷,故友,都捉來,聚在一起,或是施下咒術,逼他們自相殘殺,或是讓他們看著彼此人頭落地。
他那會兒只看得到殺戮的痛快,混賬至極。
便是后來仇恨淡薄了,遇到曾經的仇家有時也會“懶得”動手,對這種事感到愈發疲乏無趣,很多時候,都選擇不了了之。
但當初犯下的罪業,因果輪回,是絕不可能因一句后悔而抹消的。
問天臺,問的不僅是天道,還要問問自己一路走來,可有虧欠,可有害過人。
而他的罪業,從來不曾減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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