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葉白?我以為你已經痛恨他到極至了,不會跟他再有一絲半點兒的牽連。”其實尹青也是想勸她,既然有過那樣不愉快的經歷還是算了,感情的事真是勉強不來的。
但是,傅清淺接下去的話讓她吃了一驚:“我回來的確是因為沈葉白,更是因為你,他的心理問題跟你息息相關。”
尹青緊了下眉頭:“什么心理問題?”想到什么,她接著說:“你是指葉白現在在看心理醫(yī)生的事嗎?”
傅清淺點點頭,告訴她:“就是這件事。但是,他的問題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如果治不好,后果會非常嚴重。”
事關自己的兒子,尹青頓時緊張不安,她無聲的望著傅清淺,等她說下去。
傅清淺說:“沈葉白去看心理醫(yī)生,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患有創(chuàng)傷依戀,實際上沒有這么簡單,他最大的心理問題是感覺自己從未活過。”她頓了一下,問她:“他失去過一個哥哥對不對?你們一直告訴他,那個哥哥是生病去世的,其實不然。”
尹青提心吊膽,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她下意識捧緊手里的杯子,這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分明是沈家不為人知的一段往事。而且,創(chuàng)傷依戀又是怎么回事?他的兒子明明已經長到這么大,又怎么會感覺自己從未活過?會不會太荒唐了?
各種各樣的疑問一時充塞心田,尹青抖了下嘴唇,只問:“你為什么說他的哥哥不是生病沒的?這種事情有誰在亂講嗎?”
傅清淺知道尹青不會輕易承認。她身體微微前傾,同她拉近了一點兒距離說:“我先說說沈葉白的心理問題同這一系列問題的關系,一直以來他不是有頭疼的毛病,現在他的問題更嚴重了,不止是頭痛,發(fā)作的時候他哪里都疼,甚至全身會有碎裂崩塌的感覺。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如果他的心理問題一直得不到緩解,他可能沒辦法保持自身的完整性,存活在這個世界。”
尹青被她的言辭嚇到了,“你不要聳人聽聞,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當然知道沈葉白有長期頭疼的毛病,但是,她不知道他的癥狀加劇了。沈葉白已經徹底從老宅搬出去了,輕易不會回去,又不允許她去看他,所以,她當然不知道他的癥狀有何變化。
傅清淺說:“我見過他的心理醫(yī)生,而且,最早他的問題,還是林景笙發(fā)現的。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yī),想把他心理的癥結打開,還是要由你來。”
尹青全懵了。
“我聽不懂你的話。”
傅清淺告訴她:“一個人剛剛出生的時候,意識和感知都是片斷性的,凌亂且不完整。最親近的人給他什么,他感知到的就是什么。如果接收到的一直都是破碎的,那么,最后這個人也是破碎的。沈葉白就是。我想失去第一個孩子一定讓你非常痛苦,當他出生,你抱著他痛哭緬懷另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的崩塌性就慢慢形成了,你能想象嗎,破碎,痛苦,就是他的全世界。親昵,愛撫,溫暖都沒有,所以,導致他成年以后一旦進入親密關系,破碎的不適和恐懼,能將他徹底毀滅。你不妨回憶一下,擁有這個孩子的時候,你是喜悅居多?還是悲痛更甚?”
尹青瞪大眼睛,心臟怦怦直跳。
傅清淺又說:“依戀創(chuàng)傷已經非常致命了,但是,沈葉白的問題還要更加復雜。一定是你們將他當成了另一個孩子的延續(xù),或者直接將他當成了另外一個孩子來養(yǎng),所以,除了崩塌性,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他并未有活過的感覺。”
尹青下意識否定:“怎么可能,他才那么小……”怎么可能被他們的悲傷影響,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被當成另外一個孩子。
“你不要低估一個新生兒感知世界的能力,一切都不是用看的,他們的感知力不可思議的敏銳,最親近人的情緒完全可以影響到他。母子與孩子心與心最貼近的時候,怕就是那段被母親抱在懷里的時間了,你所思所想,他怎么會感知不到?一個母親可以給孩子全世界,也能輕而易舉毀掉他的世界。”
尹青驚訝得啞口無言,傅清淺說得沒錯,一點兒都沒有錯……失去第一個孩子,她的確心痛欲裂。除了本身對孩子的愛,那還是她在沈家站穩(wěn)腳跟的資本,沒想到一場意外,孩子沒有了。她的天即刻塌了下來,悲痛欲絕,神經都變得脆弱敏感。好在沈葉白沒幾個月就出生了,又是一個男孩兒,懷抱著對上一個孩子的沉重復雜的感情,沈葉白的出生,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被全家人當成了上一個孩子的延續(xù)。亦是種良心的虧欠與補償。
那時尹青幾乎每天抱著孩子痛哭流涕。
只要沒有人在場,悲痛涌上心頭,就忍不住淚如雨下。眼淚還不時落在沈葉白細嫩光滑的臉蛋上。
這種悲傷的情緒足足持續(xù)了近半年的時間才有所緩解,也是因為沈葉白的眉眼已經有些長開了,臉頰飽滿,可以看清他的眉眼輪廓,和他們先前失去的那個孩子極其相似,巨大的遺憾仿佛終于得到了彌補,精神有了寄托。
所以,就像傅清淺說的,在心理上他們的確一定程度上將沈葉白看成另外一個已經失去的孩子。
只是,尹青無論如何沒想到,這樣會給沈葉白造成巨大的心理問題。
尹青失神想了一下,下意識問:“怎么才能治好他的心理問題?”
傅清淺注視著她:“之前我就已經說過了,把當年全部的真相說出來,不管關愛還是愧疚,都一分為二,哪些是前一個的,哪些是屬于他的,脈絡數清楚,讓他知道,他就是他,身上沒有任何人的影子,或許可以將他完整拼接。”
尹青匆忙說:“那就快幫他拼接起來啊,我們當然是愛他的,就算沒有之前那個孩子,我們一樣也是深愛他的,他也是我的孩子啊,怎么能說所有的感情完全是因為另外一個人。”
“解開心結的辦法,就是讓他得知當年的一切真相,你有勇氣把真相說出來嗎?”
尹青猛地一怔,她不可思議地望著傅清淺。她為什么這樣問?當年的真相她果然知道了是不是?
她訥訥說:“你知道了什么?”
傅清淺說:“那個孩子不是生病才去世的,他是被人綁架,而沈家不愿意滿足綁匪的要求,才導致他們撕票,最終你們‘失去’了那個孩子。”
尹青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她的臉色慘白,眼眶積蘊滿淚水,不等說話,尹青胡亂的抓起手包,快速起身離開。
她果然沒有勇氣說出來。
不僅如此,她連想起往事的勇氣都沒有。
對于一個母親,那是人生中再慘痛不過的一段經歷了。
報應啊。
那是命運輪回給她的報應,尹青早就知道。她以為不提不想,編造一個理由給世人,就能埋葬所有痛苦,她心上潰爛的傷口也能結痂。
但是,命運再次告訴她,不行,一切都沒有那樣簡單。
以為一切已經結束的時候,警報再次響起,那樣的鈴聲大作,震得她膽戰(zhàn)心驚。
過份激烈的情緒,剛剛走出咖啡館,尹青就忍不住大聲嘔吐。
彎腰,用力,肺腑被扯得生疼,胸前的肋骨要斷了,她眼中漲滿的淚花終于成串滴落。
她是個母親啊,那是她一生的遺憾。她是打算來生做牛做馬來還報那個孩子的。
尹青沒想到他不諒解……那個孩子對這個世界仍有怨恨,那縷怨恨又來糾纏他的弟弟。
無窮無盡的冤孽,竟像到不了頭似的。
傅清淺轉首,透過窗子她看到尹青痛苦的樣子。
這件事一直被尹青視為報應,對良心的鞭笞程度不難想象。
不管當年,還是現在,她相信尹青的痛苦和難過都不是假的。
如果不是她過份緬懷那個孩子,也不會造成沈葉白這么嚴峻的心理問題。
只是,現在只是一個開始,她還沒有把宋楚就是當年那個被“撕票”的孩子的事實說出來,等她說出來,尹青受到的打擊會更大。
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傅清淺喝了幾口咖啡,若有所思的想著。
她知道尹青很快會再打電話過來,她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不管。
現在除了等待,沒有其他的事可做了。
尹青從咖啡館出來后,也沒有回老宅。她這個慌慌張張的樣子,一時半會兒很難平靜下來。今天沈流云不去店里了,在家休息。如果她回去,沈流云再笨也能一眼看出她不對勁兒。
但是,尹青現在真的很不舒服。她需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上車后想了一下,就讓司機把車開到附近的公園。然后打發(fā)司機離開了,她一個人到公園的長椅上坐著。
秋高氣爽,陽光非常燦爛。公園的草地仍舊綠油油的,很多小朋友在草坪上跑來跑去,大人則坐在長椅上曬太陽。
尹青無精打采的坐了一會兒,被頭頂慢慢灼熱的陽光烘烤著,往事浮上心頭。
其實“沈葉白”這個名字,也是第一個孩子的名字。那個孩子去世之后,她和沈立安都太難過了,為了緊緊抓住那個孩子,不讓他在生活中徹底變得無聲無息。第二個孩子出生之后,就延用了哥哥的名字。
小時候,他們?yōu)樯蛉~白買的所有玩具,零食,衣服,都是按照第一個孩子的喜好。疼愛也是,加入補償的愛與呵護,難免會厚重得叫人透不過氣來。他們從來沒有忽略過愛他,為了這個孩子,尹青甚至辭了工作,放棄自己一腔的才華與夢想,做個專職太太,就是為了可以多陪伴孩子,彌補失去的遺憾。
想一想,在對待沈葉白的感情上,受第一個孩子的影響的確太重太重了。
包含了太多的虧欠與緬懷,補償的味道也實在太重,所以,滿滿的,都是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重得越過了一個人可以負荷的程度,以至于從小到大,沈葉白叫苦連天,甚至充滿抗拒,一再逃離。
過去尹青總是想不明白,就連沈立安都是。他們這么愛這個孩子,為他幾乎傾注了全部的心血,為什么他一點兒都感覺不到呢?
直到現在,尹青才猛然頓悟,不是感知不到,是那些愛摻雜了太多沉重的東西,落到一個人的身上,已經成了擔子,他扛不動,也受不起,甚至出現水土不服的不良反應,只是因為他感覺那些東西不屬于他,所以,沒辦法消化。
尹青從口袋里拿出手帕,輕輕擦拭眼角的淚水,小心翼翼,不去破壞臉上的妝容。
哭過之后,心里終于漸漸平靜下來。知道不能這么不了了之,她還什么都沒有了解清楚。所以,很快拔通傅清淺的電話。
傅清淺至始至終沒有離開,她一直坐在那里等她。尹青是個聰明人,一些事情她不難想清楚,而且,是關于沈葉白的,她也會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接通后她說:“我還在咖啡館,如果你想清楚了,有了足夠的勇氣,可以再過來找我。”
尹青無力的說:“我馬上就過去。”
她很快又提著包進來。
情緒已經重新穩(wěn)定下來了,恢復了之前的優(yōu)雅,仿佛中間沒有經歷那些撕心裂肺的心理動態(tài),只是透不過氣來,出去走了走,現在好了,她又能心平氣和的面對她了。
而傅清淺卻不得不說,接下來將是威力更大的一顆炸彈。
等尹青坐定,傅清淺肯定說:”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那個孩子的真正死因。”她已經仔細調查過了,當年的綁架案并沒有幾個人得知,沈立安做事一向隱秘。那個孩子出事后,沈家就對外聲稱孩子生病去世了,為此,沈家還編造了就診記錄。孩子小,突發(fā)異癥夭折,倒也沒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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