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岑寂,須臾,一道人影從樹蔭中步出,素白的昆侖弟子服,腰懸兩把長劍,一把廢劍,一把殘劍,走到月光下面對于它時,神色卻是從容自若的。
青蟒瞇了瞇眼,蛇信嘶嘶,覺得他有些眼熟,但換了身衣裳,竟一時沒認出來。
仔細瞧了瞧他腰間的兩把劍,駭然醒悟。
“英招劍?你是……魔尊重黎!?”
眼前的男子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好些年沒人這么稱呼我,你不提,我都要忘了。”
“你怎么會在這?世間都說你……”
“失蹤了?還是自慚形穢,自戕了?”他擰著眉,面露無奈,“無所謂,哪種都可以。”
這些年他都習慣了,白日里是救死扶傷的云游大夫,夜里是降妖捉鬼的修士,做帝君的那些混賬日子倒像是上輩子的事。
但行好事,俯仰無愧。
青蟒認得他腰間的劍,外界傳聞他失蹤多年,音信渺渺,但其往日的作為卻從未在歲月的逆流中褪色分毫,與如此可怖的對手狹路相逢,它下意識地往后退去。
身后是廣袤的湖泊與山野,一面硬著頭皮與之對峙,一面蛇尾悄無聲息地朝湖水幽曳而去。
它對自己的水性極為自信,只要半身入水……
這個念頭還未落定,就忽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霜白的月光照在湖面上,竟映出了一層晶亮的“碎片”。
它困惑地伸出手,碰到那些“碎片”的瞬間臉色頓變!
欲立刻收回蛇尾,到底還是遲了一步。
“碎片”凝結,轉眼聚成了一層極厚的冰,將它半截身子都封在了湖中,動彈不得。
“你是兇獸肥遺吧?”身后傳來平靜的詢問,卻教人不寒而栗。
被認出真身的妖獸驚恐地僵直了,寒氣卷涌上來,骨血里好像都混入了冰渣子。
它驚駭地瞪大了眼,如臨大敵,扯著自己的半截身子,拼命往后挪。
“你別過來……”
發顫的聲音不像是為了誘敵,重黎不由得皺了皺眉。
“你的本事不止如此。”他對肥遺獸有些印象,此獸原本不是渾夕山本土蘊養出的生靈,從別處遷來,現世則招致大旱,深受忌憚,其修為少說千年,便是被他用冰封住,也不至于如此惶恐,“發生了什么事?你今晨驚擾路過的樵夫,是想吸食凡人精氣?”
肥遺冷笑:“呵,就那點精氣,我要食上千人才能取回原本的法力……五年前一群不懂規矩的妖獸闖入渾夕山,是我技不如人,怨不得誰,但我還沒墮落到饑不擇食的地步!……”
它咬著牙,悻悻地望著坡上的男子。
提及五年前,重黎的記憶頓時如排山倒海,被逐一喚醒。
那時人間最麻煩的妖獸,那豈不是……
“今早是那凡人不長眼,自己闖到這邊的,我可沒將他如何,他自己就將自己嚇了個半死。”肥遺心中懼怕,嘴上還逞幾分強。
眼見著重黎步步逼近,它的心也仿佛懸在了嗓子眼里。
“我只是,只是想盡快恢復法力,看在同為妖族出身的份上,饒我一次……”哀求的聲音打著哆嗦,越來越輕,掙扎之中,兩條蛇身都被冰層磨出了道道血痕。
為了活命,它低下了巨大的頭顱,伏下身,向他討饒。
素凈的皂靴最終停在它面前,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沉默良久,頭頂傳來了一聲嘆息:“你沒害人,我取你性命作甚?”
聞言,肥遺心頭一喜:“這么說”
“但也不能就這么放你離開。”他打斷了它的揣測,“肥遺會招致災禍,不能留在城鎮附近,你若想恢復法力,好生修煉,我可擇一處靈山,帶你去。”
肥遺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怔忡地打量了他半響,才確信不是自己認錯了人。
它吐了吐信子,狐疑地低下頭:“為何……不殺我?”
它所知的魔尊重黎,心狠手辣,為一己私欲屠了一座城這等駭人聽聞的事就連妖都不一定能做出來,如此狠辣的魔頭,難道不是來將它斬草除根的?
眼前的人低笑了聲:“為何要殺你?”
獸瞳因錯愕而微微張大,默然須臾,它似是下定了決心:“好……我跟你離開這,這些年好些妖獸都死于非命,坐以待斃遲早會輪到我頭上,你若能給我一條活路,此恩必定相報!”
聞言,重黎眉頭微蹙:“那些妖獸是作惡才被仙門弟子所殺?”
肥遺搖了搖頭:“有些是,有些不是。”
“何意?”他抬手化去了湖中浮冰,換捆仙繩縛住它。
雖說仙家法器終究不大好受,但蛇妖畏寒,冰封太久,以它現在的法力,保不齊會昏過去。
肥遺將凍僵的尾巴收回岸上,藏在草木下,得以取暖。
猶豫再三,才道:“我也是從別處聽說的,原本散落于四海各地的妖獸靈獸近些年失蹤的失蹤,被殺的被殺,仙門的確可惡,但也并非全然不講道理,但就連遠離人世的深山中,都找到許多妖獸七零八落的尸塊,慘不忍睹,哪里像是仙門所為……”
重黎在凡間游歷多年,常出入鄉野城鎮,山中卻是去的不多,遠方偶有傳來妖獸被誅的消息,也當是其自作孽不可活,并未深究。
今日所聞,倒是頭一回。
“我還不想死得這么莫名其妙,你若能救我,我就跟你走……”肥遺幾乎每日都能聽說這些可怖的傳聞,已經分不清那些是仙門所為,那些又是平白而亡。
何時這種詭譎之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等死,遠比給個痛快來得煎熬多了。
重黎陷入沉思。
他有時會打聽各派的動向,這些年四海仙山仙府皆有派遣弟子入世救人,驅逐妖邪無數,稱得上頗有成效了。
自昆侖一戰后,未亡的妖獸逃回人間,四處游蕩,那些用血肉之軀煉成的妖獸因得不到血藤的供給,紛紛如失水之木,接連枯死。
剩下的,多是從無盡麾下遁逃者,因寸情那一劍,斷了束縛的血咒,它們得以重獲自由,迫不及待地找尋藏身之處。
人間災年,戰火連天,從前隔岸觀火的妖物邪祟也都紛紛涌了出來,趁虛而入,掠食凡人精血,這也是為何仙門用了這么多年也沒能徹底驅逐妖物的緣由。
本以為這已經夠糟糕的了,沒想到背地里還有隱情。
究竟是湊巧有人除去了山中的妖獸,還是另有乾坤,一時間,他也不好定論。
沉思須臾,他點了點頭,道:“你今晚就留在這,我回城一趟,明早來此處尋你。”
“好。”
“還有。”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它一圈,目光最終落在它七寸處的鱗片上。
此處的鱗片尤為纖薄,脆弱的要害被人這么盯著,肥遺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笑了笑:“拔一枚鱗片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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