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的銅鐘剛鳴過四聲,朦朧的晨霧間,已有劍影飄然而來。
重黎站在云渺宮窗外,隔著一層薄紗,遙遙望著榻上安睡的側影。
他算好了日子,昨晚先在那碗面里放了些凝神的藥草,陵光不擅醫術,對藥的氣味不甚敏感,自是沒有吃出來的。
本想著怎么著也得等到日出之后,可他只算到了日子,沒算到時辰。
魔尊被蘇醒的朱雀上神親自帶回昆侖的消息不脛而走,仙門各派自是馬不停蹄地趕赴西海,近來發生的樁樁命案,無一不令人發指,被害之人身上的傷口又是薄劍所致,與那日在朝云城外中皇山弟子看到的魔尊所持的劍如出一轍。
如此殘忍的屠戮,著實教人憤慨。
魔族這些年的種種善舉,頓時成了迷惑人心的惺惺作態,多虧了上神親自出手,才得以抓住這禍患,既然魔尊已在昆侖,他們當然不能輕易放過討回公道的機會。
山門大開,引各派弟子入主峰閬苑,茶點已妥帖備好。
長瀲的傳音紙鶴飛到他手中,沉默了良久,才道出一句“諸事留心”。
重黎默然一笑,將紙鶴揮散,朝著屋中叩了一禮,而后轉身離開。
閣中燈火通明,各派主事早已齊聚,長瀲與二位長老端坐于上,面色莊重。
鏡鸞倚在路邊的玲瓏樹下,掀起眼簾子看向從路盡頭冉冉而來的人,時隔多年,再看他穿上這身白衣,竟也有幾分感慨。
重黎在她面前停了停。
“里頭的人可都是來興師問罪的,你這脾氣,一會兒別同人打起來了。”她挑了挑眉,提醒道。
這節骨眼,誰都在氣頭上,他又是個出了名的炮仗筒子,一句話不對味兒就動起手來,只怕這事就更說不清了。
重黎點了點頭:“放心,我今日定不發火,心平氣和地把話說清楚。”
聞言,鏡鸞微微一怔,旋即笑出了聲:“從你嘴里說出心平氣和這幾個字,總覺得怪好笑的。”
重黎無言以對,嘆了口氣,想起昨日陵光的話,于是挺起胸膛,大步走進了門。
他到之前,閣中眾人尚在爭執著什么,他跨過門檻的瞬間,四下忽然噤若寒蟬,偌大宮殿落針可聞。
袖下的拳暗暗緊攥,他從眾人之間穿過,審視和懷疑的目光壓在他身上,雙肩像是灌了鉛,隱隱發僵。
那些目光從震驚轉變為憤怒,絮絮低語,全是對他的詰難。
龍族耳力好,他想聽不清都不成。
雖說長瀲告知他前來時,他就料到了這般局面,若是換了以往他最是囂張跋扈的時候,自是毫不留情地一鞭上去,讓這些人通通閉嘴。
可他今日是來澄清原委的,最好能在師尊睡醒之前,把該說的話都說個明白。
他早些年就常被人罵,畜生,豬狗不如,不得好死,天誅地滅……什么難聽的詞兒沒聽過,只不過這次須得忍一忍。
他終于站定,看了長瀲一眼,本想就這么開始說事兒,卻見長瀲忽然起身走了過來,板著一張臉,瞧著更像是來找他茬的。
然而他在他面前停住,靜靜地看了他須臾,上前一步,鄭重地對著眾人道:“今日諸位齊聚于此,是為查明近來發生的屠城命案,昆侖待客不周,還請海涵,諸位想問什么,可在這一次問清楚,但今日要審的到底是我昆侖弟子,最終如何處置,當由昆侖決斷。”
聞言,重黎微訝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今時今日他竟在庇護他。
“可是我等聽聞魔尊早已被逐出師門,如何攀得上上神座下?”話音剛落,便有人提出質疑。
重黎心頭一咯噔,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無可爭辯。
他的確在很多年前就不算是昆侖弟子了。
如今還能叫陵光一聲“師尊”,是他厚著臉皮要來的,而今眾目睽睽,他能拿什么理直氣壯地擺明身份。
“他是不是并非諸位說了算的。”長瀲目不斜視,端的是坦蕩無愧,“入得昆侖一日,一世都是昆侖弟子,要出師門,須得師尊發話,但就我所知,家師從未說過不要這個徒兒,他自然仍是我師弟。諸位若能認同這一點,便開始問吧。”
幾句話,堵得人啞口無言。
眾人面面相覷,雖覺荒唐,但在昆侖地界上,還有朱雀上神在,終歸不好對旁人的家事多加妄議。
但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即便他是上神座下弟子,犯下如此罪業,也斷然不能就此作罷。
默然半響,中皇山掌門率先站出來,厲聲質問:“七日前,本門弟子途徑朝云城,撞破一樁慘絕人寰的命案,村寨四十五戶,合一百三十一口無辜百姓慘死山中,在場弟子親眼所見,魔尊手持利刃,立于血泊中,周圍尸山血海,手段殘忍!駭人聽聞!此后數日,本門弟子緊追其后,一路途徑四座村鎮,接連遭害,死傷難估。既然上仙要攬下此事,那么還請給個交代,否則我等絕不姑息如此兇惡的行徑!”
此話擲地有聲,龍鐘般回蕩在殿中。
“此事昆侖已有所耳聞,但終究耳聽為虛,孰是孰非不便妄下定論,今日當堂對質,便由正主說個明白。”長瀲看了重黎一眼,“如實說來便可。”
重黎點了地點頭,目光四下逡巡一圈,緩緩道來:“那日我自西海符惕山歸,途徑朝云城,聽聞城外有不少孩童失蹤,至今下落不明,疑是匪類所為,便想查探一二,在山中偶遇一隊村民攜草藥布匹去欲去城中早市,半途被山匪攔住,故而出手相救。”
“胡說八道!魔族如何會這般好心?難道不是看到那些村民起了殺心?”話未說完,便被一人打斷,質疑他滿口謊言。
重黎眉頭微蹙,有些不快:“魔族為何就不能出手救人?”
那人面色一沉:“魔族生性兇惡殘暴,殺人無數,如今卻要我們相信魔尊會出手救人,不覺得荒唐可笑嗎?”
“你!……”重黎強壓怒意,忍著自個兒的脾氣,咬牙反問,“世間有賢良溫厚的善人,亦有作惡多端的匪徒,仙神有了惡念即墮落成魔,妖魔何以就不能向善從良?善惡從不是一己私見便可定論,這般偏頗,有失公允,我今日誠心在此澄清誤會,諸位何必如此咄咄?”
那人被嗆得面色漲紅,潛心修煉這么多年,每日的教誨總是在說仙魔不兩立,邪魔需天誅,如今卻被一個魔頭當眾下臉,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正欲反駁,卻被一旁的人攔了下來。
回頭一看,竟是楚長曦。
“我們亦是誠心誠意來查明真相的,這位道友何必糾結于此,魔尊的話若是都不可信,我們今日又何須請長瀲上仙將人帶到此處,當堂對質呢?”
“這……”那人噎了聲兒,悻悻地別開視線。
楚長曦笑意溫厚,看向重黎:“帝君繼續吧。”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