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山道上,細雪初停,重黎望著走在前頭修長身影,從前總覺得這人做什么都慢吞吞的,這會兒拽著他走,腳程倒是快。
雖說以他的修為,捆仙繩也奈何不得,但說到底他是墮魔之身,被仙家之物捆著,終歸是不大舒服。
“你打算拖著我去牢房?”他嘆了口氣。
走在前頭的人陡然頓住,停在了樹下,回過身鄙夷地望著他:“昆侖幾時有牢房?”
重黎笑了聲:“也是。”
清凈之地,豈會沾染污穢。
長瀲拂袖間,將他身上的捆仙繩收了回去。
重黎動了動手腕,笑道:“你這戲做得不足,起碼得將我押到朧霜閣這種僻靜的地方,站在路邊要被人瞧見,指不定背后如何編排你。”
“少扯皮。”長瀲翻了個白眼,“你今日是一早打算好的?”
“什么?”
“還裝傻?”
見他皺眉,重黎無奈地笑笑,默然須臾,道:“不算一早,也是剛剛決定的。我既沒有證據,也沒有什么人愿意信我,繼續說下去,只會越描越黑,還不如直截了當地讓他們打消讓我當場認罪伏誅的念頭,橫豎我兇惡四海皆知,冥頑不靈,也不差這一句兩句的,他們要罵便罵吧……”
“師尊可知?”長瀲覺得他話未說盡,他此番跟著師尊回到昆侖,有掛念之事,心終歸是不定的。
他今日肯站出來與中皇山的人當堂對質,已是極大的容忍了。
八年不見,他這性子的確收斂了不少,但收斂歸收斂,也絕不是個任人宰割的主兒。
他方才那一番話,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
不認罪,不退讓,說他沒有下一步的打算,他是不信的。
問題在于,他可有跟師尊商量過。
重黎默了默,嘆息道:“我還沒有告訴師尊,你也別什么都給我抖摟出去,師尊剛復生,身子都沒養好呢,再操心這事兒還怎么安心。”
他此次回來,最是擔憂的便是陵光復生后的狀況,潁川同他說過,從過去拉回來的魂魄肯定不如散魂之前來得安穩,叮囑他即便人醒了,也要多留心,切不可疏忽懈怠,待過些年,便好些了。
他本想等十年,將這些亂七八糟的煩人事辦好了,再回云渺宮前迎候。
她沒有醒來,他就再等十年。
沒料到她八年便醒來了,歡喜自是歡喜的,但憂慮也隨之而至。
他這些年做了太多噩夢,夢見她千年也未能醒來,又或是夢見她的魂魄又散了,他怎么追都追不回來……
“無盡最是忌憚的便是死而復生的師尊,無論是過去還是今日,他定會用盡手段鏟除阻礙,不能貿然讓師尊涉險,師尊這次下山時日不長,也沒撞上什么妖物,無盡和玄武那邊說不定還沒得到消息,姑且能瞞一時算一時吧。”
他覺得此時回到昆侖山,自己的出現或可能讓這些窮追不舍的仙門中人消停一段時日,也讓師尊能安心回來養養身子。
但這對他而言太過束手束腳,反倒被動,并非長久之計。
“你變了很多。”長瀲沉默良久,道出一句。
這八年間,他雖也遠遠看見過他悄悄坐在云渺宮前,從寂寥深夜靜坐到朦朧天明,卻從未上前同他說過一句話。
此時總覺得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仿佛已經過去了幾度春秋輪回,歲月粗糲,將一個渾身帶刺兒的人都磋磨得穩重如石。
他不由懷疑這五千年來沖著天虞山大門罵罵咧咧,拿著英招劍同他大戰幾個日夜的人到底是誰。
“人總是會變的……”重黎笑了笑,“無盡還不知師尊將長生之血給了我,在他知曉之前,我得盡快找到徹底了結這禍患的法子,過些時日,我再去一趟符惕山。”
“符惕山?江疑神君的居處?”長瀲聽說過此地,但他作為仙靈誕世之時,符惕山已經荒廢,故而不曾去過,重黎今日忽然提及,著實令他意外。
“江疑神君生前一直潛心鉆研如何徹底鏟除無盡的法子,可惜神君去得早,不知可有留下什么線索,我去符惕山,若能找到些許蛛絲馬跡,也是好的。”
“還有這么一說……”長瀲也是剛剛知曉,“但符惕山荒蕪已久,即便真有什么殘卷留存,只怕也找不到了……”
江疑神君與他們的師尊是舊識,就連師尊都不知,他們又能去哪兒找呢?
“再去一趟吧。”重黎不死心地攥緊了拳,江疑神君鉆研多年,總不至于都記在腦子里,或許是他遺漏了什么地方,只是暫且沒有想起,再去一趟,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可以你現在的狀況,指不定什么時候就突然失去意識,離開了昆侖,誰都不知會發生什么。”長瀲提醒道。
重黎蹙眉凝思:“我自會設法保持清醒,壓制體內的元神。”
“無盡乃世間至邪,他的元神亦是能輕易勾起人心底欲念之物,你說得輕巧,當真以為像對付尋常妖物那般嗎?”長瀲吃過這苦頭,八年前他寡欲清心,幾度閉關,終還是沒能將其壓制。
重黎墮魔之后本身欲念便比仙靈強,便是修為深厚也不見得就能勝過無盡,稍有差池,只怕衰弱得比他那時更快。
“我總有法子的,你別問了……”重黎擺了擺手,顯然不想同他細說。
長瀲曉得他鐵了心,攔也是白費功夫,默然片刻,嘆了口氣:“你打算在昆侖待幾日?”
他想了想:“待師尊身子好轉我再走,那些仙門之人就勞你拖延幾日了,他們追過來我行事不太方便。”
符惕山艱險,可不是尋常人能涉足的。
長瀲會意地點了點頭:“下山前知會一聲,別再一聲不吭地走人了,師尊真的會生氣的。”
重黎一愣,想起陵光在令丘山找到他的時候,心中既好笑又無奈:“我記著了。”
“話說你同霓旌……怎么樣了?”他話鋒一轉,長瀲猝不及防,怔在那瞪大了眼。
“什,什么怎么樣了?”
重黎嗤笑:“假正經什么,真當我瞎的?”
他眉一挑,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莫名招人煩。
長瀲被戳中心思,平日里素來淡然的人這會兒卻窘迫得耳根發燙,狠狠白了他一眼。
“咸吃蘿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個兒。”
重黎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息道:“只是提醒你珍惜眼前人,想要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就趕緊去,莫要事事想著來日方長,不急一時,有時候這一時,比你想的還要短暫,世上可沒后悔藥。”
別像他,總是晚一步,總是事后才發現自己錯了。
回過神來,連那句“喜愛”,都配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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