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宋欣的思緒已然被拉得很遠很遠,她繼續說道,“我當時如此想著,便就在小溪邊玩著水,遲遲不肯下去。就在這個空當,我沒發現他離開,等他回來的時候就像是變魔術一樣,手里拿著一套不算新但是很干凈的衣服。”
“我問他從哪兒來的,他不說話,只是用手給我比劃了兩下。我猜出來那大概是他翻垃圾的時候撿到的,然后在小溪這里洗干凈晾在了這里。那時我還想著真是太好了,衣服放在這里一天都沒有被拿走。但是現在想想也是,那里本來就僻靜,就算有人也不會去撿一件舊衣服。”
“我洗干凈后就換了衣服,看著水中的自己感覺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是個小花貓,反而白白凈凈的。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和巷子里的那些混混們不一樣。”
“我看著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漸漸笑不出來了。我不明白為何這樣的我要過這樣的生活。我內心變得愈加的不平衡,也越加痛恨窮人巷那個地方。我當時有一種莫名的沖動,轉頭就對大叔說,我們不要回去了好不好。他當時想都沒想,就高興地點著頭,我以為是應允了我。但是他還是帶我回到了巷子里。我萬般不愿,他給我比劃他要拿東西出來的樣子。這我才意識到雖然我們乞討為生,但是我們還是有一些東西是在巷子里的,比如那些書。”
“我便乖乖地跟著他回到了巷子。但是意外發生了。”說到這里宋欣停下了,整個人似乎都有些站不穩了,淚水再一次流了出來……
宋伊成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趕緊扶住宋欣,小心翼翼地問道,“發生什么了?”
宋欣沒有答話,只是靠在宋伊成的肩頭,淚水悄無聲息地流著,她哭得那般壓抑,那般惹人心疼……
終于,宋欣漸漸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但還是微微抽泣著,“大概是我們運氣不好,回到巷子的我們正好碰到了那幫回來的小混混。平時他們根本都不會注意到我,對我也不感興趣。但那天他們卻停下了路過我們的腳步,轉頭上下打量著我。”
“當時這幾個小混混認出我之后開始覺得有趣,用輕薄之詞戲弄我,甚至開始上前對我動手動腳。大叔見狀十分憤怒,大力地推開了他們。小混混說大叔多管閑事,便和大叔扭打了起來。幾個小混混牽制住了他,小混混里面的領頭的便抽出身走到我身邊。”
“我抗拒著推開他,但是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反抗得了一個強壯的男人。他將我的雙手捆綁在一起,我驚慌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我知道此時的我就是那砧板上的魚肉,我的清白終是要保不住了。那邊大叔已經被小混混們群毆的毫無還手之力,倒在了地上。”
“那些小混混們圍了上來,想要旁觀接下來要發生的骯臟茍且之事。我隔著他們之間的縫隙,痛苦而絕望地望向大叔,我清楚的看到大叔眼中有淚滑過。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我緩緩閉上雙眼,不想看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乖乖地坐在那兒。”
“但是我閉上雙眼之后,并沒有發任何事情,只是聽到了一陣悶哼,和劇烈的碰撞之聲。我驚慌失措地張開眼,發現是大叔不知何時爬起,趁著這些小混混們不注意,用磚頭砸了他們領頭的頭,那個領頭的混混半張臉上血紅一片,險些站不住,還是他手下的小混混們扶住了他。我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當時他看向大叔的眼中充滿了殺意。他憤怒地高吼,讓小混混們上去必須把大叔打了半死。場面一下子混亂了起來,小混混們又和大叔扭打了起來,但是無論大叔挨多重的打他都不吭聲。后來那個領頭趁大叔自顧不暇之時,拿著剛剛的磚頭朝著大叔的頭拍了下去……”
“大叔渾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他渾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宋欣在次哽咽了起來,嘴里重復著這句話,似是陷入回憶的泥沼之中無法自拔。
她將布滿淚痕的臉深埋在手掌之中,“我當時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愣在原地。我為什么不跑出去求救,我為什么像個傻子一樣在那里站著……”
宋伊成抬起手輕拍她的后背,試圖緩解她激動的情緒,嘴上還溫柔地寬慰道,“錯的是那幫混混,不是你。”
宋欣拼命地搖著頭,“是我的錯,我的錯……如果那時候我跑出去大叔可能就不會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從此再也沒有起來……”
她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恨意,“那些小混混見大叔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任何動作,他們開始慌了,覺得自己打死人了,便四下逃了。我心中有惶恐又害怕,我哭喊著跑到大叔身邊,把他抱在懷里,嘶吼著,希望有人能來救救他。”
“但是大叔卻用他最后的力氣握住了我的手,艱難地沖著我笑,他費力地張開嘴巴咿咿呀呀,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我當時哭喊著說他一定還有救,不要放棄,他卻只是看著我笑。最后手也垂了下去。”
“我喊了那么久,沒有一個人前來問一句,”宋欣的眼眸之中死水一潭,“人心從來就不是善的。”
“后來過了很久,警察來了,他們將我和大叔分開,我身上沾滿了大叔的血,臉上,手上全都是,我哭喊著,讓他們救救大叔,讓他們輕一點,但是他們卻告訴我大叔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我看著圍觀的人群,渾身發冷,那一刻我感覺天已經塌了。警察要帶我回了警局,但我卻死命地拽著大叔的衣角。他們沒辦法,為了讓我死心,就帶著我和大叔去了醫院,在那里我送了大叔最后一程。”
她低下頭看著地面,淚水像是哀傷的雨,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那時候我才知道大叔是個聾啞人,先天性的聾啞人。我之前有懷疑大叔是個啞巴,所以總是沖著我比劃手勢,從來不張口說話,就算是臨死前,也只是咿咿呀呀發出一段聲音。”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不僅不能說話,他還聽不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宋欣猛然抬頭注視著宋伊成的雙眼。
宋伊成在這雙眼中看到的是濃的化不開的悲傷,還有絲絲縷縷糾纏不清的懊悔,還有那已經痛到極致的恨意。他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地剜了一下,一時間疼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宋欣似是也沒想在宋伊成這里得到什么答案。她苦笑著,自言自語道,“這意味著我以前和他說了那么多話他都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他可能只能勉強地猜出我在說什么。可我每次為他念書,他都那么開心,原來都是假的,根本不是我在哄他開心吶,是他一直在哄我,一直在哄我……”
“那時候我痛苦,我絕望,可更讓我無力的是我居然都沒有錢給大叔下葬,警察們見我可憐,他們便想組織捐款。而這時宋祥出現了。”
“時隔六年,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沖我笑著,說以后他來照顧我。”宋欣轉頭看向宋伊成,唇邊帶著嘲弄的笑意,眼中則是不甘、痛恨還有不屑。
“你信嗎?他把我扔在窮人巷六年,然后突然出現告訴我他來照顧我。當時警察見到這幅情形自然開心,但是我卻瑟縮在角落,不肯搭上宋祥的手。”
宋欣胡亂地抹了把眼淚,然后從包里拿出香煙,點燃一支,深深地抽了一口。煙霧繚繞,有些不真實。她微瞇著眼,似是在這煙霧中又看到了往日。
“宋祥見我不走向他,他便主動走到我身邊,然后對著我耳邊說,我還想不想安葬大叔了,他已經準備好了墓地。如若我不和他走,我便再也無法見到大叔。他會將大叔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讓我終生都無法祭拜。”
“宋祥拿一個死人來威脅我。”宋欣大笑著,不知道是因為覺得此事太荒謬,還是覺得自己太好笑,“而我真的就被威脅住了。那時我瞪大了雙眼,眼淚不聽話地流了出來,我一邊抽泣著一邊搭上了宋祥的手。”
“送別大叔那天下了雨,我在雨中從早站到晚,直到晚上宋祥才派人來接我,當天我就發了高燒。宋祥請了女傭照顧我。自此之后他封閉訓練了我兩年。請上好的禮儀老師教我上流社會的禮儀,請最好的心理咨詢師教我如何討男人歡心揣摩他人心里,甚至……”宋欣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又是大笑不止。
“甚至啊,甚至請名妓教我如何同男人做歡愛之事,怎么能讓床笫之歡更盡興。”
宋伊成聽到這眉頭緊蹙,他以前不知道宋欣身上經歷了什么,只知道她回來就像是便變了一個人一樣。在他眼里歸來的宋欣簡直是放蕩不堪,不知廉恥。為了討功,幫助宋祥談成一樁生意,她會陪酒陪睡。為了錢財能夠不擇手段。
但此時他才意識到他錯了,原來不是宋欣變成了這樣的人,而是宋祥讓她成為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將她改造成一個完完全全的棋子。
宋欣并不在乎宋伊成在想什么,只是自顧自地說道,“這么些年,宋祥讓我陪了許多酒,睡了很多人,聽話的就好好和他合作做生意,不聽話的,他就會用他他們和我的不雅照來威脅。他總是跟我說好好做,你就是宋家的千金。”
“不好好做……”宋欣冷笑著,“就是窮人巷最卑微的棄女。”
宋欣的語氣冰冷,有些幽深,讓人聽了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你覺得我還能離開這里嗎?”
她微微側著身子看著宋伊成,突然笑得有些無害,“你知道你剛剛對我說的話有多天真嗎?拿著錢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好好生活,你以為我不想嗎?我想啊,可是我現在有什么資格過那樣的日子?”
宋欣說著,移回了目光,她見不得宋伊成眼中的憐憫,她只是平靜地說道,“我只能跌進深淵,跌倒最深處,然后萬劫不復。”
“宋欣……”
“你不必可憐我,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不是嗎?”她轉過頭沖著宋伊成粲然一笑,恍惚之間,他竟然覺得回到了小時候。宋欣還是那個天真爛漫,害怕就會躲在他身后喊他哥哥的小女孩。
但是這又怎么可能呢……
眼前的宋欣明明才二十歲,眼中卻有著與之不匹配的滄桑之感。
“你知道我為什么痛恨陳默和何然,想要盡可能去破壞他們嗎?因為陳默曾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宋祥和我說只要我能夠陳默結婚,讓陳默入贅到宋家,那么他便還我自由。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聽他命令。”
“雖然我知道我不該這么做,我不應該為了自己拖別人下水。可是,我實在是太痛苦了。我真的覺得活著好累……”
宋伊成握住她的手,讓宋欣感受到了溫暖。
她轉過頭看向宋伊成,“我并不害怕死,但是每當我想要結束生命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大叔臨死前沖著我笑,用盡力氣和我說話。盡管我聽不懂,但是我想啊,他一定是希望我能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
“所以,我不能辜負他對我的期望。他用他的命守護住了我,我又有什么資格放棄我這條賤命?”
宋欣似乎是說完了,所有的情緒都被她收了起來,毫無痕跡。她整理了下衣服,然后從包里掏出氣墊口紅開始補妝。
一時間整個辦公室陷入了靜默之中,宋伊成眼神復雜地看著宋欣,心里更是五味雜陳。
宋欣自顧自地補著妝,并不在乎宋伊成在想著什么,似是隨口說道,“我今天和你說的事希望你都忘了,就當我今天發瘋,才跟你說了這些話。”
宋欣將用完的口紅放到包里,轉身就要走出辦公室。
在她剛要開門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陳默如今收購了余氏,必然會計劃和沈氏的合作,你好自為之。”
說完她便瀟灑地走了。
而宋伊成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是在想著宋欣身上發生的事,還是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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