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凈云清,萬籟消弭,冗長的沉默像是歸人窗上的月光,將滿腔赤誠都化成了水。
而后,重黎緩緩地蹲了下去,屈著膝捂住了臉,幾度哽咽。
陵光本以為久別重逢,這人或是瞠目結舌,或是一邊驚呼,一邊瘋狗似的跑過來,卻沒想到他就這么蹲下了。
對,蹲下了。
這小子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可看著他半天沒有起來的意思,又甚是尷尬。
八年沒見,總不能看著他一直這么沒出息地耷拉在那吧,種蘑菇嗎?
猶豫片刻,她走了過去,從一對石碗石勺中騰出手來,用指尖輕輕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做什么蹲在這,昨晚不是都見過了,別發神經,趕緊起啦。”
“……昨晚?”重黎錯愕地抬起頭,怔忡良久才反應過來,“那不是夢?”
陵光無奈地搖搖頭,看他的眼神仿佛看著一傻子:“若是假的,昨晚抱……”
“抱?”
“咳……沒什么。”陵光別開視線,懶得同他細說。
可那雙漆夜般的眼卻如熠熠玄火,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像是要將她每一根骨頭都瞧仔細才罷休。
“師尊……”脫口而出的一聲師尊,帶著細細微顫,八年,或是更久,等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了,在夢里無數次祈盼過云渺宮重開的那日,可都是假的。
一碰,就醒了。
此刻站在眼前的人,卻如此真切,令他不由得鼻尖發酸。
“長瀲不曾告訴你?”
他搖了搖頭:“我這些年四處云游,昆侖那邊并不知我的去向。”
這話倒是不假,令丘山與昆侖同在西海,雖說隔了幾座山脈,于她而言,卻也不過半日腳程,若是長瀲有他的消息,她便不必下山后費勁兒繞這么一圈了。
他抬頭望著她的眼神太過炙熱,陵光被盯得頭皮發麻,沒來由的一陣心虛。
“別蹲在這。”她伸出了手,別開臉清了清嗓子,“起來搭把手,粥要糊了。”
“……嗯。”重黎扯出個笑容,看著眼前修長如玉的手,踟躕半響,終于抓住了。
手是暖的,和躺在冰棺里時截然不同。
這陣暖意于他而言,就是比任何寶物都要珍貴的東西。
足以撫平這些年的餐風飲浪,支撐著他站直身軀。
心頭喜悅還未褪去,眼前的人卻狐疑地來回打量了他好幾圈。
“怎,怎么了?”重黎一僵。
陵光撫著下巴,思量片刻,問他:“你是不是矮了?”
“……”
許是她的眼神和態度過于認真,他不由得也跟著懷疑起來,忙不迭地看了看自己。
“沒,沒有吧。”
他這些年游歷四方,好像還長了幾分來著。
陵光想了想,覺得許是做凡人太久了,那會兒她個子矮,才到他胸口,如今換回自己原來的身子了,也就與他肩膀齊平,說到底還是比他矮了一大截。
她分明記得從前,他還比她矮許多的。
仰起頭的時候,恰好撞進那雙漆夜般的眼,與昨日不同,那雙眼里如今仿佛盛滿漫天碎星河,歡喜與溫柔仿佛要溢出來。
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下。
細微的動作重黎自是看在眼里的,他曉得她剛醒,應當還有許多不適應,對他這些年的作為想來也有諸多想不通之處,畢竟他從前是個混賬東西,做了不少讓她失望的事,一下子讓她信他已經改悔了,實在有些為難人。
他不想逼她,人醒了他就知足了。
他適時地抽回了手,退后兩步,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陵光一怔,卻見他已經俯首磕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了句。
“弟子重黎,恭迎師尊復生!”
鏗鏘有力的恭賀下,藏著的是赤誠的真心,如釋重負的歡喜,盼她青睞,愿她不棄。
看著眼前好像在一夜間長大的青年,已經不記得他上回這般同她行禮是什么時候了,璞玉劍斷后,他們都好些年沒推心置腹地說過幾句話了。
如今璞玉劍被修復,雖無法如當初她贈出時那般無瑕,卻也盡了力。
傷痕與過往都密密麻麻地融進了那些裂縫里,抹不去,也無需當做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陵光沉默須臾,嘆了口氣:“起來吧,我如今……也算不得你師尊。”
八隅崖義絕,她與他就再不是師徒了,倒不必如此拘禮,與尋常一樣便可。
她并無別的意思,但這話在重黎聽來,卻如當頭雷擊。
“師尊這是……這是不肯原諒我,當真不要我了?”
他往前挪了兩步,慌張地抓住她的衣袂,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攥著,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她一句話就能定他生死。
“我知道錯了,我在改,我都會改!……從前都是我不對,師尊待我這么好,是我誤會了師尊,師尊你打我罵我都行,別……別趕我走……”
說到后來,他竟有些語無倫次了。
陵光實在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言,他竟能想得這么多,一時啼笑皆非,試圖將袖子抽回來,可一抽,他就更緊張了。
她簡直給氣笑了:“起來!我沒說趕你走,袖子要給你扯裂了!”
“師尊說真的?”重黎欣喜地掀起眼簾子,一瞬不瞬地瞧著她,活像個怕極了被欺騙的少年。
陵光嘆了口氣:“沒騙你。”
“那師尊是原諒我,愿意認我了?”
“你!……”她的袖子還被他攥在手里,大有她不答應,這截袖子今日就休想拿回來的架勢,她好氣又好笑,窘迫地瞪了他一眼,“你是無賴嗎!”
“師尊若還愿意認我,我無賴也無妨。”
“……”臭不要臉!
僵持良久,終還是她先扛不住敗下陣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橫豎從做他師父的那一日起,她就沒想過會不要他。
見她松了口,重黎自是不勝欣喜,可要說的話還沒出口,便忽然聞到一陣嗆鼻的焦糊味兒。
陵光心頭一咯噔,慌忙回頭望。
只見身后石鍋已然燒干了水,好好一鍋粥,愣是成了一碗烏漆嘛黑的“異物”。
一早上的忙碌付之東流,她頓時沉下了臉。
重黎探頭瞧了瞧,鍋里正冒著黑煙。
他才想起她方才好像是說過粥要糊了,可惜被他一打岔,沒顧上看火。
鍋中的黍米越來越黑,與陵光此時的臉色如出一轍,驚得他抖一激靈。
“這是師尊做的早飯么……”
身旁的人惻惻撇來一眼,滿臉寫著“你說呢”。
他頓時心虛,干笑兩聲。
“……我重新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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