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平復下來的心情，一開口求人眼淚也跟著下來，不想讓他看到，臉一轉，全擦在向陽的衣襟上。

    “沒說讓你離開我，誰說你要離開我的？這么大的人還哭鼻子，羞不羞？”向陽喉結微動，故作輕松道，“有什么事你來問我，要跟我坦白，我不喜歡猜忌，更怕在一無所知下傷了你。”

    向陽的話像顆秤砣穩住了她的心，緩解了向俊華給她的沖擊。

    她真的是沉不住氣，向俊華一兩句話就讓她陣腳大亂。在這個世上不說險象環生，飽經苦難這些，但是如果連步履維艱、進退兩難這些事都無法理解的話，那她就真的白活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那么容易天從人愿，徑情直遂。

    “嗯，”蘇小暖收斂了情緒，“我沒事，就是害怕要離開你。”

    “杞人憂天！”向陽的指腹擦過她翻紅的眼尾。

    蘇小暖破涕為笑，“討厭。”

    “現在心情好點兒了沒？”向陽晃了一下懷里的人，關心中還私帶著一些揶揄。

    現在的走道雖說人不多，但三五分鐘都會有病人來往，護士穿梭，讓人見著怪難為情。

    抹了一把臉，振作起精神，確定了人還是她的人，蘇小暖再沒有剛才那樣失魂落魄，掩人耳目似地和向陽拉開一點距離，臉上神色已恢復正常。

    “要回去？”剛才抱著東西跌跌撞撞地要走，沒瞞過向陽的眼睛，

    “嗯。”用余光回瞟了一眼那道房門，那股心痛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有些事不可操之過急，只能徐徐圖之。她對向陽的喜歡是真喜歡，不管他爸出于何種原因，她一定會說服他。

    順著蘇小暖躲閃的目光，向陽對她突然的情緒失控似乎又多了一份推測。

    剛剛送了人上來，現在又要再送一次。向陽無奈，卻體貼地幫著拎書包。

    “回去好好復習，別到處亂跑了，這個月就半期考，抓點緊。”站在公交站牌下，向陽當爹又當媽一樣操心碎地囑咐道。

    看到公交車的身影，蘇小暖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啦。”

    等公交車停到自己面前了，蘇小暖又反悔似地不舍起來，退回兩步壯著膽，眾目睽睽之下牽住向陽的手，陽光下一雙大眼迷離又怯懦，“向陽，我們說好不分開的，是不是？”

    “是。”向陽揉著她一頭的細軟短發，頭低得快要碰到她的額頭，“別胡思亂想，到家了給我打電話。想我了，也給我打電話。聽到了沒？”

    公交車走了，坐在座位上時蘇小暖的心已經擱下七八分。已經很小心翼翼了，以后是不是還要再小心？

    對了，他的生日快到了，這是她遇見他后第一次生日，她一定要好好做準備。

    準備什么禮物給他？一定要有意義的，獨特的，浪漫的，最好還要實用的。可是她的零花錢不多，自己做的話她又不會……

    她怎么這么笨？

    她除了嘴上說喜歡他，什么都沒能為他做到。怪不得向俊華會不滿意她。

    人給送回去了，他的心依然沒放下。走回病房時，向俊華已經閉眼睡著了，掛的頭孢西丁也都滴完。

    腳步還沒穩住，他又返身去護士站叫護士換水。只是在他轉身之后，病床上的向俊華緩緩睜開了眼。

    向陽返回病房后沒多久，護士拿著一袋液體匆匆忙忙進來，確認名字后掛上新的藥液又一陣風似地走了，走廊外是膠底鞋和地磚摩擦的聲音。

    “人感覺怎么樣？要是還想嘔吐說一聲，我去找醫生。”向陽搬過一張椅子坐到了床頭。

    向俊華的眼皮顫動幾下終于撐開，眼睛盯著上方，默不作聲。

    雖然擔心蘇小暖，但他也不能逼自己的親爸，不是興師問罪，倒像是聊天，“剛才小暖惹你不高興了？”

    向俊華沒有反應，或者說他不想給反應。

    蘇小暖是暴力地扔東西，向俊華則是非暴力不合作態度，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只知道情況不妙。

    都躺在床上了也不安生，向陽一個頭兩個大。

    “她還小，做事也很魯莽，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多擔待著。實在不行，我讓她改。”

    向俊華的聲音粗啞，“反正我也管不住你了，但是你也別說服我同意你們的事。你要她，就別管我。”

    向俊華關了四年多，出來后總是小心翼翼地照顧向陽的情緒，什么事都千方百計地順著，努力地想要修補欠缺的父子之情。再怎么說，他就只剩下這么一個兒子。而且這也是他欠向陽的。

    但是這么狠的一句話，還是第一次說。

    向陽也是始料未及，他沒想到這次向俊華竟是這么決絕。

    “那你說，到底是因為什么對她這么不滿意？”向陽的聲音沒什么感情，但依舊有耐心。

    向俊華還是什么都不肯說，“沒因為什么，就是不喜歡她。”

    向陽笑道，“不用你喜歡她，我喜歡就好，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不了以后我不讓她在你眼前晃。”

    向陽的話有些胡攪蠻纏，向俊華重新閉上眼，不愿被說服，更不愿再糾纏，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良久后，向陽的聲音又在靜謐的病房里響起，“剛才她都緊張得哭了，就怕我不要她。殺人不過頭點地，但你至少得給個罪名，讓人心服口服。我不想在你和蘇小暖之間選一個，你是我爸，她也許會是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你讓我怎么選？“

    “我們家算是一貧如洗，我除了對她好一點，什么都給不了她。就是這樣，她依然對我死心塌地。我不能做沒良心的事，既然答應和她在一起，我就不能做始亂終棄的事。”

    “我和她在一起很高興，五年前我心里就有她了。現在你讓我跟她分，就算她能分，我也分不了。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你可能也不太了解。”

    向陽一番掏心掏肺的話，向俊華無法再裝聾作啞，收攏了游離的思緒，悲嘆一聲，“阿陽啊，算爸對不起你，但是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洗得發白的球鞋有些浮躁地踏了一下地面，向陽打斷向俊華的話，“再過幾天我就18歲了，法律上規定18周歲就是一個成年人，你說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懂的？你說出來。”

    “阿陽，不是我不說，而是我不能說。”向俊華終是轉過頭來看著向陽，渾濁的雙眼布著幾根紅色血絲，這樣的眼睛只有沉痛和悲傷，向陽一下怔住。

    向陽仰頭，脖子被引到最長，笑了一聲，然后又是一聲，聲音因為咽喉被拉緊而變了形，“那我如果堅持和她在一起呢？”

    “那就當我死了。”

    “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

    “沒有。”

    向俊華沉默寡言，但一直是執拗的人，向陽是他生的，脾氣也是一模一樣的固執。

    “你先好好養身體，別的先別費神。我暫時不會叫她在你面前晃。但是爸，我只想告訴你，你不接受她，傷的最深的人是你兒子我。”向陽說完，走出了逼仄沉悶的病房。

    去了一趟醫院，蘇小暖像傷了元氣一般，興高采烈地去，無精打采地回。向俊華的反對，讓她如鯁在喉。

    向陽讓她到了打電話，她也沒敢打，怕向俊華在旁邊。誰知向陽像算準時間般，她前腳剛下車不久，后腳就來了電話。

    一聽到他的聲音，蘇小暖又覺得委屈，心像掛了鉛一樣，卻沒敢流露分毫，“我剛想給你打電話，你就打過來了。”

    向陽沒和她嬉皮笑臉地打哈哈，直奔主題道，“我爸反對你不必放在心上，知道么？這些事我來處理。”

    剛才在公交車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蘇小暖竟生出居無定所的流浪的感覺。“我知道。”

    向陽聽了只覺得心攪著疼，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怕嗎？”

    “嗯。”前面有認識的人迎面走來，一個小區的大媽，蘇小暖停下不說，哪怕被聽到的幾率很低，等過了一段距離后才開始說話。

    向陽看不到這邊的情況，以為真的把她嚇壞了，又說道，“怕什么？你信我嗎？”

    信，她相信他，但相信也不能讓她有足夠的安全感。向俊華是他親爸，他又能對抗多久？

    “信你。”

    兩人像是走入一條胡同，而向俊華就是那堵擋住他們去路的墻。

    這邊的向陽也做不出更多的保證，他現在連向俊華都說服不了，還能給的起她什么樣的保證。跟她說他有多喜歡她嗎？沒有用，最沒用的就是這個。

    蘇小暖見向陽沉默，輕笑出聲。她有壓力，不見得向陽就好過。如果他喜歡的人換個人，換成沈薇亞的話，他也許就不用顧慮這樣多。

    有福同享，有困難就一起擔著。哪怕那個人是他爸，也沒有責任全在他身上的道理。

    這樣想著，蘇小暖沒有再繼續這個沮喪的話題，“你的生日快到了，有沒有想要什么禮物？”

    “隨便看著給吧，還要準備兩份禮物，怕你太費時間。”向陽走到昨晚和蘇小暖一起來過的亭子里坐著。

    這是還跟她記仇呢，自己和林墨遠這么有緣，非要同年同月同日生，現在怪她？天理何在？

    “你一個男生，怎么這么愛吃醋呢？沈薇亞守在你爸床頭噓寒問暖的，16歲生日她送過你一雙球鞋，還幫你系過鞋帶，我說什么了嗎？”

    要翻舊賬，誰怕誰？

    向陽忍不住笑出聲。早上在病房里聽著沈薇亞故意說的這些事時給足了他面子，一點也不吵不鬧，卻一點也不漏地都給他記下。現在是時候打翻醋壇子了，樁樁件件都挑出來臊白他，向陽又莫名地覺得她可愛。

    可愛，可，愛。

    “要真想送禮物給我，半期考后就回19班來，不要讓我每天都想著你。”

    從第一眼見到向陽起，他身上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讓蘇小暖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禁欲的錯覺，仿佛覺得這個人做不來像其他男生那樣天天將甜言蜜語掛在嘴邊的事。

    事實上也是，他們交往快一個月了，他對她說好聽的話屈指可數，甚至連“我喜歡你”這樣直白的話也沒聽他說過。更多的是逼著她學習，逼著她考回19班，逼著她明年和他考一個大學。

    但是現在，他為了討好她，接二連三地對她說這些膩歪的話。

    其實沒必要，講不講這些情話，她不是很在意，因為這不是原來的他。她更喜歡他一邊冷眼睨著她一邊在她的作業本上打一個鮮紅的大叉叉，然后說，這道題我都講幾遍了？是頭豬估計都講開竅了吧。

    “嗯，我知道啦，我現在就回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別給我喊口號。”向陽無奈卻又寵溺地笑道，“有事打我電話，我在醫院也可以打。”

    “嗯。”電話掛之前，蘇小暖欲言又止地遲疑道，“向陽，你不必擔心我，叔叔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不怪他，我會努力做得好一點，讓他能接受我。”

    電話里是女孩通情達理的話，向陽的心頭頓時泛起一陣酸意，“你這樣就很好了，我爸也不是不喜歡你，這不是你的原因，跟你沒關系，知道嗎？”

    “嗯，我到小區了，先掛了。”

    “好。”

    向陽的安慰，他的擔心，還有他的焦慮，多少能安撫走她的不安。想起早上起個大早，收拾房間，收拾書包，順帶著把自己也收拾完整，希望給父子倆一個體面的印象，這倒好，簡直就像被趕回來一樣。

    狼狽不堪。

    失落地走上樓梯，踏上最后一節臺階，便看到立在她家門口的林墨遠。

    蘇小暖愣住，今天吹的是什么風？

    她不走，林墨遠也很耐心地等著，不喊也不催，就這樣靜靜站著。

    “你怎么來了？有事嗎？”

    牛頓的第一定律叫做慣性定律。這是高一學的內容，她現在已經不學了。有時候她甚至突發奇想，以后到了陰曹地府如果有機會她想告訴牛頓，不單單是物體保持運動狀態不變的性質叫慣性，人倒霉的時候，事情也會一件接著一件有慣性地發生。

    而現在就是她倒霉的時候。或者說她一直都挺倒霉的，只是偶爾也會遇到向陽喜歡上她這樣的好事。

    －－－－－－題外話－－－－－－

    牛頓：No，no，no，I'm  not  in  陰曹地府，I'm  in  天堂。God  bless  you，阿門。

    夏木（受驚）：I'm  錯了，阿門。

    陽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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