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效尤和賀仁惠帶著一眾丫頭仆婦迎到門口。
梅效尤和梅效白長相迥異,雖然兩人面相均屬于樸實端正,但梅效白透著一股子俊朗剛毅,而梅效尤則帶著深沉圓滑。他著一身西裝,留著短須,短發粗硬,根根像鋼針一樣佇立著,身側的女人穿著月白色的袍子,柔美得像一枚晶瑩奪目的珍珠。
“蘭小姐,劉小姐。”
梅效尤招呼了一聲,仁惠就緊走兩步握住蘭清若的手,“梅家盼這一天可盼了很久了。”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心領神會地抿嘴笑起來,梅效白低下頭,而梅效尤則微微皺起眉頭,但很快他就松弛下來,“是呀,效白人沒到,蘭小姐的消息就到了,我們都盼著見哪!”
三個女兒被拉著抱著出來走了個過場,大小姐五歲,梅效白遞給蘭清若一個畫著怪模怪樣的小老鼠的書包,里面鉛筆水筆,應有盡有;二女兒三歲,梅效白遞過來一只洋娃娃,三女兒還在襁褓之中,梅效白遞了個新奇的撥浪鼓,不用搖,鼓聲就砰砰砰歡快地響著。
梅效白被梅效尤拉到偏廳。
“我不中用,一連生了三個女子,、、、、、”仁惠抱起襁褓,“連、、、、、向妹妹也、、、、、、所以梅家就等妹妹進門了。”
站在身后的賀媽媽臉色驚得煞白,一邊扶著仁惠的后背,一邊岔開話題,“三小姐該吃奶了,要不馬上就鬧,她的脾氣可像大老爺,一點受不得委屈。”
“現在受不得,以后有她受的。”仁惠生硬地哼了一句,“她又不像靜兒,有向家這個外家撐腰。”
蘭清若面帶笑容,仿佛沒有聽懂仁惠的抱怨。
“夫人。”賀媽媽還要制止。
“我瞧著妹妹的嘴角有些像弟妹,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仁惠也不看蘭清若,顧自撫弄著襁褓外百子千孫的繡樣。
“夫人!”賀媽媽急得眼睛都泛起了紅色。
“媽媽別急,”蘭清若和煦地揚起笑臉,“我愿意聽聽向姐姐的事,下人們都說向姐姐秀麗端莊,待人溫婉,從不打罵下人,我聽著就覺得親。”
蘭家父輩共有三房,母親日常教導她持家之道時常說,一個合格的主母不僅要管好自己的內院不起傾軋詭譎之事,還要防著外人不安好心,特別是妯娌兄嫂之間,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母親在其它兩房里都安插了眼線,不為別的,就會防著。
賀仁惠出身啟林賀家,大家族教導出的女子自然都是這個教法,蘭清若淡淡一笑。梅家被梅效白管得規規矩矩,向家把向英寧的事瞞得滴水不漏,可這世界哪里有什么可以瞞得住的秘密,這個賀仁惠似乎窺到了向英寧與梅效白之間的玄機。
仁惠抓住蘭清若的手,“她是很溫婉,卻不愛說個話,到現在我都不記得她的聲音到底是什么樣的。”她回過頭問賀媽媽,“你記得么?”
賀媽媽唬了一嚇,“我,我也不記得,她,她向來只笑,不說什么。”
“那向姐姐定是很有成算的人,我娘見天教訓我,千言不如一默,可我就是忍不住。”蘭清若笑起來,“到時候嫂子可別嫌棄我。”
丫頭們帶著蘭清若下去更衣。
“夫人,”賀媽媽拍著胸脯,“你,這也太急躁了。”
賀仁惠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那,要不要把朱小姐叫來。”賀媽媽試探道。
“不用,”賀仁惠擺擺手,“她不是一般的聰慧,真說得太透反倒不好,就讓她有了猜忌之心就好。”
“是,是看著很機靈,既不拘束也不緊張,既不張狂也不小心翼翼。我看都是二爺把她寵得。”
“寵才讓人不知天高呢,她不知天高地厚了么?!”賀仁惠嗤之以鼻,“我看她謹慎得狠。你讓朱小姐時常關照她些,免得讓我看走眼。”
“不用這么急。”賀媽媽嘴角干裂,她舔舔,“欲速則不達。”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不成了。”賀仁惠嚅嚅地,“替我更衣,”她伸手解開領扣,“誰耐煩穿成這樣,像蘭小姐那樣,艷而不媚。”
“這是不是太顯眼了。”賀媽媽一邊手腳利索地替仁惠脫下長袍,“顯得我們像打擂臺一樣。”
“不是打擂臺,”仁惠抿抿嘴,眼神森冷,“婆婆死了快五年了,我做什么還要如此委屈。”
飯菜很豐盛。
梅效尤脫了外衣,只穿著西裝馬甲,一派西式做派。蘭清若向他問起了日本的風俗民情,他知無不盡侃侃而談,興致很高。
梅效白只不時幫她布兩筷子菜,或偶爾加兩句輕松的玩笑。
“效尤,你們的婚期訂在什么時候?!”梅效尤突然問。
“清若還小,還未畢業,再等兩年吧。”梅效白說。
“過年就十七,也不小了,你嫂子十七歲都得琪兒了,還是早些辦,”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沉吟著,“梅家子嗣單薄。”
“大哥,”梅效白一把握住梅效尤的手腕,“你這樣會嚇到清若的。”
梅效尤突然醒過味來,拍拍自己的腦門,“對對對,怪我,有些不知所為,如果母親還在就太好了。”
桌上瞬間變得沉悶。
“如果老太太在,我可能和老爺也沒有相識的機緣呢。”蘭清若看著桌上有些恍惚的氣氛,輕聲說。
其它幾人倏地驚醒。
“怎么會,有、、、、緣千里來相會。”賀仁惠結巴起來,“快,”賀媽媽忙遞上茶盅,她推到蘭清若面前,“我很久沒下廚了,也不知手藝如何?!”
托盤上一只陶土雙耳盅,蓋子上有一眼細孔,隱隱有一股甜香的氤氳之氣。
“很香。”蘭清若知趣地接過話題,“大嫂好手藝。”
“你是五福人,”仁賀又瞄了眼賀媽媽,“去把老怪家的叫來,她不是蒸了個燕翅羹么,快呈上來讓妹妹品品是不是那個味。”
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有些拘謹地上前福了福,身后的丫頭們把白瓷燉盅放在他們面前,燉盅下還燃著炭火,咕咚咕咚的聲音清晰可見。
“這是五福菜。”蘭清若若有興趣地瞥了眼那位婦人,“你是五福人。”
“是,”婦人抬起略有些緊張的臉,“我,我家的莊子離蘭家不遠,我,見過小姐。”
“噢,”蘭清若放下手中的湯匙,“見過我。”
“小姐那時候還小,粉堆玉琢一般。”婦人臉上露出一星笑。
“那真是巧,”蘭清若看了眼梅香,梅香掏出一塊銀子塞到婦人手里,“我和梅家的緣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這個燕翅羹我也有些年沒吃了,連我娘都嫌麻煩。”
“放心吧,”賀仁惠揮揮手,“在梅家沒有什么叫麻煩的,你若喜歡將來就讓她去你的灶上,說起來朱娘以前也是那邊的、、、、、”
梅效白像沒聽見一般,梅效尤又皺起眉頭。
“老爺太太,秦瓊老爺來了,”賀媽媽小聲地稟報,“是讓他在偏廳等等么?!”
梅效尤有些不快,“原定不是明天么?”
梅效白沉吟道,“都是老朋友,清若如果不介意,不如見見。”
蘭清若忙擺手,“我又不是外人!“
“好好好,”梅效尤聽了很高興,“既然如此就請秦老爺進來吧。”
梅效白玩笑道,“一會兒你見了秦老爺就知道他為什么叫秦瓊了,他本名秦世,最早還被人叫秦始皇。”
正說著,一位人高馬大滿臉絡腮胡須的男人腳下帶風地走進來,蘭清若忽地笑起來,”果真是秦瓊。”
他穿著墨色長衫,魁梧的肩膀把長衫撐得像一件盔甲,哈哈地走進來,抱拳一揖,“原本打算明天叨擾的,誰知今天恰巧聽見梅二爺的未婚妻在,我怎么也得先睹為快。”他朗星明珠般的眼睛毫不掩飾地望過來,雖然一臉胡子,皮膚粗糙黝黑,卻端得是一副好相貌,面似滿月生輝,眉似利劍入鬢,鼻正口方楞角分明,百步生威,千層煞氣。
蘭清若的腦子里突然冒出小時候與表哥一起在茶館聽書時的一段說詞,“好。”她不由地雙手擊掌,“真像。”
對面的秦瓊一愣,其它人則笑起來。
“這種長相當不了革命黨,太張揚,沒處躲避。”蘭清若笑道。
“的確。”梅效白向秦瓊做請,“就他那把絡腮胡子就嚇死一片人。”
秦瓊笑著撩袍坐下,動作行云流水,帶著無盡的風流。
“不過,”蘭清若還是盯著秦瓊的臉上下打量,“先生如果把絡腮胡子剃掉,頭發再剪短,就會完全變成另一個不一樣的人。”
“妹妹說的對,”仁惠噗嗤一聲笑出來,“一個俊俏的小郎君,比趙子龍還俊三分呢。”
“見笑見笑。”秦瓊眼里掩飾不住詫異,再看梅效尤兩兄弟,也是一臉笑容,沒有絲毫不快。
梅家的宴席他來過多次,從來就是一派肅穆,像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面幾乎沒有見過,無論是梅家大夫人,還是曾經的二夫人都像泥胎一樣,看著美,卻都是一副呆相,今天連梅大夫人都一臉喜氣。
“先生為什么喜歡這副打扮?!”蘭清若還煞有興趣地盯著他,“世人都喜歡俊朗的容顏,為何這樣作踐自己,看著、、、、、”她左右看看,“也不是并非自暴自棄的人。”
“我,”秦瓊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沒人問過這樣簡單,卻又復雜的問題,“我,只是習慣了自己這副模樣。”
“妹妹這么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上次伺候秦老爺梳洗的小廝讓管家去買蜀棉,讓針線上給老爺做睡衣迎枕,說老爺很講究這些,面料不好身上癢,還唬了我一跳,生怕怠慢了秦老爺。”仁惠笑呵呵地,“到了梅家,你可不能客氣,該要什么就要什么。”
“沒有,沒有,我是個粗人。”秦瓊否定也不是,承認也不是。
劉湘君冷冷地一哼。
“好了,好了,’梅效白扶扶蘭清若的肩頭,“秦老爺可別怪罪,清若就是個好玩鬧的性子。”
“不敢不敢,”秦瓊拱拱手,“小姐、、、、、、說話有趣。”他竟然猶豫了片刻。
“秦瓊是環球貿易的,替洋人做事,大哥慈安醫院的西藥進口全靠他周全。”梅效白說。
“我哪敢居這個功,不過是給路易斯當個跑腿的。”秦瓊喝了一口酒,看著與梅效白耳語的蘭清若,“這位想必就是未來的弟妹了?!”
蘭清若莞爾,卻并非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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