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婆子眼里最后一絲光也不見了，唯有嘴角向上翹。

    誰都能看出來，那是在笑。

    遮上臉，這個受盡一輩子屈辱的女人，終于在生命最后一刻留了這一點體面。

    最后的事情，江小池的腦子渾渾噩噩的，什么也不愿再想。

    過了一會，民警過來了，又檢查一遍現場才把孫婆子的尸體抬走

    關于事情怎么處理，宋老二也沒有參與，只知道自己又冷又悶，心情極為難受。

    孫老頭子猶如一塊腐肉，眼睛緊閉，半死不活的攤在床上。

    這一夜，宋大娘整晚都沒有睡，強睜著眼，眼神恍惚，努力閉上復又睜開。仿佛睜開眼就能逃離那個深淵，閉眼就能墮入惡世。

    宋老二像個孩子，愜在宋大娘床前，哭了睡，醒了又繼續哭。

    世上只有媽媽好，江小池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多余的。

    夜近黎明，屋子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江大武突的一聲：“老孫頭子沒氣了”

    誰都知道，這個結局對孫老頭子來說，簡直太輕太輕

    下了大雪，大雪封路拖拉機不能在雪地行駛。宋老栓和宋大娘出院，郭志友特意安排兩輛馬車過來接。

    天冷，馬車上又是稻草又是棉被，連帶江大武他們都轉進去。好好的出院，被孫婆子兩口子弄的，一點也樂不起來。

    原本村里得到的消息，四人都是無事。可最終的結果，卻僅僅宋老栓兩口子搶救過來，聽到這個消息都無比震驚。

    孫家的這戶，就這么絕了。

    至于孫婆子的死因，沒用人提醒，江大武沒有說，只道中毒太深。

    為了江小塘，為了眼下活著的人，江大武實在沒法往外說。

    一路無話，縱是趕車的朱大爺再好奇，窩在棉被里的江大武，眉頭緊蹙一句也不愿意多講。

    這么大的新聞就是得不到第一手消息，朱大爺急壞了，趕車的心思都沒有。就連拉車的馬都知道主人心思，一路打滑不正經趕路。

    馬車剛進村，一群村民就圍了過來。嘰嘰咋咋，又虛寒又問暖。

    沒有人招呼，宋小三高舉著火盆便擺在家門口。

    江大武：“三啊，你這是啥意思啊？”

    宋小三：“關老爺子講的，說跨火盆去晦氣。”

    宋老栓覺得是挺晦氣，沒用人招呼就在火盆上跨了過去。跨一遍覺得晦氣去的不夠徹底，又在活盆上跨了兩個來回才肯作罷。

    朱大娘打趣：“老栓吶，跨一遍得啦，一會褲襠別燎啦。”

    眾人起哄一陣笑。

    宋老二回到家，很長時間沒有出門，江小池知道宋老二心里是在自責。

    黃玉芬和張婆子只認為宋老二在醫院與父母發生口角，江小池其余也沒有解釋。

    甚至江小塘的身世，江小池也只口未提，說了也是徒增煩惱。

    是夜，宋老二依偎在江小塘懷里遲遲沒有入睡，江小池也一點睡意也沒有。

    宋老二的眼圈有些紅，不滿雙眼的血絲讓江小池看了心疼。

    江小池疼惜道：“你該睡了。”

    宋老二：“是不是我窩在你懷里，讓你也睡不著？”

    江小池搖搖頭：“腦子里亂糟糟的，一閉眼就是孫老頭子的臉，還有孫婆子躺在血泊里的樣子，感覺好惡心。”

    宋老二勉強笑笑：“看見孫婆子躺在血泊里的樣子是我好不好？”

    江小池：“我自己腦補了一下。”

    宋老二心疼：“看來你是嚇壞了。都怪我，其實我不應該讓你一直陪著去醫院的。”

    江小池：“這有什么可怪你，是能想到后來竟是這樣。”

    宋老二：“可你會把小塘攆出去么？”

    江小池一愣神：“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江小池說到這，宋老二濃黑的眸子突然暗了下來：“因為因為我之前就有過這么想。”

    江小池把懷里的宋老二摟了摟：“你有這種想法也很正常，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小塘的出生又是因為惡緣。可是”

    宋老二把話接過：“可是小塘豈會希望這樣，本就父母一點不疼愛，如果哪一天再知道自己的出生又因為一次強奸留下的惡果，她小小年紀又如何會受得了？

    有時，我想把對孫老頭子的恨轉加在小塘身上，可是我狠不下心來。不管她的父親是誰，在我們身上還有一半的血液是相通的，無論是在倫理上還是情感上，她都是我的妹妹，一輩子的妹妹。”

    江小池知道，即便是宋老二，能有這種想法也是很難。

    自己能做的，就是替江小塘隱瞞，如果可以希望把這個秘密隱藏一輩子。

    孫老頭子死的也是靜悄悄的，對外宣傳依舊就是農藥中毒。

    過后公安局的同志又對孫老頭子和小寶解剖，原來毒藥日積月累，并非一蹴而就，看來孫婆子下殺心并不是一天兩天。

    孫老頭子是外鄉人，孫婆子嫁過來因為人性不好早與娘家斷絕往來。

    兩口子沒人緣，知道老兩口的死訊，連一個過來哭喪的都沒有。

    鄰居覺得這家晦氣，出行都恨不得繞道走。

    好好的一個年，被這出事弄的一點喜氣都沒有。

    一下出了三條人命，村里人都說宋老栓兩口子倒霉，連個后人都沒有，折損的醫藥費都沒有人負責。

    只不過好像因為這件事，江宋兩家的來往似乎勤了，時不時的江小池做點好吃的還想著給后該送去點。

    雖然宋大娘看見宋老二依舊罵罵咧咧，但語調明顯輕緩。誰都能聽出來，這罵跟以前明顯不是一個味。

    村民糊涂，誰也不明白在醫院這兩天究竟發生什么事。

    醉過才知酒濃，死后才知命重。

    也許是鬼門關走一遭的緣故，向來與宋大娘不和的朱大娘竟成了老宋家的常客。

    朱大娘：“我說老二媽啊，你這么就認啦？咋的醫藥費你就打算白花啊？”

    宋大娘雖然依舊還喜歡罵罵咧咧，但性子教之前收斂很多：“不認還能咋地，他們家連個后也沒有，你讓我找誰要去？”

    宋大娘語氣平淡至極，看不到一點情緒波動，朱大娘一時懷疑化肥傷到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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