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希爾要塞外的原野里，篝火團團，帳篷林立。

    這里匯聚了松加德帝國的二十萬大軍，不過這是昨天的數字了。到今天黃昏將近的時候，跟昨天的同一時間比，已經有大片營帳空空蕩蕩，篝火點亮的原野也縮水了不少。

    圍坐在篝火旁的人有多有少，在那些空空蕩蕩的篝火旁，傳令兵策馬而來，吹響了銅號。等候在此的梅瑞蒂亞教士向一座座帳篷放煙霧，煙氣里混合有辣椒、薄荷之類的刺激物，讓那些被諾克圖娜爾教士催眠，睡得正香甜的士兵們咳嗽著清醒。

    士兵們涌出帳篷穿衣著甲，檢查武器，喝下馬車送來的熱滾滾肉湯，由小隊長帶領著向中隊長匯聚，直至集結為一個大隊，拉出長長隊列，穿出帳篷群，沿著營地之間的筆直大道向遠處的要塞前進。

    路過某片帳篷時，那里的篝火周圍坐著零零星星的戰士，個個衣甲破爛，兩眼無神，一副靈魂都已枯竭的樣子。

    這些人是從尸體乃至骨灰堆里爬出來的，身上只帶著輕傷，一個中隊二百號人里，像他們這樣的幸運兒最多也就二三十個人。剩下的大半陣亡，少數受傷失去了戰斗力但還能救治。而他們所在的部隊，進入大角斗場后也就戰斗了最多一個小時。

    前進的隊列放慢了速度，似乎在等候什么。

    某個戰士的眼睛漸漸聚起光彩，他起身走向隊列，帶動另外幾個士兵跟上。

    隊列里的軍官招呼著他們，讓他們跟在身邊，這些劫后余生，已經有對陣魔怪經驗的老兵，就這么充實進了新生力量里，返回戰場繼續戰斗。

    一個個大隊從這些篝火旁走過，帶走了一個個老兵，沒有誰下令和點名，一切都顯得無比自然。

    他們都是有默契的，女皇曾經一座座帳篷，一團團篝火巡視過，跟他們親口說過，奪取大角斗的勝利就是奪取松加德之心的勝利，這是凡人在人間建立松加德僅存的機會了。

    在大道前方，一個個大隊等候在要塞大門前，等待著污血旗的出現。

    昨天最初開戰的時候，污血旗半個小時才出現三面，而且還只是中隊規模的調度。

    到了今天，尤其是到下午的時候，污血旗十多分鐘出現一次，每次都會帶走三個大隊接近兩千人，同時送出好幾百傷員。傷員身上的恐怖傷口述說著他們的敵人是多么恐怖。

    現在夕陽斜沉，污血旗的出現頻率加快到十分鐘一次，每次帶走六七個大隊四五千人。

    這讓要塞之外的大軍營驟然熱鬧起來，人流穿梭著像市集一般，所有人都在想，這么繼續下去，到明天拂曉的時候，整座軍營都會變得空空蕩蕩。

    如果不是幸存者述說著與魔怪戰斗的盛況，炫耀著連波耶西亞都被打敗的偉績，恐怕沒人相信這是一場決戰，之前暗中流傳的“血祭”說法，早就擾亂人心，讓整座大營亂了起來。

    “我親手砍斷了一頭德拉莫拉的左腿！向塔洛絲發誓我沒有說謊，我們馬上要贏了！”

    “你們這些家伙太占便宜了，說不定等你們入場后勝利就到來了！”

    “我們占下了三分之一個大角斗場，接下來看你們了！”

    由污血旗護送的傷兵們紛紛攘攘的說著，讓士兵們的心靈越來越沉重，也越來越沉穩。

    真的是跟魔神戰斗，真的是在為松加德而戰。

    污血旗再庇護著他們進入要塞中心廣場的三道湮滅之門，穿過幾乎要令人發狂的湮滅領域，置身光怪陸離，感知都快要爆炸的大角斗場。看到洶涌的魔怪之潮，士兵們又覺得身體發僵，心口發麻。

    污血旗鼓蕩，將塔洛絲之力滲入他們身心，那種發僵發麻的感覺頓時被驅散，士兵們感知恢復，心中清靈。

    三團暗金焰火熊熊燃燒，又將某種怪異但很舒服的灼熱氣息推送進身心，讓他們對那些恐怖而猙獰的魔怪不再畏懼。

    像夏夜涼風般的氣流，以及混合著草香的清晰氣息也跟著裹住他們，讓他們渾身舒暢，力量賁發。身上的戰甲，手中的武器不再笨重，翻攪著感知的嚎叫和血腥腐臭之氣也變得微弱。

    身穿血紅戰甲的松加德護教軍用銅哨和權杖催促著他們，大隊長中隊長從護教軍那里得到了作戰指令，帶著士兵們沖向防線的不同位置。

    他們在防線之后組織起人盾之墻，漸漸融入到戰斗中，但這個過程異常短暫，在十多分鐘甚至短到幾分鐘之后，他們列出的陣線就成了最前排。而在他們身后，又一道人盾之墻又立了起來。

    他們高舉盾牌揮舞武器，拼命的抵擋著魔怪的攻擊。那些魔怪要么比自己高一倍，每一擊都足以把凡人砸進地里，要么裹著濃稠的血霧，不小心吸進一口，或者沾上的肌膚，血水就會像涌泉一樣被吸走。

    還好他們還有塔洛絲之力，有諾克圖娜爾和梅瑞蒂亞之力，還有那烘烤著靈魂的暗金光輝，這讓他們有了擋下魔怪一擊，偶爾還能反擊的力量。而當他們或者靠幸運，或者靠努力擋下了幾次攻擊后，他們也終于知道了該如何反擊，同時有了反擊的力量。

    最艱難也最危險的兩三分鐘過去后，有些戰士還有了打量戰場的余裕。他們看到了前方應該是大角斗場中心的地方，還有一堆暗金焰火在升騰著，無數魔怪正向那里沖擊，有如海浪沖擊礁石，濺起的是血水、殘肢以及冉冉煙氣。

    那是誰？

    “那是圣使……不，教宗，我沒看錯，是教宗大人！”

    “不，那是謝爾格拉……”

    “你是回來的老兵？不，那是杰格拉格。”

    “杰格拉格干掉了海爾辛和波耶西亞，然后消失了，現在又是謝爾格拉。”

    “不對，謝爾格拉也消失了，現在就是大主教！”

    在新一波魔怪沖上來之前，士兵們還就在大角斗場中心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展開了討論。

    秩序魔神的力量消失了，杰格拉格大劍仍然在手里，作用僅僅只是承載克林弗恩初火，比之前用破曉者順手而已。

    自天幕上破開的縫隙看到，夕陽已經沉下，戰斗持續了整整一天，只剩下最后半天。

    原本計劃在最后關頭毀誓的關鍵角色波耶西亞出場，讓場上的未知變數只剩下尤琳那邊的人。

    高照看到了尤琳，那只是投影。不管是她的本體還是血肉化身，都應該在忙更重要的事情。以她一個固化巫師的力量，既要控制住圣靈，還要脅迫壓制阿祖拉那幾個魔神，應該抽不出更多力量來直接對付他了。

    既然波耶西亞有毀誓的打算，尤琳的計劃必然也有針對性的布置。

    比如說……圣靈降世，阻止魔神分走雷莫托尼亞，然后奧杜因再入場，最后是尤琳欽定的救世主尤里烏斯登場？

    現在他干掉了波耶西亞，魔神們失去了溝通渠道再無默契，又會如何發展呢？

    尤琳還沒有行動，說明她相信只靠大角斗，仍然能主導形勢。

    再仔細觀察了一陣，確認莫拉格巴爾、達貢和其他魔神沒有大變化，他拔起螺旋劍，招呼希伊蘭蒂：“我們該回去了！”

    帶著希伊蘭蒂回到防線后方，重新插下螺旋劍點燃營火，大角斗場中心重新被魔怪之潮遮蔽，沖撞出猩紅巨浪，血水殘肢拋灑到半空。

    高照化身的杰格拉格退出賽場中心，讓莫拉格巴爾和達貢又陷入到激烈的亂戰中，這也讓凡人陣線稍稍輕松了些。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沒了波耶西亞調動兩個魔神的大軍，又多了阿祖拉的魔法侍從，這些魔法英靈用各種湮滅法術將魔怪向凡人防線上趕，而桑吉恩、梅法拉和娜米拉的族群也有了伸展的空間，放浪大君、魅影蜘母、食尸蟲巢這些高階魔怪紛紛登場，給凡人陣線制造著極大的混亂乃至恐怖。

    還好有妮維雅，她變出的巨蝎由梅瑞蒂亞加持，將強力魔怪一一點殺。當然她也成為魔神們的眼中釘，差點被一群放蕩刺客襲殺，連高照都救援不及。

    原本還在營火旁躺尸的奧麗維拉一跳而起，潛入陰影瓦解了這次襲擊。等高照要贊揚她的時候，她卻身體一甩，又躺回了原位。

    原來是諾克圖娜爾借她身體做的，這家伙脫力昏迷還沒清醒。

    戰斗的烈度繼續升級，很快就到了深夜。污血旗一刻都沒停下來，將一波波士兵招進大決斗場。高照估算了下，從黃昏到深夜這六個小時里，防線上像添油般加進去了上百個大隊五六萬人，加上之前整整一天的消耗，新生的松加德帝國大軍，已經投入了超過十萬人。

    剩下還不到十萬的士兵，不是老弱病殘就是缺乏訓練，或者士氣不足信仰不堅定，恐怕難以支撐。

    高照心頭暗暗發急，卻不知尤琳那邊，烏瑞納斯和浦洛迪更急。

    浦洛迪說：“沒了波耶西亞協調，原本的計劃很難執行。”

    烏瑞納斯說：“那個血巫師掌握的凡人力量非常強大，他手頭上有源源不斷的士兵，還有塔洛絲和兩個魔神的支持，如果其他魔神不用上全力，他們會堅持到最后！”

    尤琳看了好一會戰況，確認跟幾個小時前比完全沒有變化，凡人的防線依舊穩固得像堤壩，即便被魔怪之潮不停的層層剝落，但湮滅之門里涌入的士兵似乎無窮無盡，完全能夠堅持到地老天荒。

    魔神們也不是毫無作為，包括莫拉格巴爾和達貢在內，都在努力調整自己的魔怪大軍，試圖合力攻擊凡人，祂們也開始出動更高階的精銳族屬。

    這兩方面努力都沒有多大成效，前者被凡人用調度有方的陣型變化給抵消，凡人不斷以錐形陣反擊，將不同族屬的魔怪壓迫在一起，讓它們之間自相殘殺。后者則被那個血巫師以及他的菁英部下粉碎，那只快凝結出了血肉身軀的巨蝎幾乎成了梅瑞蒂亞的化身。

    “只有五個多小時了！”

    烏瑞納斯的提醒終于讓尤琳動容，她的計劃必須改變，雖然只是環節調整并不影響結果，但她仍然有些不甘心。

    她苦笑著搖頭：“我一個堂堂固化巫師，居然被一個巫師學徒逼迫到這種地步了嗎？”

    向尤里烏斯發去傳訊，后者有些訝異：“又要更改計劃？”

    尤里烏斯躊躇了片刻，提了個建議：“其實可以跟那個家伙談談，他應該沒瘋狂到想搶下整個加拉迪亞，也不可能搶下。”

    “加拉迪亞世界不粉碎掉會影響到整個異度天宇，這是環流議會的要求，是所有學院的要求，他肯定清楚這一點。”

    “所以我猜他只是想奪下一塊世界，不如讓給他一部分松加德之心，這樣我們還能按原計劃進行。現在這么倉促，難保后面不會出什么紕漏。”

    尤琳冷聲道：“還會有什么紕漏？有的話也是那家伙在搞鬼！”

    “至于你說的事情，那不可能，他能走到這一步，必然對我們的計劃非常了解。”

    “拿到松加德之心只是前提，要在加拉迪亞世界粉碎的時候留下一塊，只靠松加德之心是不夠的，他至少還得分到一部分龍火。”

    “你愿意跟他一起點燃龍火？”

    尤琳的反問讓尤里烏斯沉默，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那就不知道到底是誰點燃了龍火，召喚下的阿卡托什又站在哪邊了。

    “你也別忘了，在巫師的道路上，從來不存在著退讓！”

    尤琳這句話讓尤里烏斯清醒，他低沉的說：“我馬上就去準備。”

    “要快！”

    尤琳也堅定了決心：“我馬上推動下一步！”

    距離大角斗結束只有五個半小時的時候，變化終于到來。

    阿祖拉的湮滅之門上升起巨大虛影，魔法魔神阿祖拉向眾魔神宣告。

    “你們的愚蠢讓這場角斗變成了鬧劇！”

    “哪怕我就此失去原靈的位格，也不想再跟你們擠在同一個世界里了！”

    “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把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存在清掃出去！”

    阿祖拉要毀誓！？

    沉浸在大亂斗里不可自拔的魔神們應該是徹底清醒了，雖然波耶西亞之前有過跟毀誓有關的暗示，不過祂被逐出大角斗后，不了解現場狀況，魔神們也就無法再通過祂達成默契。

    現在阿祖拉要毀誓，不知道會有什么變化，但負責遮蔽大角斗場的瑪拉卡斯會守誓放逐阿祖拉，到時候那家伙趁機搞什么亂子，其他魔神也一樣危險了。

    最重要的還是好不容易通過原靈之誓讓魔神們達成共識，并且為之付出了這么多，那幾個下場的魔神，相當于都損失至少一個分身，剩下的也傷筋動骨。在沒有明確收益的情況下，又怎么愿意讓這場大角斗無效？

    湮滅之門激烈動蕩，最先有反應的就是莫拉格巴爾和達貢，祂們的湮滅之門噴出濃稠霧氣，急速凝結成形，變成巨大的魔怪。

    莫拉格巴爾渾身噴吐著猩紅霧氣，有著一顆盤旋彎角羊腦袋，膝關節反曲，手持巨大的釘頭錘，看起來跟瑪哈手里那柄很像，應該是重新制造的吸魂錘。

    達貢腦袋上頂著一對尖角，渾身皮膚像熔巖般鮮紅。祂身軀最為高大，一手捧著本書，另一手提著柄匕首，恐怕是傳說中可以散播無盡混亂的“沙克斯秘典”，以及可以瞬間殺死任何凡物的“達貢剃刀”。

    兩個最強大的魔神投下了化身，而且是無限接近本體力量的最強化身。

    其他三道湮滅之門也紛紛噴涌出霧氣，凝結成披著斗篷的男子、類似蛛精靈的女性魔怪，以及由無數蠕動蟲類匯聚而成的巨大人形。

    桑吉恩、梅法拉和娜米拉也都投下了化身，看樣子要跟莫拉格巴爾和達貢一起，先解決掉凡人。

    五個魔神化身降臨，湮滅迷霧攪動得像風暴，散播出的巨大恐怖不僅將凡人士兵的心靈凍結，連妮維雅這樣的強者也嚇住了。

    她結結巴巴的道：“我、我還是第一次面對世界之內的神魔呢，雖然只是化身……“

    高照這邊也暗道糟糕，他可沒想到阿祖拉會跳出來替代波耶西亞，重新把魔神們的意志統一起來。

    五個魔神化身攻過來，根本擋不住啊，他現在也沒有杰格拉格之力了，至于謝爾格拉之力……除了被阿祖拉驅逐到虛空的時候出現過外，其他時候他根本就沒這東西。

    正在著急，旁邊瑪哈驟然高喊：“塔洛絲——！”

    瑪哈的身軀驟然拔高，白光流溢，將她的面目遮住，讓她變成了一個光人。

    到這一刻，瑪哈才完全成為塔洛絲的化身，現在她是真正的塔洛絲瑪哈了。

    緊接著妮維雅也啊的驚叫一聲，巨蝎消失，她也拔高身軀，變成一個身著獵裝，綠光縈繞的短發女子。

    梅瑞蒂亞把她當做容器，也降下了意志，跟正牌的化身沒多大區別。

    后方營火旁邊再拔起一個高挑但又綽約的身影，面目和身體都藏在斗篷里，諾克圖娜爾駕輕就熟的用上了奧麗維拉。

    一個圣靈加兩個魔神，凡人這邊也有了三個原靈化身。

    三對五，還有得打！

    高照剛剛暗喜，就聽對面的湮滅之門旁，尤琳的聲音悠悠回蕩。

    “很好，都到了嗎，那么新的戲目上演！”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罩住大角斗場的瑪拉卡斯屏障轟然碎裂。

    “這不是我做的！”

    “不……這與我無關！”

    “奧杜因——！”

    混沌的天幕上凝出一顆巨大的獸人頭顱，正驚恐的呼喊著。

    一顆更加巨大的龍頭落下，咬住獸人頭顱，炸得云霧激蕩，天幕頓時出現一個巨大的破口。

    奧杜因……

    高照看著那顆龍頭吞下了瑪拉卡斯的腦袋后，向大決斗場落下，張開的龍嘴里仿佛直通星河，星光熠熠，心頭涼成冰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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