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不苦界,蒼生大陸,初秋,宜吃飯,宜溜達,宜嫁娶,宜喪葬,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顯然,在這片大陸上,這一年的初秋,是個難得一見的吉祥日。
可知苦不這么認為。
當然,天下人也不這么認為。
知苦不覺得這一日有任何福運,是因為她覺得她這一生是已經注定的悲劇。
而天下人不覺得這一日有任何福運,則是因為天下人覺得生在這個年代,這一生是已經注定的悲劇。
嗯,就是這樣。
兩種完全不同的,悲劇。
但天下人倘若知道,知苦認為自己的生活是個悲劇,他們一定會一人一口唾沫,把她腌成臘肉。
好在,天下人根本沒有資格知道關于她的任何事。
眨了一下微微酸脹的眼睛,知苦揮著手里的掃帚,掃未落臺的落葉。
她真不明白,給這鬼臺子起名的,究竟是兩儀院的哪位傻帽老祖,腦袋讓雞踹了嗎?
百丈寬闊的演武臺,四周植滿了挺拔的楓樹,一到秋風起的日子,眨眼便赤紅一片,紅了之后,瘋了似的往下掉。
仿佛一幫老樹精在嘔血一般。
不落臺,不落個鬼。
每一年,注意,是自她拿得動掃帚的每一年,不落臺初秋這日掉的落葉,都歸她打掃。
因為師父說:“知苦,整個兩儀院都歸為師管,所以我叫你去,你就必須得去,你若不去,我就叫你滾出兩儀院去。”
知苦笑的漂亮,但無話可說。
她不能離開這里,因為在這片打了兩百年仗的蒼生大陸上,兩儀院是唯一一處清凈地。
她前日才聽七師兄說的,唐國集結了十五萬大軍,活埋了趙國的八萬將士,和十幾座村鎮的婦孺。
齊國的飛云軍夜襲了蕭國的五座大城,將守城的軍隊全部斬首,幾萬顆人頭碼在城垛上,整整齊齊。
而兩百年間一連派出去三十多位公主和親的旭國,到底也沒能靠這些女人的容顏和肉體,挽救覆國的命運。
帝亡之后,一國的子民,一夜間都成了奴。
外面太亂了。
生活在蒼生大陸上的人,和獸沒有什么區別,甚至比獸更瘋,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有沒有理由,都能掀起一股驚天的風暴。
殺戮、掠奪、戰爭,片刻不休。
并且持續了整整兩百年,由此引發了前所未有的饑荒和瘟疫,也沒有絲毫停止的預兆。
就好像,是天命如此。
當七師兄這么和知苦感慨時,她冷笑一聲:“七哥哥,那女人的話,你到底還是聽進去了。”
人間征伐,與天命何干?
那萬丈高的天穹之上,若真有擺布一切的神明,他當是悲憫眾生、福澤萬方的。
她信念如此。
知苦這么冷笑一聲后便轉過身離去。
身后,是七師兄知命慌亂的噓聲:“十三妹妹,你別這么說,那可是咱們的師父啊!”
所以她不喜歡知命。
師父怎么了?
師父就可以仗著自己蒼生大陸第一神徒的身份,對向她苦苦哀求庇佑的人說“天命如此,死亡和痛苦,都是你們應得的”嗎?
師父總對他們說,她是兩儀院歷代院長之中最偉大的那一個。
因為她無限接近于神,她是神徒,神的徒弟,并且是這片大陸唯一的也是最強大的神徒。
但知苦知道,那個女人,她才不是什么神徒,她是腦子有病。
望著整整掃了兩個時辰,卻只掃凈一角的不落臺,知苦揉了兩下腰,輕嘆一聲。
不落臺下,萬丈高崖,過去她也常常在這里眺望遠方。
蒼生大陸上的兩儀院,在世人眼中就是云中仙境。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但不論這塊大陸上的人們如何廝殺,戰火永遠都燒不到兩儀院中。
那是個泥污爛世之中白蓮花一般雪白圣潔的地方,受天神保護。
人們認為,在那里頭生活的,都是仙人。
飲朝露,食清風的仙人。
這是她有記憶起就知道的事情,是師父對她說的。
知苦還記得,那個女人的原話是:知苦,你要知道,包括為師在內,這兩儀院中全都是血肉凡人,這個世界沒有神仙。
但全世界都將我們當成了神仙,所以我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神仙的形象和天道的意志,你要約束自己,萬不能做出什么有辱神格的事情。
師父說完這話后,便將她封為了兩儀院的“地靈”。
兩儀院,一山四脈八峰九十眾,師父這個院長,是唯一的天靈,而所謂地靈,不是什么圣女、少主,或是繼任的一院之長。
她是與師父簽訂血誓,隨時隨地要將自己的全部修為和壽元奉獻給她的爐鼎。
簡言之,倘若有朝一日,她的師父發生了什么不測,或者老的就要死去,那么便會從她這個爐鼎里拿走一切,延續生命。
她是師父生命的替補,要隨時做好為她獻祭犧牲的準備。
但這件事只有她知道。
對外,師父說,地靈就是兩儀院的圣女、少主、繼任的一院之長,所有人都該尊敬的對象。
對此,知苦只想罵一句狗屁。
她在兩儀院生活了二十年,幾乎沒得到這表面圣女的一點好處。
尊敬都是虛的,是不能當飯吃的,而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是那個瘋女人對她苛刻至極的管教。
師父說,作為兩儀院的“圣女”,知苦的一言一行都要端莊,并且要絕對服從她的任何命令,尊師重道。
最開始時,她不懂事,孤女一個,師父說什么,自然就聽什么,為那個女人當牛做馬,理所當然。
后來等她長大,讀過大師兄從外面世界帶回來的書,舞過三師兄從外面世界帶回來的劍,她覺醒了。
原來那些古書里的師徒,并不是這樣的啊,原來師父背著眾位師兄師姐,吩咐她做的那些事情,和使喚一個低賤的奴仆沒什么兩樣啊。
知苦悟了。
在這亂世之中,她生活在清清凈凈的兩儀院,不用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對比深陷戰爭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們,是幸運的。
要想繼續這樣衣食無憂的活下去,她必須待在這里。
但被迫簽下這樣的誓約,又被那個枉為人師的瘋女人虐待了這么多年,她也是不幸的。
不幸,就要反擊。
反擊,從廢除那個誓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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