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忽略過沈薇亞的表情，拿起那個盒子，是一支鋼筆，凌美鋼筆。這是一個德國品牌，專業做鋼筆。
不得不說沈薇亞是了解向陽的，無事做的時候，他不像杜梓騰和葉新興那樣喜歡進網咖，他更愿意安安靜靜地寫字。
蘇小暖說他字寫得好，那是因為他喜歡練字，寫字時心也能靜下來。
“謝謝，我很喜歡，一直想要這樣一支鋼筆。”這句話，向陽說得誠心誠意。
沈薇亞的眼神復雜，強行勾起一絲嫵媚的笑，“那你要保護好，還有，以后練字要用它寫。”
過了今天，他也不過才十八歲，她不急，哪怕她現在不能陪伴在他身邊，她也要他的生活里有她的痕跡。
以退為進，才是現在最適合她走的路。
沈家母女都送了生日禮物，作為親身父親向俊華到最后也沒什么表示，向陽一向不看重這些生日什么的，也未往心里去，笑著給向俊華找臺階下。
“我也不缺什么，不過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恐怕最清楚。”
向俊華的表情很平和，沒有絲毫打趣的意味，但仔細看，平和中又有著幾分嚴肅和認真。
“昨晚小暖是不是來過？”
向陽怔愣，但也不過是一瞬，“是，夜里12點，冒著雨用放在我房間里的那部梯子爬上來，就為了給我慶生。”
這件事蘇小暖做得鬼鬼祟祟，想瞞天過海，向陽從頭到尾就沒打算隱瞞向俊華。不然他也不會特意留著那部人字拖，還把吃剩的蛋糕放在向俊華容易發現的冰箱里。
“簡直胡鬧，好好的為什么不走正門，這樣是很浪漫，還是很刺激？”向俊華的聲音突然砸了出來，坐在一張沈薇娜坐著都會嫌矮的矮凳上，周遭卻盈漫出絲絲怒意。
陳露攔都攔不住，好容易才喘口氣，換上一點和平的氣象，向俊華這么大嗓門地喊，房屋里的氣氛瞬間又降到了冰點。
令她意外的是，向陽不怒反而笑了，冷笑，“好好的為什么不走正門？你以為她不想走正門？你以為她想爬梯子、下那么大的雨差點摔下去？她還不是怕你？“
向陽想起他出來時蘇小暖被他嚇的那一下，手打滑，至今心有余悸。從他的二樓摔下去，摔死倒不至于，但摔傷是在所難免。
“你讓她不要再來找我，她不敢忤逆你，就只能想出這樣的辦法，照顧你，又要想給我一個難忘的十八歲生日，她就只能委屈自己。昨晚雨下那么大，陽臺全是水，如果摔下去，不死也得殘。”
向陽站在燈的正下面，燈光從他頭頂照下，留下一地陰影。
“知道我不同意，那為什么還要這樣亂來？”向俊華低著頭說的話，聲音是不大，但和向陽一樣慍怒的情緒讓他說的話聽起來有幾分不怒自威，“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爸？”
“俊華！”向俊華問出這樣的話，陳露頓時心驚肉跳，驚呼道，卻沒攔住向俊華往下說，“是不是我被關幾年，管不到你，現在你長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
這一段時間因為蘇小暖的問題，父子倆之間若有若無的冷戰著，但也一直只是游離在向俊華最害怕的問題邊緣，而不敢去看。向陽到底有沒有認他這個爸！
四五年的分離時間，已經將他們的父子情拉伸到最長最脆弱的程度，這個也是向俊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遺憾。因為無法彌補，所以向俊華害怕。
向陽浮躁地原地踏了幾步，步伐凌亂無章，“我眼里有沒有你這個爸？我要不是拿你當我親爸，我能讓你這樣糟蹋我的女朋友？我能讓她晚上做夢都夢見和我分手？讓她整天提心吊膽？”
像寒冰一樣沒有溫度的男嗓里含著幾分嘲弄，不知道是譏諷向俊華，還是譏諷他自己沒做好男朋友。
“因為你，我連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沒辦法給她，你現在來問我有沒有你這個爸？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拿我當你兒子看！蘇小暖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這么不滿意她？！”
場上的局面越發不可控制，陳露心急如焚，驚慌失措地忙去拉了一下向俊華的手臂，“少說兩句罷，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不知道向俊華是真的聽進去陳露的話，還是已經心灰意冷無話可說，光影閃爍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媽媽。”沈薇娜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從沒見過這樣動怒的向陽，被嚇到，怯怯地喊一聲，往陳露身邊躲去。
向陽涼薄如水的眼神掃到受驚的沈薇娜，再出聲已經平緩很多，“如果，現在讓你離開沈姨，你能做得到嗎？如果讓你從此以后和沈姨斷了聯系，從此不再見她這個人，你的心會不會痛？”
昏暗晦澀的燈光下，向俊華一動不動，端坐成一座雕像般，而正抱著沈薇娜的陳露也是身形僵硬，連看都不敢看向陽一眼。
向陽換了請求的口吻，“爸，我喜歡蘇小暖，就像你喜歡沈姨一樣，只是你們時間長一點，我短一點。我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我很快樂。蘇小暖是有很多毛病，但是她本質是善良的，也很可愛，你們會喜歡上她的。”
沈薇娜摟著陳露的脖子，靜靜地趴在她的肩上，安靜的還有頭頂上的燈，無言無語，不喜不悲。
沈薇亞的臉轉了一個角度，看向窗外黯淡的夜。
哪怕今天是他十八歲生日，向陽到底還是一個沒離開家庭的孩子，叛逆和狂妄伴隨著他野蠻生長。
見向俊華沒開腔，向陽又是一個放蕩不羈的嗤笑，“反正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夜里她來了之后我沒讓她走，早上就是從我的被窩里爬起來的。還有昨晚被雨淋個透，她的內衣內褲也是我一大早幫她用電吹風吹干的。”
言外之意，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混賬地做了一遍，行不行，看著辦。
向陽之所以要掩人耳目地故意將人往錯誤的方向引導，那是他太了解向俊華的脾氣，就算他們分開那么久。
向俊華這個人不僅憨厚老實，思想還很傳統。像他這樣跟人睡覺，如果不負責，是向俊華無法接受的。
向陽狠就狠在，他不只是告訴向俊華他睡了蘇小暖，而且是當著陳露的面告訴的。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就像他威脅的那樣，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但向陽根本不知道向俊華反對他們的真正原因，這樣一來，簡直就是將向俊華逼到進退兩難的絕路上，聽完向陽犯渾的話，氣急攻心，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后只有嘆一聲說不清道不明的“唉。”
陳露也不懂向俊華的真正心思，她是驚訝于向陽的大膽做法，不敢看向陽的眼霍然轉來，目瞪口呆，“你們也太大膽了，這么小做這種事，萬一有孩子了怎么辦？”
到她的理發店里做頭發的不少都是一些愛嚼舌根的家庭婦女，今天聽說誰的女兒沒到15歲就墮了胎，明天又傳聞誰的侄女初中剛畢業就被人搞大肚子。
這些事，她聽了都不過是過過耳朵，沈薇娜還小，沈薇亞一向有主見，潔身自好。沒想到這些事發生在向陽的身上。
向陽也被陳露奪口而出的話嚇到，孩子？牽個手而已，怎么可能有孩子？他又不是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這些基本的生理知識他怎么會不懂？
不過陳露的話從另一個方面來講，可以說他的故意引誘是成功的，那就破罐子破摔到底，“昨晚就做一次，應該沒那么湊巧，下一次我會小心。”
在他進監獄前，向陽雖然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活潑好動，但學習成績優異，也沒做什么讓他操心的事。
從刑滿釋放回到家的這段時間里，向陽對他也是有禮有節。口頭上沒說過，但他能感受到向陽對他的孝敬和依戀。
再說他沒有陪伴在他身邊的這幾年，向陽也是經常探監，幾乎是每個月一次，每次都是高高興興的，和他說著學校里的事，還問他在里面有沒有被人欺負。
有這樣的兒子，他一直感到很安慰，向陽就是他苦難平庸的人生里唯一的寄托。而現在這個兒子，居然混不吝地告訴他，他睡了被他撞死的人的女兒。一個剛剛十八歲，一個還不到十八歲。
不知道是不是矮凳太低，坐得太久的原因，還是向陽的話對他的沖擊太大的緣故，向俊華站起來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時竟站不穩。
“俊華……”陳露抱著沈薇娜，騰出一只手虛虛扶了一下，卻被向俊華擺手拒絕。
他的這一生，活到現在，早已經被磨得無欲無求、逆來順受，可是為什么到現在，老天爺還沒有放過他？
“阿陽，看看你爸去。”陳露心急地支使了向陽一聲。
向俊華眩暈，趔趄兩步后終于站穩，但步伐虛浮，往前掙扎幾步，扶住樓梯扶手才喘了一口氣。
向陽站到樓梯下，目光閃躲，別捏地問一聲，“爸，你沒事吧。”
向俊華用手抓住大腿上的褲面往上提著才邁上一節臺階，但對向陽的問候，置若罔聞。
陳露放心不下，抱著沈薇娜跟在向俊華身后上了樓。
“你怎么可以這樣？”
向陽也想上去看看向俊華，腳步卻遲遲無法動彈。他只不過是想要他爸成全他和蘇小暖，沒成想這些無中生有的話對向俊華的打擊這么大。但再往回撤已是說不出口。
或許十年后的他會毫不猶豫地走上這一層的樓梯，親口向他爸承認錯誤，但現在的他，拉不下尊嚴，抹不開面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爸搖搖晃晃地跋涉在這二十幾級的樓梯。
而沈薇亞突如其來的開口，就近在咫尺，他竟未聽清，“什么？你說什么？”
“我說你們怎么可以這樣？蘇小暖怎么可以這樣？”沈薇亞像被定住在椅子上，只有幽幽的聲音，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們怎么可以這樣？”
向陽的思緒從樓上收攏，已明白幾分的眼神向沈薇亞投去，人也向沈薇亞走去，“我和蘇小暖情投意合，為什么不可以這樣？”
不想和向俊華解釋是自尊心在作祟，但不和沈薇亞解釋，向陽不知道是出于何種心理。也許他要給沈薇亞下一副猛藥，才能讓她死心塌地。
沈薇亞站了起來，走到離他不過一臂的距離。燈光不夠亮，她不能看他太真切，正如她無法明白，他為什么不能喜歡她，為什么要去喜歡蘇小暖。
“你們做那種事的時候什么感覺？”沈薇亞是在問，更像是在挖苦嘲諷。
向陽皺眉，眼里的光猶如數九寒冬里的冰凌。哪怕他和蘇小暖清清白白，他也不想聽到沈薇亞用這樣嘲諷的語調來說他和蘇小暖之間的事。
他和蘇小暖的事，還輪不到旁人來指指點點，更何況是有關于她如此隱私的事。
“以后你會知道的。”
沈薇亞不矮，165的個，但在向陽面前，依舊覺得他迫人，“什么意思？”
向陽邪魅勾唇，笑聲短促，“我是說，你以后跟你男朋友或者是你丈夫也會做這些事，所以你不必急著知道，遲早會知道。”
回應他這句話的是一巴掌。
沈薇亞打的一巴掌。
打完之后，沈薇亞才幡然醒悟自己對向陽做了什么，打他的手還滯留在空中，想返回去摸那張被她打的臉，向陽也有所感應，沒給她機會，頭及時往后躲去。
沈薇亞臉上是哀戚的泫然欲泣，而向陽卻是漫不經心的笑。
“薇亞，有些事不是它過不去，而是你自己一直緊抓著不放。放下我，你才能解脫。”
淚水成珠，從沈薇亞臉上無聲無息地淌下。
“以后你會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別把自己困死了。我的心早給了蘇小暖，只要這輩子她不變心，我也不可能會喜歡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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