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逃得倉促,林間氣息并未被謹慎地掩藏起來,追靈術如蛛網在林中無聲探尋,四散的靈絡很快擰成了一條曲折長縷,皆指向同一個方位。
順著這條路走到盡頭,便是一座失修破廟。
追靈術在此處戛然而止,望著那道大開的門戶,陵光心頭咯噔一下,一路急匆,偏在此時有了猶豫。
不由得想,重黎若真在里面,她見了他要說些什么才好?
好久不見?
有些蠢。
還是告訴他,她醒了?
嘖,這不廢話,她人都站在這了,他又不瞎。
踟躕半響,終還是邁入了破廟。
誠然這說法不太恰當,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堂堂上神,何時變得如此慫包了?
若是教重黎看見,顏面何存?
于是,她大步跨過門檻,站在頹敗的廟堂中央,望見靈絡繞過佛龕,指向臺子后頭的逼仄角落。
她走到龕臺旁,清了清嗓子。
“重黎?”
龕臺后并無回應,說得更確切些,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難不成時隔八年,他就聽不出她的聲音了?
陵光眉頭蹙緊,又往前走了一步,朝那臺子后頭看去。
叢生的雜草淹沒了石縫,蛛網遍結,重黎倚在最里頭的角落,蜷縮成一團,面色煞白,咳嗽聲斷斷續續。
因身著白衣,咳出的血濺在衣領上,尤為刺目。
“阿黎!”她吃了一驚,沖過去想看看他的傷勢,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那張俊美慘白的臉。
清光幽幽,化開粼粼漣漪。
原是幻象。
追靈術延續至此,讓她看到了昨夜逃到此處的他。
她怔忡地收回了手,被沖散的虛像再度聚合,單薄的身影挨著墻根,比她想象得還要虛弱。
他不是法力滔天嗎?不是叱咤風云的魔尊嗎?怎么會這樣?誰把他變成這樣的!
留在此處的是殘影,那么他人又去哪兒了?
她豁然起身,急切地四處張看,之后的氣息似是被抹去過,再用不了追靈術,只在破廟后門的山道上,留下了幾滴血跡。
血滴在葉片上,還沒有干涸,應是離去不久。
她只能順著這幾滴血所指的方位追過去,除此之外,已無別的線索,那些中皇山弟子被召回,只她一人在人間打探這些模棱兩可的消息著實吃力,若再跟丟,想尋人怕是難了。
密林漸稀,幾縷斜光似云端天幕,腳下的路也恍然寬了許多,忽聞水聲,轉眼出了林子,竟到了海岸邊。
白浪翻波,雪沫砯崖,原是西海之濱。
陵光似是沒有料到會一路追到這,正懷疑是不是自己想錯了,冷不丁望見海天交接處,一座巍巍山脈,心頭頓然一動。
令丘山。
誠然如今都是這么叫的,可數萬年前,這座山還被稱為“九川”時,曾是玄龍故里。
滄海茫茫,橫在眼前,好像就這么將她和重黎隔成了兩岸,若是沒有人踏出這一步,便由她來吧。
一聲輕嘆后,她邁向了海面,踏著不息的層層卷浪,筆直地朝著令丘山走去。
海上依舊沒有覺察到重黎的氣息,只是這海水中,隱隱傳來極淡的血腥氣,令她有了不祥的預感。
再度踏上令丘山,山風蕭瑟,四下悄然。
梼杌已死,山中的九天玄火也不復存在,荊棘不屈地從焦土中復蘇,帶著銳刺的藤蔓爬上了峭壁,從不見天日的黑暗里硬是拼出了一線生機。
時隔八年,春回大地,山頭雖還稀疏,但山腳下卻已長出一片野草,山間溪流也再度淌出了涓涓清水。
龍族喜水,平日里就愿意離海邊近些,故而令丘的山并不似其他仙山仙府那般高聳入云,山谷居多,谷中水流交織,也曾是個極似人間江南的靈地。
可惜地脈崩毀,如今沒個數千年休養生息,是見不到當初的景象了。
她翻了好幾座山巒,從海邊尋到深谷,從前九川玄龍棲居的泉靈谷也去轉了一圈,可哪一處都不見重黎的蹤影。
心里隱隱有種直覺,覺得他就在這,他終會回到這,只是她還沒有把他找出來,她還有遺漏的地方。
她在面目全非的故地上站定,合眸靜思,細細回想。
泉靈谷,裕華坡,斷風崖……她與折丹遺玉交好時,九川每一處她都去過,還有什么地方,是她沒想起的?
山風徐來,裹挾著難能可貴的一絲花香,勾動著心頭某根不知名的弦,無數記憶如浮光掠影,她所走過的千年萬載奔襲而來。
洶涌如潮來,歸去攜千斤。
滄海桑田的嘈雜中,忽聞一聲輕笑。
風吹草葉低,漫山花欲燃,曾有個少年,舉著一束沾滿晨露的紫陽花,問她能不能做他師父。
飄搖的記憶忽然間塵埃落定,那年天光瀲滟,幾乎迷了她的眼。
她自坡頂一躍而下,連云彩都顧不上召來一朵,乘風而下,直奔谷口。
當年她就是在這,見到的重黎。
彼時花木繁華,而今闌珊荒野,努力掙扎了好些年的野草堪堪才及小腿高。
跑得太倉促,她的氣息都有些不穩,腳下還未站定,便急著四下張看。
風壓下了半截草莖,似是為了讓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海上升日,晨霜消融,整座令丘山漸都漸漸暖和了起來。
在枯黃與青蔥交錯的草叢另一頭,清泉從被九天玄火燒毀的枯根下淌過,一抹新芽正從絕望的枝頭再度萌發。
那樹下靜靜靠著一人,荼白的紗衣,鴉青的發,雙眸緊閉,陽光照在那發梢,似是灑了一層細碎的金粉,蒼白的臉色,仿佛也因此染上了些許活氣。
她心如擂鼓,失速般跳動著,驟然的狂喜中摻了無措,還有些莫名的懼意,牽絆住她的雙腿。
不知該不該上前喊醒他,不知如何上前……
她沒有施追靈術,所以眼前的人,絕不是虛幻的殘影。
雙腿像是灌了鉛,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回過神來時,她已經俯下了身,指尖觸到那張熟悉的臉,較之那五千年的久別,這八年反倒更讓她恍若隔世,不敢認眼前人。
眉眼未曾改變分毫,可就是覺得,如此陌生。
本以為在這吹了許久山風,應當覺得冷,可他的臉卻在發燙。
再摸他的手,亦是如此。
她變了臉色,改試探為輕搖,被壓低的聲音微顫著:“阿黎……?”
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幾度嘗試,他應是已經昏死過去了。
身上并無顯眼的傷口,唯有眉頭緊皺,像是在拼盡全力與什么抗衡。
這一路設想過無數種重逢的場面,卻沒想到會是如此。
陵光神色凝重地踟躕片刻,咬牙且將人架起,朝谷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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