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輪胎廠小區的時候，不過是傍晚，蘇小暖還沒放學回來。
平時兩人都是一起起的床，今天她賴了一會兒，直到蘇小暖出來家門，她才起來。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更尷尬。
陸韓今天說的，也不是全部都沒道理。也許這就是緣分，善緣孽緣，都是緣分，非人力所能為之。
像五年前，明明只有一面之緣，蘇小暖惦記了整整五年。而五年后，兩人竟然又再重逢。
不喜歡的概率比喜歡的概率大很多，而不重逢的概率比重逢的概率也大得多。
然后就是小概率的事件發生了。
是天意的話，這就是蘇小暖和向陽的緣分的話，她又該如何阻止？
“姐……”還在發呆時，蘇小暖回來了。
平常叫她姐，都是理直氣壯、中氣十足的一聲吼，現在只剩下唯唯諾諾的一聲輕呼。
“姐，我給你帶一點雙皮奶回來，我跟你說，這家的雙皮奶特別好吃，你嘗嘗。”
從那杯雙皮奶到她的臉，最后是她的額頭，蘇小柔不禁倒吸一口氣。
蘇小暖也看明白了蘇小柔的目光，揉著額頭，笑道，“沒事，就是有一點淤青，過兩天就好了。”
“蘇小暖，你別在我面前又是討好，又是扮可憐，沒有用。”蘇小柔別開視線，冷冷說道。
這是昨天下午兩人大吵之后蘇小柔第一次對她說的話。
“姐，”蘇小暖提著那杯雙皮奶，“為了向陽，我什么都愿意做。你恨我很正常，沒關系，但這是我欠你的。”
“你沒欠我，你欠我什么？你對不起的人是死去的爸爸。”蘇小柔壓低聲音恨聲道。
“不，我對不起爸爸，但更對不起你和媽媽。”蘇小暖苦笑道，“向陽的爸爸把我們家害成這樣，如果不是向陽的爸爸，你的人生也不會變成這樣，而我就是那個助紂為虐的人。”
蘇小暖放下雙皮奶后就向外走去。蘇小柔看著她的背影走的，寬大的校服更顯得她的背影蕭索瘦小。
第二輪總復習比第一輪總復習內容范圍縮小了，但程度卻提高了很多。
進入四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宿城的夏天來得早，這個時候已經顯出夏天的征兆出來了。
第二輪復習一個多月后，25號進行第二次模擬考試。
黑板上的倒計時也減去了一半的時間，只剩下40天的時間。
考完試是周末，學校給學生人性化地放了兩天假。下午的文綜結束是四點半，蘇小暖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
向陽考完后就被馬春明叫到了辦公室，等回到教室的時候，就看到蘇小暖頹廢地趴在桌面上。
“很累？”向陽坐到椅子上，伸手將她漸漸長長已經能遮住眼尾的頭發撩開。
“嗯。”蘇小暖要死不活的樣子，“腦子好像被輪了一樣。”
向陽捏著她的下巴問，“小小年紀，還知道輪奸？”
“我的腦子告訴我它知道。”蘇小暖眉眼彎了起來，“對了，老馬叫你過去什么事？”
向陽松了手，身體靠回椅背，幾秒后才開口說道，“讓我寫預選資格生的表格。”
蘇小暖先是訝異，接著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看看。”
向陽將剛才帶回來卷成紙筒的表格遞了過去。
“這個還只是預選。”
蘇小暖仔仔細細看過了每一個空格，其實都是簡單的基本信息填寫，“向陽，你……會去北大么？”
宿中每年被清北錄取都有近十個的學生，一般說來，年段前三，發揮穩定，進清北一般都是十拿九穩的事。
而她，除非奇跡發生，不然再考十年估計都很困難。
“你想我去？”
向陽側著臉看她，右邊的眉挑高，左邊的眉眼隱在高挺的鼻梁后，臉部線條利落。
“嗯，最好的大學，進了，肯定前途無量。”
蘇小暖的笑有些遙遠，仿佛事不關己。
“小暖，有些事我本來想等過幾天再跟你說，現在說也無妨，其實我想去政大。”
蘇小暖瞪大了眼睛，“政大？”
政大也是重點中的重點，只是比起北大，畢竟略遜一籌。蘇小暖稍微想了一下，“你想念法律專業？”緊接著她又補充道，“你想當律師？”
向陽立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懂他的人還真只有她，“嗯，我打了這么多年辯論，想來想去，還是律師這個專業會更合我胃口。”
“律師很好啊，”蘇小暖眼里開始冒著羨慕又崇拜的光，“向陽，我覺得你最適合當律師。”
其實對于未來的構想，向陽并不十分清晰，對律師這個專業也是懵懵懂懂。但他實在想不出來哪一個專業比法律更讓他感興趣。
直到這一刻，蘇小暖用崇拜的口吻告訴他，向陽，你最適合當律師，他突然感覺，或許他真的可以當律師。
“那你呢？政大有把握嗎？”
蘇小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之前她都沒想過一所具體的大學，只知道要好好讀書，盡量跟上他的腳步。
現在有一所具體的大學呈現在她面前，除了忐忑和沒什么信心外，還有興奮和期待。
二模剛結束，成績尚未可知，但她自我感覺還好，至少不會比一模時差。
如果按照一模那樣的成績算，進政大還是有幾分勝算。
故意做個愁眉不展的表情，蘇小暖嘆一口氣，“哪來的把握啊？”
“政大還沒把握的話，那我就去宿城大學。”
“嘖，”蘇小暖差點跳腳，“北京那么多大學，我一本二本志愿全寫那邊的大學，難不成一個都考不上？”
這是擺明了死活都要跟著他的意思了，蘇小暖覺得自己似乎掉價了一點，要掰回一點面子，“不在一個學校也好，省得你老管我。”
蘇小暖美美地憧憬未來，“到時候去新學校，交交來自五湖四海的新朋友，順便認識認識幾個小哥哥，不能辜負了我嘔心瀝血考大學。”
“膽子不小，還想著認識小哥哥。”向陽腳往前一踩，身體跟著往前，揪住色膽包天的人的耳朵，“說，這兩天考試考得怎么樣？”
蘇小暖抓住那只手，塞到嘴邊咬了一口，“還行吧，搞不好還能進步幾名。”
她咬得并不用力，兩排整齊的牙齒鎖著他的食指根部，手指竟是感到一陣酥麻。
“走吧，吃飯去。”
“這么早，肚子還不餓。”
“不餓也給我吃。”
“那我今晚不想吃飯，想吃粉。”
“忘不了有牛腩粉。”
“去你的忘不了，我要去巧記面館吃海鮮粉。”
幾天后二模的成績出來，正如蘇小暖自吹自擂的那樣，還真讓她往前進了五名，成功擠入二十幾的行列。
其實二十九名的分數和三十四的分數相差還不到十分，但按照馬春明的算法，到時放到全國的范圍，一分就是幾萬人的排行，那她這個進步五名，又打敗了十幾萬人。
蘇小暖頓時覺得自己又無敵了不少。
狀態越來越好，蘇小暖的信心也越來越足，復習起來也渾身都是勁兒。
和蘇小柔還是處于冷戰關系，每天除了學習外就是想盡辦法討蘇小柔的歡心。
被拒絕已經是常態，她也習慣了，但照樣花樣百出、樂此不疲地熱臉貼她的冷屁股。
畢竟她犯的不是一般的錯誤。
“姐，你過來看，我給你帶回來什么了？”
進入五月后，宿城的最高溫度快飆到三十度。蘇小暖拖著一大袋書，滿頭大汗。
吸引住蘇小柔注意的是蘇小暖拿給她看的書本，“姐，這本書專門教Excel的，你不是說老是學不會嗎？這本就很勸面。”
“還有這本書，《世界上最簡單的會計書》，還有很多題目和歷年的考題，全部都有。”
“這些是我跟同學的表姐借的，她表姐去年才考過的會計證初級，所以這些教材全都給你借過來了。這樣你也不用浪費錢去買這些書了。”
蘇小暖氣喘吁吁，鼻頭上還冒著幾顆小汗珠，劉海早已被汗打濕伏貼在額頭兩邊。
這些對像無頭蒼蠅一樣的蘇小柔來說，正是雪中送炭。
蘇小柔愛不釋手，難得和她說了一句話，“謝謝你。”
蘇小暖的笑容僵硬，接著擦汗，“謝什么。”
隨后就轉身離去。
她其實不怕蘇小柔對她冷戰，不怕蘇小柔不和她說一句話，不拿一個眼神看她，最怕的是蘇小柔突然的客氣，像個陌生人一樣，禮貌又場面的客氣。
她擁有的不多，所求的更少，她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姐姐，沒了蘇國安后，唯一能相依為命的親人。
她不想失去蘇小柔，更不能和蘇小柔形同陌路。
但她們之間似乎是死結。她拼命解也解不開的死結。
是不是真的不能再原諒她？
“你……”
蘇小暖將水龍頭開到最大，水嘩嘩地流，完全蓋過蘇小柔走路的聲音。
聽到有人叫她，蘇小暖本能地回頭看去，帶著一雙赤紅的雙眼。
蘇小柔還沒說出口的話也被生生打斷。
蘇小暖轉回頭，掬起幾下水，將臉洗干凈。用毛巾擦干后，再沒有剛才失態的表情。
笑容隨時隨刻就能掛上，這是她這段時間練會的技能，“什么事，姐，你說。”
蘇小柔側開眼線，“跟你同學的表姐說一聲謝謝，這些材料我會盡快看完還給她。”
“沒事，我同學說了，她表姐考過了，所以這些材料不急，你慢慢看吧。”
蘇小柔依然側著半個身子，別扭的口吻，“你……上次二模的成績……怎么樣？”
蘇小暖還拿著毛巾，忘了放回去，愣了一會兒神才反應過來，“有一點小進步，29名。向陽……”
后面的話戛然而止。蘇小暖一時激動，竟得意忘形。自從蘇小柔知道真相后，她從來沒有在蘇小柔面前提過一次向陽的名字。
記著恨，往往也會失去點什么。越深，失去的越多。
蘇小柔想起和向陽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處，如果撇開他的身份，不得不說他很好，對蘇小暖也很好。她沒有見過比向陽對蘇小暖更好的人。
“呵呵……”蘇小暖立刻岔開話題，“我知道了，我會和我同學說一聲的。”
初級資格無紙化考試是在九月份考，初級資格紙筆考試則在10月份。
她是從零學起，在家自己蒙頭學，怕是來不及今年的考試。而參加初級資格考試的考生，在一個考試年度內只能報名參加一次考試。
如果今年考不過，意味著她要多等一年。她現在沒有那么多時間再多等一年。
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一家專業的培訓班上課。
中恒會計是宿城最大的會計培訓機構，在步行街的街尾。
五一小長假過后，蘇小柔就找到中恒會計報名。只是在中恒大樓的樓下，又碰到了陸韓。
“來報名的？”大樓二樓外墻上懸掛著很醒目的招牌，陸韓只看一眼就明白蘇小柔的來意。
“嗯，來看看。”
“走吧。”陸韓率先往電梯間走去。
“你……”蘇小柔猶豫道。
“不是要去報名嗎？”
看陸韓這架勢，是要和她一起上去了。
到了地方，就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妹過來接待他們，“您這種情況最好是先報一個預科班，然后也報一個強化訓練班。”
小妹說得挺委婉，說白了就是她什么基礎都沒有。
還沒等蘇小柔拿主意，小妹又開始推銷另一個課程，“或者您可以看一下我們的一次通過班。”
“什么意思？”蘇小柔被一次通過吸引了眼球，頓時心動。
“就是我們保證您一次就通過啊，”小妹笑道，這個課程的名字已經揭示了一切。
“然后我們是有簽協議的，我們承諾是如果沒通過全額退費。”
陸韓問了一句，“這個班多少錢？”
小妹覺得有門兒，更賣力了，“這個班原先是1899的，這次剛好碰到五一搞活動，雖然活動結束了，但是我還可以幫你們申請五一價，是1499。”
這些活動價，蘇小柔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鬼知道它原先的價格到底是不是1899，也有可能只有1499。
提個價，再給你打個折，什么都沒變，唯一有變化的是顧客覺得自己撿到了一個大便宜。
“這個上課時間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管它怎么操作這個價格，反正都在她的承受范圍之內，蘇小柔沒有多猶豫，就選了一次通過班。
陸韓上去也就是一個陪襯，來回不過半個小時就把名都報好了。
“現在回去？”
蘇小柔捏著包，咬了咬下唇說道，“去前面請你喝杯飲料吧，上次還沒謝謝你陪我去看我爸。”
陸韓輕笑一聲，邊走邊說，“喝飲料可以，謝謝就免了。”
街角有一家星巴克，進去的時候還剩幾張空桌子，蘇小柔挑了靠窗的一張。
“真想好了考會計證？”上次陸韓不過是隨口舉個例子，沒有想到蘇小柔自此真就放在了心上。
“怕我考不過？”搖著香草星冰樂，蘇小柔難得露出孩子氣的面孔。
“怕你到時候跟我哭鼻子，當初為什么要慫恿我去考會計證。”
蘇小柔被逗笑，“我是那么無聊的人？”
陸韓笑意吟吟的視線全都投在蘇小柔的臉上，“那你是什么樣的人？”
蘇小柔掩藏在頭發下的耳垂微微動了動，視線不著痕跡地轉移到窗外的人來人往去。
她是什么樣的人，干嘛要告訴他？
蘇小柔最喜歡的季節就是春末夏初這個季節，萬物復蘇后萬物蓬勃，一切都在生長，一切都有希望。
看著廣場上的陽光，還有步履悠閑的行人，蘇小柔沒有多加思考地將視線拉回到她現在最想看的人身上。
“這樣看著我做什么？”陸韓幽深的眼捕捉住她的目光，笑意促狹。
蘇小柔纖細的手托著腮，“我在想這位小弟弟長得真俊。”
陸韓笑容凝結片刻，眼睛轉了半個圈后舌尖抵著腮幫，笑容又痞又危險，“小弟弟？”
“嗯，”蘇小柔繃不住笑，“比我小五歲的小弟弟。”
“蘇小柔，不要一直挑釁我！”
陸韓的臉猝不及防地沖到離她只有幾公分的地方，黑色的瞳孔瞬間放大，連瞳孔里的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蘇小柔的呼吸瞬間凍結，只剩下胸腔里的心臟在瘋狂地叫囂著。
陸韓的視線灼熱刺眼，在快要窒息前，蘇小柔終于清醒過來，往后拉開一點距離后大口大口喘著氣。
腮幫轉了個角度，脫離了他的視線。
臨窗的位置，陽光從玻璃窗外投射進來，蘇小柔覺得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低頭喝了兩口星冰樂，還是覺得口干舌燥。
蘇小柔找到讓她不自在的原因，鼓起一點氣勢喝道，“快點吃啊，看我做什么？”
陸韓勾起唇角，打算暫且放過她，低下頭前和收銀臺的一道目光撞了個正著。
那道目光先是看他，然后落在他前面的人的身上，死死地。
陸韓還未收起的笑繼續擴大，猶豫片刻，伸出手去，撩起蘇小柔臉龐的一縷發替她夾到耳后。
蘇小柔背對著站在收銀臺的人的，對陸韓突如其來親昵的動作錯愕不已，“我說你小子是不是蹬鼻子上臉了？”
“小柔。”
許久未聽到的聲音，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的聲音，居然這么快又聽到了。
蘇小柔轉過僵硬的身體，看到了叢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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