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凌晨四點。
一道明晃晃的車燈照亮了前院，黑色邁巴赫緩緩駛入海棠居。
一襲深灰色的羊呢大衣，帶著深夜里的寒露，光亮的皮鞋一接觸到地面，鞋面上便沾上了雨珠。
此時正下著大雨，祁琰沒有片刻停留直往大廳里走去，褪去了大衣，換上拖鞋，哪怕心情是迫不及待他也克制著放輕了動作。
房間里，姜北蜷縮著身體側躺在床上，懷里抱著的是祁琰的枕頭。
走到床邊，看著女孩熟睡的容顏，這幾天來的疲憊一掃而光，和喬安通過電話后一直懸著的心也終于稍微放下了。
他們視頻的時候，她依舊會對自己笑，也會告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事，他并沒有發現她有什么跟往常不一樣的地方。
姜北的睡眠一向比較淺，不舍得吵醒她，盡管此時很想告訴她他回來了。
可下一秒，祁琰就發現是自己開心得太早了，床頭柜上放著的白色瓶子吸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安眠藥？
握著瓶子的指尖一陣收緊，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直直地盯著了好一會。
為什么要吃安眠藥？
那種恐慌的感覺又涌上心頭，克制著心中的情緒，祁琰將藥瓶放進抽屜里，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翌日，姜北被腰間的一股力量給喚醒，一睜眼，男人的俊臉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一醒，祁琰也跟著醒了，閉著眼睛聲音低沉地喚了一聲，“寶貝。”
姜北搖了搖頭，輕聲呢喃了一句，“我是做夢了吧。”
祁琰聲音低低地笑出了聲，睜開眼睛看著她，“傻丫頭，不是在做夢，我回來了。”
真的不是在做夢，姜北終于恍惚了神，“怎么沒有告訴我？”
“事情忙完要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怕打擾你休息。”
姜北彎唇一笑，往他懷里縮了縮。
“還早，再繼續睡會，嗯？”
祁琰沒有立即睡著，她眼皮下的暗影讓他有些難過。姜北同樣的也沒有睡著，將近一個禮拜沒有見面讓她寧愿犧牲睡眠時間也要睜著眼睛看著他。
過了一會，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角，但好像又不滿足于此，直接覆上他的薄唇。
祁琰被她的動作弄得癢癢的，有些哭笑不得，一個翻身，雙手撐在她的耳邊，“不困了嗎？”
姜北搖了搖頭，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祁琰，我愛你！”
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愣了一下，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也愛你！”
“北北，這幾天我沒在身邊是有發生了什么事嗎？怎么黑眼圈那么重？”
姜北眼神有些躲閃，“祁琰，我都知道了。”說完“逃出”他的禁錮，坐了起來。
“祁琰，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所有的人和事都想起來了。”
“北北……”
姜北自顧自地說著，“還有……”雙手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我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話一說完，眼淚就那樣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祁琰立即抱住她，仿佛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里，“不要說了，北北，你答應過我，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不會再離開我。”
姜北越哭越厲害，斷斷續續的話沒有拼湊完整。
“過去了的事我們都不要再去想了好不好，都過去，全部都過去了。”
“可是我好難過，一閉上眼睛都是那些不開心的事，我也不想去想，可是就是控制不住，好像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拉扯著我，祁琰……我真的好難受……”
祁琰收緊了雙臂，“所以，你在吃安眠藥？”
姜北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放在柜子上，我看到了。”說著指腹抹去她的眼淚，“孩子我們以后會再有的，曹醫生說了，你身子底子差，最重要的是要養好身體，安眠藥從今天開始就不許再吃了。”
姜北吸了吸鼻子，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以后睡覺我都陪著你，一步也不離開，如果要是再睡不著，我就給你唱歌，唱搖籃曲，好不好？”
聽他這么一說，姜北立即破涕而笑，可眼底依舊是一片暗沉。
“這樣好不好？”
沒有回答他，她依舊陷在自己情緒里，一時之間還是有些難以自拔，“如果孩子還在，你說現在會是什么樣子？”眼淚隨著她的問句無聲滑落。
“北北……”祁琰有些沒轍了，不知道該如何去勸她，“我答應你，只要你身體恢復好了，我們就生一個，好不好？”
“對不起，我是不是又讓你擔心了？”
祁琰輕輕一笑，“不許道歉，如果真的心疼我，就不要這樣為難自己。”
姜北抿著唇，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是啊，她要堅強振作一些才行！她沒有忘記，她曾經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很優秀很優秀，優秀到足以配得上他的人呢！
這一點，她沒有忘。
“還有一個禮拜就要過年了，我們今年去錦溪過好不好？”祁琰突然想到，于是提議。
姜北沒有去過那里，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安排，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那里靠近北方，如果遇氣好說不定會遇上下雪，你不是喜歡看雪嗎？還有那里很安靜，就當去散散心，小姨和姨丈也在那里？”
聽到最后一句，姜北眼里明顯有了光，“宋媽媽？”
“嗯，”祁琰感到有些挫敗感，“我說了這么多你都不敢興趣啊，聽到小姨才有反應啊。”
知道他是開玩笑的語氣，但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我不是故意的。”
“逗你的，”伸手揉揉她的秀發，“那就這樣確定了，過兩天我們就出發。”
“好。”
說完姜北扯了扯他那修長的手指，“你時差肯定還沒倒過來，再睡一會吧。”
祁琰感到心頭一暖，終于記得要心疼他了，“那你呢？”
“我不困了，”姜北搖搖頭，“不過，我要在旁邊看著你睡。”
“不許逃跑！”開玩笑地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姜北連連點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男人閉著眼的俊臉就近在咫尺。
就這樣地靜靜看著他，真好！
能遇到他，并且和他相愛，真好！
可是祁琰，是不是能夠遇上你，所以花光了她所有的運氣？
姜北猛地搖了搖頭，她怎么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呢，她不能再想這些會讓不開始的事情了，她要想一些開心的才對！
對，他們要去旅游了呢，她應該準備一些才好？
好久沒有見到宋明銘了，要給她帶點什么好的東西呢？
今年的春節，應該會很不一樣吧？
晚上，姜北去沖涼的時候祁琰一直守在洗手間門口，每五分鐘就敲一次門，還讓她不要把門鎖了。
差不多二十分鐘，開了浴室門，走了出來，“好了，你去洗吧！”
“要不你幫我洗？”祁琰勾唇，笑得有些邪魅。
姜北驀地臉一下就紅了，推開他。
祁琰只是笑笑，轉身便便浴室走去，在姜北沖涼的時間里，他將抽屜里的安眠藥，以及讓胡姨將這別墅里一些鋒利的東西都給收了起來。
也許是他擔心過度了，那也比要是真的有個萬一強。
祁琰沖涼的速度很快，他一手拿著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黑發，溫水浸染過的俊臉上，劍眉舒展，星眸漆黑，略一環視，便發現身處陽臺的姜北，輕柔地換了聲，“北北？”
姜北沒料到他那么快，正胡思亂想，猛地被驚動，站起身來。
裸露在睡裙下的一雙腿便看得人心猿意馬，這會兒驀地站起，隱在暗光處的身影，風姿綽約，分外青嫩惹人。
祁琰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捏著毛巾的手指，忽地一緊。
他站在房間燈光下，實在高挑耀眼，姜北看著看著，朝他張開雙手。
彎唇一笑，朝她走了出來，擁她入懷。
“在這里站著，不冷嗎？”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聲音低低地問道。
姜北搖搖頭，“現在不是被你抱著嘛。”
“告訴我，在想什么？”他跟怕，怕她胡思亂想，怕她邁不過去那道坎。
今天他看在眼里的她的表現，以及聽了喬安和黎左的一些描述，“抑郁癥”三個字躍入腦中，著實把自己給嚇了一跳。
“祁琰，你有夢見過孩子嗎？”
圈在她腰間的雙手僵住了，祁琰沒有回答。
“對不起，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不管是對孩子，還是對你媽媽。”
“好，但是你不論如何都不能傷害到自己。”
姜北伸手，用指腹摩挲撫摸著他的眉眼，“我不會，”語氣說得鄭重其事，“因為我知道，遇到你很不容易。”
她惜命，更惜他。
得有多幸，才能在最美的年華里遇見摯愛的人，往后，就算顛沛流離，就算命運不公，可只要想到還有他，她便也不怕跌跌撞撞了。
得到保證，祁琰也才得以輕輕松了一口氣，握住她的手，放在臉上，他輕輕地蹭著她的手背，“后天就出發，好不好？”
“好啊。”
“小姨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
等旅行回來，她就該清醒了，該了斷了，該徹徹底底地把回憶里那顆毒瘤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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