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千年前,在離京都城很遠的地方。遠得她只能在每年春節(jié)朝山拜佛時,才能去上一回,且每次來回都要走上兩三天的地方,那里有座大山,山間有一座寺廟,山頂有一汪泉水,泉水旁有幾棵茶樹。
母親每次拜佛,都要帶著她和兄長往山頂上走,不坐轎子,徒步前往。
那個時候,仆人們都會端著工具和茶具,還有蒲團、零食什么的,靜靜地跟在后面。
母親怕她和哥哥累,即便自己走得氣喘吁吁,也會堅持一路走,一路給他們講著神話傳說,鼓勵他們一股氣走到山頂。
到達山頂,便有母親的貼身丫鬟舀一勺泉水,將自己的手洗凈了,再去泉水旁,將茶樹上的葉子采摘下來,洗干凈后,用手搓上十幾下,然后放入炭火上的茶壺里,用微火慢慢煨著。
靜候茶水煮開的時候,會有仆人呈上幾碟零嘴,身為衛(wèi)倩珞的她,會和哥哥一起,一邊開心地吃著糕點零食,一邊回頭看向山下,眾人曾經(jīng)一起走來的幽長綿延的石板路,心中甚為得意。
她聽母親說過,父親當年曾和皇上一起并肩拼殺到此山,一舉將王族里反對其奪位的兄長幼弟全悉拿下,最終皇上穩(wěn)穩(wěn)地坐上了九五之位。
想到這里,她輕嘆一口氣。
也是在此,她再次邂逅了公子煜,一不小心卻被寧王府里的那個小王爺窺見絕世麗顏,動了搶奪的歹心。
一切皆有關(guān)聯(lián),一切皆有緣起,一切皆因緣盡消散。
她記得,最后一次見到公孫煜時,他曾對她說過,“佛說,緣起緣滅,皆有定數(shù)。”
現(xiàn)在,今世的她坐在山間,仰望山頂,期盼見到那口古泉,渴望再次嗅到那棵古茶樹的清香。
可是,物是人非,斗轉(zhuǎn)星移,竟是千年后的時空輪回變幻。
母親,自她離開后,定不會安好。
原來,最后那一面時,公子煜竟然早已洞悉了未來。
可他竟沒有采取行動,更未如自己起的誓言一般,帶她遠走高飛。
多么痛的醒悟!它來的如此晚,晚得已是千年后,親人的尸骨蕩然無存,想必棺墓也不復存在了吧。
劉景煜與魏千落端坐在茶室里,卻見后者的神色大變,時而驚嘆,時而迷惘,時而憤恨,時而神傷,時而釋然,一絲不易察覺出來的黯然涌上心頭。
“想去山頂看看嗎?!”他盯住她臉色的變化,善解人意地問道。
魏千落搖搖頭,她可不想去那傷心的地方,物是人非事事休,都已是前塵往事了,還掛念著有何意義?
“那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回!”劉景煜說著,取出一個竹筒和一個竹籃子,出了門。
魏千落獨自一人呆坐著,又想起了前生往事,心里煩悶的慌,便坐到椅子上,看了看面前的古琴,伸手撥動了琴弦。
一曲《酒狂》隨即自她的指尖流出。
這首曲子,她將琴譜背的滾瓜爛熟,因為兄長每次隨著父親上朝歸來后,都會一手拿著一罐酒壇,一手抱著那把心愛的古琴往宅院后面的湖心亭而去。
幾碗酒下肚,兄長便會摔了酒壇,緊閉雙眼,彈出那首古曲。
有時候,他彈著彈著,會瞪著眼,將一旁偷聽的她轟走。
有時候,他似乎是全身心的投入在曲韻中,完全將在旁偷聽的她視作透明。
有時候,他會頷首,同意她在一邊傾聽,末了,還會問她好聽嗎?
那時候,她的腦海里,便會想起某段小曲兒,大概就是抒發(fā)滿腹學問,空有精忠報國之志,卻無伯樂提拔點撥的怨氣。
聽到她的一知半解,兄長并不怪罪,卻拍拍她的頭,笑稱知音。
魏千落一邊追憶著往昔的記憶,一邊繼續(xù)撥動著琴弦,反復彈奏著那曲《酒狂》,急切想要將那惱人呢的回憶從自己的腦海里揮除干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累了,卻不見劉景煜返回。
雖然剛才他征詢她的意見時,她心中向往嘴上卻一副嫌惡的神情,可是遲遲不見他歸來,竟然萌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魏千落定下心,隨即起身,走出茶室,穿過溫室,疾步往山頂走去。
還沒走到山頂,便見劉景煜的身影遠遠地在山頂上晃悠著。
一會兒彎下腰身,一會兒又站直了,不知在做什么。
待她爬上山頂,這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在鋤地。
這一下子,倒是把她嚇得不輕。
在她今世的記憶里,劉景煜是個傲嬌的所在,曾經(jīng)的國民超偶煜少,竟也會做這等事,實在是匪夷所思。
聽見腳步聲,劉景煜直起身來,將身上的銀灰色大衣脫下,拋給了她,然后說道,“方才聞了聞,不知是時節(jié)未到,還是許久沒人料理,茶樹的葉片竟沒有從前的那股子淡雅的清香。”
“所以,你這是?”魏千落驚訝地問道。
“鋤地、松土,”他輕輕拭去額角的汗水,說道,“一會兒跟我一起給這棵古茶樹施點兒肥!”
“哪里會有肥料?!”魏千落看了看他的左右,未見任何東西,除了他帶來的做茶的取水工具。
“機器鳥會帶來!”劉景煜悠然道,隨即站直了身子,將左手放在額前,望向山下。
好吧,你有高科技!
魏千落聽了這話,無語,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山下。
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是細微的扇動翅膀的聲音。
一分鐘后,早上來過的那兩只機械鳥一鳥抓住一個塑料袋,向他們飛來。
劉景煜打了個響指,機械鳥徑直飛到他的身邊。
只見他一一取下塑料袋,又一個響指,機械鳥在空中停下,轉(zhuǎn)動著眼睛,等待他的吩咐。
“從這下去,第三個溫室里的藍莓熟了,采摘點兒回去,竹籃子在進門的右手架子上!”
聽到這話,機械鳥轉(zhuǎn)動著眼睛,貌似會意般點了點頭,向著目標飛去。
“他們能還能數(shù)數(shù)?”魏千落不解了。
“這有何難的?”劉景煜嘲弄道,“你會它們就會!”
聞言,魏千落嘟著嘴生氣了。
“因為是小愛在操縱它們!”劉景煜沒有理會她,補充道。
好吧,看著小愛的面子上,不與他一般見識。
“跟我來!”劉景煜朝魏千落揚揚頭,示意跟著他往一處低洼的水塘走去。
路過古茶樹時,魏千落往右邊看了看,果然,那口古泉還在,不過被人用大理石堆砌圍了起來。
兩人用將水塘里的木桶抬了點水過來,將機械鳥帶來的肥料全部丟進了水桶里,用桶里的木勺攪拌了幾下。
劉景煜探頭過去,見肥料已經(jīng)充分融化在水里,便拿起木勺,示意魏千落與他一起,為古茶樹施肥。
不過幾勺的事情,不懂他為何這么矯情,非得讓她跟著自己一起施肥。
見她面露疑惑,劉景煜解釋道,“這棵古茶樹,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如果能有互生情愫的男女二人為其施肥,無論季節(jié),第二月便會生出嫩綠的嫩芽,采摘了來做新茶,香氣誘人,且其味兒久久不能散去!”
瞎掰的吧?!
魏千落看著對方,忍住心中笑意。
“不相信?”劉景煜笑道,“下個月再與我同來,便可知我是否是在騙你了!”
“胡說,下個月本就是采摘清明前茶的最好時間,當然會有嫩芽萌發(fā)了呀!”魏千落一語點破劉景煜的謊言。
“還是不要在茶神面前胡說,褻瀆神靈以后就不會出茶了,要知真假,下個月來了后便會清楚了!”劉景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魏千落有些惱了,扭轉(zhuǎn)身,給了他一個背影。
劉景煜見狀,收起了笑意,扭頭在古茶樹旁古泉口中去了一勺水,洗凈了手,隨后采摘了十幾片古茶樹的茶葉,用手輕柔地搓了好幾下,最后放入之前帶來的竹籃里。
魏千落在他去古泉水時,就已經(jīng)偷偷地瞟著他了,見到方才他的舉動,略微有些吃驚。
劉景煜佯裝沒有見到前者臉上的表情,自顧自地用木勺舀了幾勺泉水,注入竹筒里。
“你這是做什么?!”魏千落心生狐疑,問道。
“當然是帶回茶室煮茶了!”劉景煜慢條斯理地將竹筒蓋上蓋子,將之前用過的鋤頭、木桶放回原位。
“還愣著不走?!”他招呼她道。
兩人沉默著回到了茶室。
看著劉景煜將采摘來的新茶放入茶壺內(nèi),又將竹筒里的泉水注入,魏千落覺得此番舉動和之前的搓茶,竟是十分眼熟,不由得問了一句,“你這么會這些?!”
“小時候,奶奶就讓秋妮教過我,”劉景煜怕她不相信,又道,“以前,為古茶樹施肥都是朱伯兩口一起完成的,所以年年的古茶都保持著清香,加之又用古泉水煮茶,一直都是香中帶甜,淡雅怡人。”
魏千落若有所思,沒有搭話。
“七歲以后,我的身體漸漸結(jié)實,寒暑假時,奶奶還會讓我與子淵、魚子醬三人一起,每日隨著家中的工人下地勞作一個小時。”劉景煜繼續(xù)說著。
“奶奶調(diào)教的好,否則你們?nèi)藭Q呼紈绔子弟的!”魏千落點點頭,對師父生出敬佩之意。
劉景煜暗笑她這一聲奶奶,卻沒有點破。
說話間,茶壺中的水沸騰了,熱氣從壺嘴里冒出。
劉景煜依然不緊不慢地滅了酒精燈,將另一側(cè)已經(jīng)煮好迷你茶杯取出,倒了兩杯,兩人各自取了一杯,一飲而盡。
見魏千落沒有離開的意思,劉景煜陪著她繼續(xù)呆坐在茶室里。
許久,劉景煜問道,“我感覺你也對古泉和古茶樹,甚至連我搓茶的事情都很熟悉,難不成曾經(jīng)見過這番操作?!”
魏千落沉吟片刻,答道,“我記憶里有這些片段,應該是小時候來過類似的地方吧!”
這樣的回答,既不是有意欺瞞,又算是闡述事實。
劉景煜聞言,嘴角上揚著,笑道,“是呀,很久以前,我小姑跟你老媽還是很要好的朋友,曾來過這里,倒也不足為奇!”
魏千落聽他這么一說,算是放下了心來。
不得不說,冥冥中有什么將自己和劉景煜聯(lián)系在一起,難道是有什么寓意?!
她百思不得其解,低頭思索著。
“話說,我怎么就不曾記起,小時候見過你?!”劉景煜言畢,又喃喃自語道,“我七歲前,你應該還沒有出生呢,七歲后,卻日日在夢中見到與如今的你一般模樣的女子,可惜一直穿著漢服。”
魏千落點點頭,“也許,見過,不過都不曾記得了!”
兩人有一茬沒一茬地搜索著曾經(jīng)的記憶,劉景煜見魏千落被自己帶著將回憶敞開,心中竊喜。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突然,熟悉的鈴聲從劉景煜的手機中傳出,在魏千落錯愕的表情中,他詭異一笑,接通了電話。
不知對方說了什么,只見他一直微皺著眉頭,認真地聽著,最后,眉頭舒展開來,低聲吩咐了幾句,掛斷了電話。
劉景煜看著手機中的時間,對魏千落說道,“該回去了!”
兩人一起將茶室略微收拾了一番,空手往老宅走去。
因為之前采摘的藍莓早已被機械鳥帶回,所以兩人一路輕輕松松,談笑風聲。
一個上午的時間而已,魏千落卻對劉景煜多了幾分認知。
原來他雖然外表冷俊漠然,偶爾還很傲嬌,似乎滿身的公子哥習氣,骨子里卻是恬淡優(yōu)雅,喜好自力更生之人。
心中對他的抗拒居然淡了幾分。
不過,沒曾想,今天居然發(fā)現(xiàn)了一處存在了千年的故地,雖然外觀早已改變,可是茶樹和古泉依然還在,不得不說真是慶幸。
兩人說笑間,很快就回到了劉氏老宅。
當魏千落看到宅院門口停著的那輛墨綠色寶馬mini時,驚喜萬分。
她撲過去,雙手親昵地撫摸著愛車,激動得熱淚盈眶。
這兩天總想著媽咪和爹哋送的愛車不見蹤影,以為它已經(jīng)被顧強等人“碎尸萬段”了。
可是,眼見著它好端端地停在這里,聲音哽咽道,“謝謝你煜哥哥!”
“真要表示謝意,也給我繡個跟奶奶一樣的!”
劉景煜一邊說著,一邊接過車鑰匙,對身側(cè)那位將車輛完好無損地送回來的汽修廠工人,說了聲謝謝。
隨后,他啪的一聲,用遙控車匙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彎腰取出一個卷軸,拿給魏千落,道,“給奶奶送過去吧!”
魏千落一愣,他怎么知道這是送給奶奶的?
隨即啞然失笑。
真是,他派人找回來的嗎,定然有人將車內(nèi)的東西一一給他清點過的。
魏千落接過卷軸,甜甜一笑,拿著飛奔進了老屋,徑直上了二樓。
二樓的廊道上,劉老太太倚在美人靠上,微笑地看著向她走來的魏千落。
方才在老屋外的那一幕,老太太已經(jīng)看在眼里。
這會兒看著像只快樂的小鹿跑到自己面前的魏千落,心里越發(fā)歡喜。
“奶奶!”魏千落嬌呼一聲,隨即當面打開了手中的卷軸。
一幅線條簡單,卻十分精致的刺繡圖出現(xiàn)在劉老太太面前。
這是一幅人物側(cè)面畫。
刺繡畫采用剪影法,雕塑式的繡繪出一個依靠在“美人靠”,視線望向遠方的遲暮美人。
明眼人一看,就和眼前的劉老太太的形象掛上了勾。
“送給您的禮物,奶奶!”魏千落說著,將卷軸靠近。
劉老太太萬分欣喜,笑盈盈地看看卷軸,又看看面前,一臉燦爛笑容的少女。
她喜得豈止是這副顯然是少女精心刺繡出來的自己的輪廓畫?還有那聲聲自然而然喊出的‘奶奶’二字。
昨夜,她可是欣欣然盼了許久卻是失望告終,今日未曾期待,卻又達成了心愿。
劉老太太看著刺繡畫,聽到少女那聲稱謂,直樂得心中不停地念叨著“阿彌陀佛”的圣號,笑盈盈地將少女攬進了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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