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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棺起駕 第⑩章 紅妝

作者/狐夫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順其自然”一詞最早出自《靈城精義·何溥》。

    是這么說的。

    【骨脈配合何如合則順其自然而以正合。】

    這句話拆開來看很好理解。

    講的是人體的骨頭與脈絡(luò)配合得當(dāng),則順其自然,而以正合。

    ——聽上去像句廢話?

    恰恰相反,這不是一句廢話。

    《靈城精義》是明代人借五代十國時期何溥之名所撰,本身是一篇“偽作”,就像是我哪天突然失了心智,發(fā)了癲,想去借古代作家莎士比亞的名頭去寫書一樣。

    事實上,它是一本風(fēng)水書。

    它說的“骨”和“脈”,本身就與醫(yī)學(xué)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談的是陰與陽,生與死的道理。

    殮官去看尸體。看得見骨頭血肉,卻看不見氣腔和脈絡(luò)。

    因為人死了,血不流了,氣不順了,這些脈絡(luò)也就不見了,就像是行車的道路常有,車輛卻不常在。

    在無數(shù)人文作品里,為了去美化人,美化人類這個族群本身。

    我們喜歡把思想和肉身分開,好比“思想是不敗的,思想刀槍不入,他死了,但他的靈魂還在。”

    我們迫不及待地想把人剝離出獸的行列,或?qū)⑷诵詮墨F身上割去,自比豺狼虎豹,自稱萬獸之王。

    ——就像分開“道理”和“行為”。像是分開“骨”與“脈”一樣。

    這絕不是“順其自然”。

    人心的痛苦大多來自此處。

    舉個鮮活的例子。

    “我就是饞她的身子,我下賤。”

    ——好了,話題扯遠了。

    讓我們回到這個“順其自然”的故事里來,回到這段短暫的旅途中去。

    ……

    ……

    一共二十四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在這天發(fā)生了很多事。

    對伍德來說。

    他從椿風(fēng)鎮(zhèn)出發(fā),往王都去。在路上遇見了許多人,重新認識了很多人。

    故事從一把染血的槍開始。

    也要從一把染血的槍結(jié)束。

    ……

    ……

    對薇薇來說。

    她緊緊跟在丈夫身后,不知要往哪去,路途上的艱難險阻嚇住了她,可她卻盼著苦難來得更猛烈些。

    她希望能像故事里那樣死去,死的像個女主角。

    可惜這不是她喜歡的苦情戲劇本,反倒像一場童話。

    ……

    ……

    對達里歐·達芬奇來說。

    身上的幻形魔藥所剩無幾。她知道,踏出鎮(zhèn)子重回荒原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和“安穩(wěn)的生活”說了再見。

    不過她已經(jīng)不需要那張面具了。

    尋血犬說的對,面具要是戴久了,撕下來時就得傷筋動骨,血肉模糊。

    但丈夫為她揭下面具時,她卻沒感覺到疼。

    ——她這才明白,伍德在懷念“達里歐先生”時,丈夫冰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多么溫柔又炙熱的心。

    ......

    ......

    對黒德爾·阿明來說。

    他強壯到顯得畸形的體魄不光能保護他,虬札緊實的肌肉也妨礙了血液的流通。這導(dǎo)致他聽不清,看不見,活得渾渾噩噩,記性也不好,大腦、牙齒和頭發(fā)跟著提早變老,變得麻木,變成機械。

    在拿到新槍,踏出房門,扣下扳機的那一刻,他才感覺到自己活得有多么【真實】。

    在這一刻,他獲得了新生。

    ……

    ……

    對達奇先生來說。

    這條路很長,他幻想著自己在旅途中的,各種各樣的死法。

    他丟下了露絲,丟下他愿意用生命去護送的書信。

    他丟下了薇薇,哪怕這個姑娘孤立無援,楚楚可憐。

    他一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跑,只知道跑就對了——這和道義與膽量無關(guān),他只想做力所能及的事。

    他的腦子里只剩一個想法。

    ——那就是跑回椿風(fēng)鎮(zhèn),把消息送回去。

    他跑得很快,郵差的腳力超出普通人一大截。

    他感覺自由自在,厚實的鞋底踏在柔軟的苔原上,鼻子撞開清冷的空氣,微風(fēng)拂面,身輕如燕。

    揮動雙臂,協(xié)調(diào)身形。

    闖過馬車,拋下過去!

    有那么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

    他的栗色頭發(fā)讓汗水浸濕,身體中的血液在加速流淌,萬事萬物的色彩都開始變得鮮亮。

    這是他從地窖里爬出來時,最開心的時刻。

    他憂心忡忡地盼著薇薇女士能多撐一會!

    他滿心期望著,能靠這雙腿跑回鎮(zhèn)上!

    再快些!再快一點!

    跑到黃綠相接的草地里,跑到峽谷的隘口前。

    就在這時。

    谷口里亮起了百余只綠油油的狼眼。

    達奇先生渾身的熱汗霎時變得冰涼。

    ——他要死了。

    “咕咚——”

    他吞著唾沫,生怕驚動了這些狼。

    身上汗水揮發(fā)出濃烈的腥味,很快就會涌到狼的鼻子里。

    在這一刻,他不想死,只想活下去。因為他還有信沒送完,他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使命】。

    他不是個文化人,他只罵了一句。

    “艸他媽的!我是倒了血霉!”

    一頭母狼邁出隘口,從陰影中鉆了出來。

    他能從信件里,感受到各種各樣的情緒。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抬腿!跑吧!

    ——跑得過狼嗎?

    ——他根本就不敢想!

    和以往的工作不同,達奇先生給伍德送信時,他難去形容這種感覺。

    ——像是生老病死的自然循環(huán),像枯樹將死,落下的種子抽出新芽那樣。

    充滿了【生命力】!

    是的,活著!

    活下去!

    活著……

    達奇在尖叫。

    他的恐懼。

    他的興奮。

    他狂跳不止的心。

    像是咽下薪炭,胸口有不息的火焰。

    都在提醒著他,告誡他。

    活下去!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它們越來越近了!

    爪子撕扯草皮的聲音要來索他的命!

    他聽見了兇狠的犬吠,要把他撕碎的低吼。

    達奇干脆閉上了眼睛,開始痛哭。

    可雙腿是停不下來的,他得去送信,送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封信。

    他想——

    ——這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我本想當(dāng)伍德少爺?shù)亩魅耍瑳]想到撞上狼,還可能會把它們引到驛站去。

    我的腿呀!

    你們聽聽話!

    別跑了!

    別跑了呀!

    這下……我要變成伍德的仇人了!

    他閉著眼,卻讓馬車殘骸絆得失去平衡,往前飛撲出去。

    他想。

    ——我要死了。

    他在半空中蹬著腿,揮著手臂。

    他的身體差使他接著跑下去。

    更加洶涌的西北風(fēng)吹散了他額前的發(fā)絲。

    達奇先生睜開眼時,萬事萬物都在飛退。

    他抬頭去看,看見黑壓壓的狼群往前涌,看見在風(fēng)中狂舞的馬尾巴。

    他看見小刀結(jié)實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背上用來鉤掛背包的綁帶。

    “哈哈哈哈哈哈哈……”

    達奇先生開始笑。

    小刀一手提著達奇,一手牽住韁繩,將烈馬的頭壓低。這匹馬駒失去主人之后還不怎么聽話。

    小刀也跟著達奇一起笑。

    “哈哈哈哈哈哈!”

    情緒的感染力強得可怕!

    達奇朝著狼群嘶吼。

    “畜生!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刀將達奇先生扔上馬背,扔去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達奇先生舉槍,瞄準(zhǔn)的手法生疏,但學(xué)會開槍的過程非常快。

    砰——

    他什么也沒打中!

    可是他快笑出淚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刀的嘴里灌了風(fēng),連話都說不清了。

    “喊它的名字!你喊它!”

    達奇:“它叫什么名字?!”

    小刀:“野狼!”

    “哈哈哈哈哈哈哈!”達奇罵道:“艸!這名字起得真磕磣!哈哈哈哈哈!”

    小刀大笑:“我沒讀過書!但我喜歡!”

    達奇再次填藥上彈,舉槍。

    “野狼!”

    砰——

    狼群中有畜生應(yīng)著他的呼喚,腦袋往下栽,不一會就淹沒在狼群的狂流中。

    達奇喊:“管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像是瘋了,跑出幾百米才回過神來。

    達奇問:“我們要往哪里去?”

    小刀說:“帶你回家!”

    “回家?哪里是家?”達奇先生不解。

    “伍德先生喊我來找你,一開始我不愿意,可他和我說……”小刀夾緊了馬腹,“我遇上的每個陌生人,能變成仇人、愛人、親人、友人,他們有貴人也有賤人!當(dāng)然能變成新的家人,其中也包括你!達奇!往有人的地方去,就能回家!”

    達奇慌了,他看著黑壓壓的狼群。

    “我們會闖禍!會害死他們的!”

    他們離驛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馬駒受不了小刀的“暴力駕駛”,在驛站前的石砟路上摔得血肉模糊。

    達奇和小刀撞在草料間的草堆里,腦袋七葷八素。

    等他們爬起來,狼群已經(jīng)快攀上驛站的籬笆架了!

    “火!火!!!給我火!”

    達奇嘶吼著!扶著小刀狼狽地爬了起來。

    他倆往大門趕,剛進門就被伍德用一桶酒澆得渾身濕透。

    達奇讓漿液潑得神志不清。

    他看著屋子里的人,看見地窖的蓋板。

    短短的一瞬間,他想通了。

    再也不要躲回那個陰暗的地窖里!再也不想這么活下去!

    他掏出身上最后幾根火柴,沖出門去,想引燃身上的酒液,想和這群狼崽子同歸于盡!

    他怒吼著,開始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柴沾上濕潤的皮膚時。

    ——噗呲一下。

    火滅了。

    伍德和達奇先生一樣,渾身是酒。用看弱智的眼神看達奇。

    “這是啤酒,你想什么呢?你覺得這黑店老板舍得用高濃度的烈酒來招待客人?”

    達奇先生感覺十分尷尬,他去看小刀,小刀也往身上淋滿酒液。

    他又往身前的狼群看。與他相隔不過五六步的距離,這些狼打著噴嚏,像是在避瘟神。

    伍德把酒桶推了出來,往桶里撒下鹽和糖,葡萄和洋蔥,薇薇偷偷藏下的一塊巧克力也掰碎了,撒進去。

    一同加進去的,還有野荔枝的果仁,正是店老板用來麻醉客人的致幻麻藥。

    這些東西對犬科動物來說足夠致命。

    (附議:愛狗人士要記得。)

    此時此刻,他確實像個廚子。

    狼群像潮水一般起起落落,不愿離去。

    可獵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致命味道卻讓它們心懷忌憚。

    在寒武紀(jì)時,在神奇的自然界,在蕓蕓眾生開始“軍備競賽”時,在物競天擇的演化中,在食物鏈的底層,有這么一條尷尬又不失禮貌的自我防護路線。

    ——只要變得不好吃,變成毒物,就不會被吃掉。

    達里歐·達芬奇一馬當(dāng)先,從窗口翻了出來。酒漿把他一頭紅發(fā)澆得發(fā)黑,眼睛里透著股機靈勁。

    “日上三竿!”

    她舒心地嘶聲大喊,舉起了槍。

    “午時已到!”

    砰——

    狼群中炸開了血霧。

    像是迎接新年,迎接新生的禮花炮仗!

    阿明緊跟其后,脫得只剩下一條內(nèi)褲。因為鱷魚皮衣可受不了啤酒的糟蹋。

    還好,他沒把內(nèi)褲輸?shù)簦?br />
    他緊緊跟在達里歐身邊,一前一后,做援護射擊。

    有幾頭不知死活的畜生齜牙咧嘴,弓著身子,要撲上來!

    “靚仔登場……”

    薇薇坐在門檻上,眼睛讓酒液辣得眼淚直流,抱著胡琴,按照阿明先生的吩咐,猛地撥下命運的音符。

    咣——

    琴弦崩得薇薇手指生疼。

    阿明大喊:“救星駕到!”

    六朵煙花照出一片赤紅,巨大的子彈動能打得狼尸飛出去老遠。

    ——血如雨下,濺出碎骨,劃傷群狼的皮肉。

    同胞的血讓野狼們開始怯懦,開始心生退意。

    達奇追了上去,他想把剛才受的氣都還回去,他逮著一條身形瘦弱的狼崽子,兩手箍著狼吻,想把這畜生的下巴給擰斷!

    他手里的可憐蟲是敢怒不敢言,卷著舌頭閉上眼睛,連爪子上的肉墊都不愿去碰這可怖人類身上的漿液。

    它的同伴伺機而動,卻叫伍德一勺酒液潑得嚶嚶狂吠!嚇得夾尾逃竄!

    伍德將達奇扯了回來。

    “可把你能耐的!”

    達奇找回神智時,他悵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萱丫頭跟著笑,她的笑點很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狼群走了,小刀松了一口氣,在地上躺成一個大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明先生光著膀子,難得迎來休假時光,是沒力氣去笑了。

    萱丫頭走到他面前。

    阿明:“有事?”

    萱丫頭:“對,那把槍本來是我的。”

    阿明展示著轉(zhuǎn)輪手槍。

    “是這一把?”

    萱丫頭點頭:“是的,我連名字都給它起好了。你得賠我。”

    阿明聳肩,渾身上下除了一條內(nèi)褲,什么都沒了。

    萱丫頭一拳過去!

    阿明不避不讓,從嘴里飛出一顆金牙。

    丫頭眼疾手快抓住了牙齒,去水槽洗干凈了,鑲在嘴里,露出燦爛又昂貴的俗氣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明歪著腦袋,像是被打懵了。

    不一會,他也跟著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薇薇嘟著嘴,只覺得這群人可真奇怪。

    她喊來范克里夫,和范克里夫作伴。

    而范克里夫?qū)χ魅说氖中妮p輕舔了那么一口,舔到野荔枝的味道時。

    它頭昏眼花,就這么倒在地上。

    薇薇:“你這傻狗!你!!!”

    她想了想。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伍德沒笑,一向如此,很少會有大喜大悲的情緒出現(xiàn)在他臉上。

    他隔著驛站大門,看著沙發(fā)上的露絲。

    露絲的尸首也澆了啤酒,妝容褪去,酒液讓尸體露出原貌。

    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沒了妝容的點綴,從尸斑和臭味來看,她是真的死了。

    要講究一點,就是天然去修飾的那種死。

    店老板剛剛揭開地窖的蓋板,偷偷去摸露絲尸首的蒼白腳踝,像幾十年沒見過女人的色情狂。

    不經(jīng)意間,店長和伍德四目相望,眼神撞上了。

    伍德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噤聲。

    用啞語告訴老板。

    “我會為你守口如瓶,你得付我封口費。”

    小老頭愣了那么一會,雞賊地點點頭,肆無忌憚地開始展現(xiàn)對腳踝的追求。

    這個可惡又可悲的小老頭想象著,如果能重來。

    ——他錯了,他不該嫌活人麻煩,也不該一個人單干,應(yīng)該有個妻子,他的妻子也應(yīng)該有這么美麗的腳踝。

    可是沒有如果,也沒有重來。

    他伸出手,又將手收了回來。

    像是良心發(fā)現(xiàn),或是做賊心虛。

    抬起頭,他叫露絲腐爛的尸體嚇得臉色慘白。

    慢慢地,他漲紅了臉,又怒又羞,躲回了地窖里,再也不肯出來了。

    伍德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重新踏上了旅途,目的地是王都。

    從三人一狗,變成了六人一狗。

    是的。

    一切都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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