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去了旁邊的漆店,里頭味道很重,陸焉識難以忍受,拿出自己的口罩戴上了。
吳知枝倒是能接受這個味道,走到里頭,把自己的設計圖給老板看了下,還報了書柜的尺寸,要求要好點的水性漆。
老板給她講了一會,她點點頭,老板就去拿她所需的東西了。
一共花費了兩百多,吳知枝要掏錢,被陸焉識搶先付了,“我的書柜,我自己來付。”
“你早上剛給我一千多呢。”
“你別管。”
她無奈,就沒在說什么了,“那行吧,走吧。”
兩桶重一點的漆由陸焉識提著,吳知枝拿了一些比較輕的工具,兩人回到理發店里,吳安安正在跟一個身姿頎長的男子說話,走近一看,才發現是賀希言+。
吳知枝腳步一頓。
思維敏銳的陸焉識已經發現了,側目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苦惱地皺了下眉,“靠!忘記帶頭套出來了。”
陸焉識:“……”
別人都是怪自己沒打扮完美就出門,她是怪自己出門忘了扮丑。
“姐姐,哥哥,你們回來了。”吳安安喊了一聲。
賀希言望過來。
吳知枝跟陸焉識手里提了些漆,而且,知枝的頭發變了,爆炸頭沒了,小小的臉是素顏,肌膚白皙,架著副黑框眼鏡,雖然看不清她藏鏡框下的眼睛是什么樣子的,但總體比以前漂亮多了。
賀希言有些發怔,已經多久沒見過她的素顏了?
大概是從初中之后,就沒在見過了吧?他差不多已經忘了她以前的樣子了,只記得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密長,微微向上翹著,晃人心神。
其實他跟蘇北都知道,知枝是個名副其實的美女,只是她總喜歡把自己打扮得不倫不類,他不知道為什么,也沒有問過,怕唐突她。
“姐,我碰到希言哥哥了,他跟蘇北哥哥在這里剪頭發。”吳安安說。
吳知枝點了下頭,看向賀希言,他沒什么表情,那張俊臉常年都是高冷的樣子,“蘇北在樓上洗頭。”
“嗯,真巧。”她點點頭,心里有些無奈。
“這又是誰啊?”這時,吳可星從身后湊過來,大眼睛里閃閃發光,都是八卦的味道。
“也是我們的同學。”吳知枝語氣平淡。
“也是那種可以住在咱們家的那種同學嗎?”吳可星表情調侃。
吳知枝愣了一下,表姐怎么知道這事?目光看向吳安安,吳安安頓時知道自己錯了,低下頭,小小聲地說:“那焉識哥哥確實住在我們家嘛。”
“他住在你們家?”一直沉默寡言的賀希言忽然開口,頗有幾分質問的味道。
吳知枝愣了一下,看向他,表情有些懵,“對,他暫時無家可歸。”
陸焉識:“……”
賀希言:“……”
“就算這樣,也不太適合吧?他是個男的。”賀希言冰冷的語氣里有幾分敵意。
“沒什么吧,他是跟吳桐睡一個房間的。”吳知枝的態度不怎么在意,陸焉識已經跟他們住幾天了,人品啥的都挺好的,還開始幫忙干家務了,減輕了她不少負擔。
“……”賀希言皺起眉來,還是覺得很不妥,對吳知枝說:“能跟你說兩句話么?”
“下次吧,還要趕著回去做書柜呢。”吳知枝下意識拒絕,就是不太想跟他面對面談話。
“你自己在做書柜?”
“嗯。”吳知枝敷衍一句,想去看下吳安安的頭剪好了沒,轉過頭,就見陸焉識彎著腰,在吳安安耳邊說著什么,吳安安烏溜溜的大眼睛閃了閃,點點頭。
很快,吳知枝就知道了陸焉識跟吳安安商量了什么,吳安安說:“姐,我頭發已經剪好了,我們走吧。”
“你們商量了什么?”她走過來。
“哥哥說,等下回去的時候,帶我去逛一下超市。”安安一臉的開心。
吳知枝看了眼陸焉識,他臉上浮著淺淺的笑意。
其實他對安安也蠻好的。
于是扭過頭去,對賀希言說:“安安剪完頭了,那我們就先走了,還要回去做書柜。”
“嗯。”賀希言沒在說什么,低下頭,看自己手中的雜志。
一群人離開,又去了躺超市。
不大的超市門口,陸焉識揉揉安安的小腦袋,說:“去吧,買點你喜歡的,哥哥送給你。”
“喂,也不能買太多的。”吳知枝阻止。
吳安安頓時小臉苦巴巴的。
陸焉識接收到她的請求,看向吳知枝,“難得就出去逛一次,就讓她多買點吧。”
吳知枝皺眉,“小孩不能慣。”
“更不能約束得太嚴重。”陸焉識一本正經的反駁她。
吳知枝愣了一下,陸焉識拍拍安安的腦袋,“走,哥哥帶你進去,喜歡什么就買,哥哥送你的,跟你姐姐五關。”
“耶!”吳安安高興得像只剛放出籠的小鳥。
兩人進去買東西,吳知枝不想把漆壺什么的放在超市門口的寄放柜,便沒有進去,跟吳可星兩人在門口等著。
手機響了,吳知枝拿出來一看,是吳桐發過來的,問他們什么時候回去。
吳知枝回復他的短信。
倒是旁邊的吳可星驚了,“啊啊啊!知枝,你居然有手機。”
“這個嗎?”吳知枝回了條馬上回去,說:“這是陸焉識給的。”
“他給你買的啊?”
“不是,這是他退下來的手機,不要的,所以給我們了。”
“真的還假的啊,這個手機看起來很新啊,雖然是去年的款式了,但是價格很貴的,現在還要三千元左右,你姐我都用不起呢。”
“真的啊,我騙你干嘛?”
“他怎么那么大方啊,居然就這樣給你了,人也太好了吧?”吳可星羨慕死了。
吳知枝笑,“他說反正沒用也是放著,不如就送給我了,就是每個月都要教月租,好貴的。”
以一個學生來說,這月租確實算是貴的了。
“你用的是什么套餐?”
“動感地帶的,陸焉識給我推薦的。”
“一個月得二十幾塊錢月租吧?”
“加呼叫顯示25元。”
“是呢,我就說動感地帶的很貴,我是神州行的,一個月6月的月租。”
“便宜好多呀,不過不是說神州行沒什么短信贈送,而且打電話話費很貴嗎?”
“笨蛋,短信發完不發就是了,至于電話,那就等對方打來咯。”吳可星讀完高中就出來做事了,在一家女裝店里做銷售,盡管錢沒賺多少,打扮卻是漂亮的,她每天都可以穿店里的樣板衣。
店面就在正街那里,店離吳記不遠,但離她自己家可就遠了,他們這兒雖然是鎮上,但也有一些村的,吳可星的媽媽也就是吳知枝的二姨嫁在一個叫‘吳上村’的地方,跟吳家莊不是一個地兒,但都姓吳,從鎮上去他們家,要騎摩托車十分鐘,騎單車估計就得二十幾分鐘吧,走路就更遠了。
他們這兒的本地人,普遍姓‘吳’‘徐’‘蘇’,本地三大姓氏。
“哦,原來是這樣。”
很快,陸焉識就帶著吳安安出來了,吳安安懷里抱著一大袋吃的,有些拿不住了,還是陸焉識幫她拿的。
吳知枝眉頭一皺,把吳安安叫到了一邊,“安安,你怎么回事?焉識哥哥禮貌性跟你說幾句客套話,你就買了這么多?你知道這得花多少錢嗎?”
“你別總是在孩子面前提錢。”陸焉識站在她們后頭,表情有些黑沉,“她買的不多,就兩條巧克力,還說其中一條要分給吳桐,其他都是我自己非要買的。”
吳知枝愣了愣。
陸焉識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你知道剛才她進去,做了什么嗎?”
吳知枝仰眸。
陸焉識說:“她進去后,只拿了一條巧克力,其他都是只摸一摸,我叫她拿她也不拿,我就問她,為什么不要,難道不想吃嗎?她說她覺得這些很貴,不想買,怕你不高興,她說買一條巧克力回去跟哥哥一起吃就好,哥哥最喜歡吃巧克力了。”
吳知枝的心一揪。
陸焉識接著說:“你說你不想安安長大像你們其中一個人,她確實不像,她現在已經繼承了另一個問題,自卑。”
吳知枝一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攪成了一團。
“就算你們真的沒錢,也別總是向幾歲的孩子傳達這個觀念,她這么聽話懂事,其實就是被這些觀念導致的,一點都不像幾歲的孩子。”
吳知枝聽著他的話,心臟一抽一抽的,宛如刀割,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
是啊,她從小就是這么長大的,在吳麗琴這些‘我們家沒錢’‘我們家很窮’‘省著點花’‘這些都是媽的血汗錢’話下,長成一個又能干又懂事,卻又自卑小心翼翼的孩子。
她一直都不想承認自己自卑,所以更加努力拼命的去干,想用自己的能力,改變吳桐跟安安的未來。
可是不知不覺中,她又把吳麗琴對她的教育傳遞到兩個小的身上去了。
如果陸焉識不說,她根本意識不到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口口聲聲說著不想安安以后跟她一樣,但其實安安,一直在走她的老路……
這一刻,她的心情內疚極了。
*
回到家里,吳知枝一個人躲去后院噴漆,她拿了一些報紙,墊在木板的下面,以防色漆噴到地面上。
拿著噴壺,她面無表情,先是把木板噴上一層底漆,接著等二十分鐘,用砂紙仔細打磨表面,然后開始噴水性白漆,噴到就坐在那些盆栽哪里,支著下巴長久的沉默著。
陸焉識去了后院兩次,她都沒什么說話的欲望,他知道她可能在思考事情,就沒有打擾她,跑去樓上寫歌了。
隱隱約約的,能聽到他房里傳來吉他音或電子琴音。
吳知枝聽了片刻,嘆了口氣,繼續噴漆,反復噴漆風干在噴漆,第四遍之后,天已經完全黑了,木板正在等第四道漆風干,這個過程比較久,吳知枝把最后一道油漆準備好,就坐在后院的黑暗中,仰望著星空,連后院燈都沒有開。
“姐姐,可以吃飯了。”吳安安出來后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情。
吳知枝見她這樣,心里更內疚了,招了招手,把她喊過去了。
吳安安從黑暗中走到吳知枝身邊,她抬手,就把她攬住了,不說話,就緊緊攬著她。
吃過晚飯,吳知枝沒上最后一道油漆,而且騎著單車出去了。
誰都不知道她出去干嘛了。
陸焉識搬了一堆書下來給吳桐,告訴他,這些是比較重要的書類,叫他要好好看看。
吳桐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拿過一本書,在燈下看了起來。
吳媽媽跟吳安安在招呼客人。
過了九點,吳知枝才趕回來,店里沒什么人,她提著一個小袋子進里屋,喊樓上的安安,“安安,你睡了嗎?還沒睡就下來一趟。”
“還沒呢,我剛剛洗完澡。”吳安安從樓上跑下來,懷里抱著吳可星送她的小公仔,愛不釋手地撫摸著。
吳知枝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袋子給她,“這是姐姐給你買的,看看喜不喜歡。”
吳安安掀開袋子,里頭是兩副卡通小發卡,她笑了起來,“喜歡。”
吳知枝笑了,因為內心愧疚,所以出去買了個小禮物哄她。
“姐姐,你等一下。”吳安安拿著小發卡上樓,然后又跑下來,手里捏著條巧克力,“這個給姐姐,好吃的。”
吳知枝莞爾,接了過來,“謝謝安安了。”
“不客氣。”她心情很好,還在吳知枝臉上吻了一下,才上樓去寫作業。
吳知枝回到后院,心情好了不少,把木板最后一道清漆上了,放在風口處,晾干。
這是最后一道工序了,放在后院風干三日,就可以拿到樓上組裝了。
“喝茶嗎?”身后有人問他。
吳知枝回頭,陸焉識坐在后院門口,手里捧了杯熱茶。
她在收拾東西,聞言點了點頭,“好。”
陸焉識回屋沖了一杯茶給她,這茶葉也是寄過來的,還有一罐磨成粉末的咖啡豆,估計是想給學習時提神用的。
徐曼這點確實有心,但他更相信,這是徐曼秘書的體貼熨燙,而不是徐曼自己想到的。
“晚上出去干嘛了。”把熱茶端給她,他問。
吳知枝拿著茶杯坐在院子里的凳上,“給安安發卡去了?”
“內疚?”
她許久沒說話,手里的茶杯漫著熱氣,她緩緩喝了一口氣,垂眸,“你說得很對,我不應該總是束縛安安的行為,她還只是一個孩子。”
“你也沒有錯,你才十七歲,怎么可能懂教育。”
“那你怎么就懂?”
“我看過這方面的書啊。”他坐在她身邊,喝著茶,晚風里的他嗓音很低沉,“我對很多事都很感到疑惑,一旦疑惑了,我就會深究。”
“證明你的思維比別人更加敏銳的,對知識有一種本能的渴望。”
“你這么夸我,我會自戀的。”
她笑起來,“我說真的。”
“其實安安的心里狀態,你要是想知道,也不難。”
“嗯?”她扭過頭來,看著他俊美的側臉,“你有什么好提議。”
“幼兒園的學生不是每天會跟老師互寫日記交流心情嗎?你去看一下她那本本子就知道了。”
“對哦。”吳知枝眼睛一亮,站起來,“我去看看。”
“喂。”陸焉識喊她,唇角漾著笑意,“書柜你弄好了嗎?”
“好啦,等三天后,我幫你組裝上去,效果絕對美得不要不要的。”
“真的還假的啊?”黑暗中,他并看不清那些木板現在怎么樣了,不過就算結果很丑,他也不會拒絕的,這是她每天精心雕刻的心意,他深深的感受到了,這個書柜,就算丑,也裝了滿滿的愛。
吳知枝去里屋拿吳安安的書包,躲在燈下看她跟老師的日記交流,這份交流其實也是老師想讓家長看見了,以便了解自己孩子的心里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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