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斤，我算算，一共是六百九十二塊。這是錢，大叔您點點。”

    老房子，羅妮端了張桌子出來，擺在門外的檐坎上。自己則坐在桌后，等旁邊羅瑞給人過完稱、報了數，她這邊就在本子上記一筆。爾后在計算器上按幾下，算清楚賬后，就伸手進旁邊被她當做錢盒子的紙盒子里，點出幾張整鈔和零錢，遞給來賣筍的人。

    “不用點了。我信得過你。”

    站羅妮對面的，是個四十多歲、有些干瘦的大叔。他笑著接過錢，并沒有點，而是直接小心的揣到了胸口，衣服的內口袋里。

    他來自占山坳，也是消息散出去后，第一個背著筍來找羅妮的。當時，他找到羅妮家的時候，神色還有些忐忑。生怕自己聽的是假消息。羅妮其實不收筍。

    還好，消息是真的。羅妮當時根本沒猶豫，就收下了他背來的一百多斤筍。而且，還給了一個以前從沒有過的好價錢。

    ——占山坳從前也有二道販子去收筍，但即便是緊俏的年頭，一公斤也就肯給兩三塊。

    羅妮這不一樣，一斤就給四塊。一公斤八塊，這價錢，他們從前想都不敢想。

    雖然筍得他們自己費點力氣從占山坳背下來，但大家都很知足了。

    所以，回去占山坳后，他將事情一說，大家就都紛紛背著筍下山了。

    這些日子，不說他自己，就是他們隔壁跛腳的秦大爺，靠著這，每天至少也有一兩百的收入。

    想想就覺得干勁兒十足。

    確定錢裝好了，不會掉。大叔拎起一邊的背簍，也沒多耽擱，和羅妮打了一聲招呼，就腳步匆匆的走了。

    冬天白天短，尤其是陰天的時候。這會兒明明才四點多的樣子，看起來就要天黑了。從羅家灣回占山坳，走快點也要四十來分鐘呢。他不趕著點，在山道上就得摸黑。

    山路崎嶇，本就不好走。天黑了，路上出點什么事都正常。偏今天占山坳，沒人和他一起下來。回去連搭個伴兒的都沒有。

    但抬手一摸胸前衣服口袋里那一疊錢，大叔心情就又飛揚起來。

    要是天天能有這么多錢，要他天天走夜路，他都愿意。

    “也不知道羅妮這筍會收到什么時候。還是趁著她現在要，盡量去山上多找一點吧。”

    想到這，已經走出挺遠的大叔，沒忍住回頭朝老房子的方向看了眼。

    大叔的心思，羅妮是不知道的。她將人送走后，就又忙著去給下一位結錢了。

    這樣一直不停忙了半個小時，才終于來她家賣筍的人，全部送走。

    而她家檐坎上，竹筍又堆起了一個小山堆。

    “已經五點過了，今天應該沒人會來了。”

    羅瑞一直在旁邊，幫著過稱。見終于沒人了，一屁股坐下來，扔掉帆布手套，伸手扯了扯背心的衣裳。他出了汗，背心這會兒都有些濕了。

    羅妮看到，起身去房間，拿了張毛巾出來，遞給他，“新的，墊著吧。咱們準備這么長時間，眼看就要到重頭戲了，阿瑞哥你可別感冒了。”

    這些日子，買的推廣開始逐漸看到成效了。網店里的流量，一日比一日高。轉化率也還可以。

    無核蜜橘早就售罄了，現在網店一邊推那兩款竹編，一邊上架了新鮮的冬筍。每天的銷量，有些意料之外的好。

    而再過四五天，就是平安夜了。商戶平臺的活動一啟動，加上廣告投放，羅妮肯定，網店的流量當天一定會迎來一個大爆炸。

    這種時候，少一個能干活兒的羅瑞，怎么行呢？

    羅瑞：“……”

    雖然羅妮沒把說完，但羅瑞完全領會到了她的意思。

    他挑著眉，接過毛巾，反手墊到背心處，略帶調侃道：“我都還沒來得及感動呢，你就說出了事情的真相。這樣不好吧？哎，果然世上的資本家，都是一個樣。”

    羅妮神色不變，“我說什么了？我就是關心了一下阿瑞哥你的身體。讓你小心，不要感冒了。”

    羅瑞失笑，點頭道：“是啊，你什么都沒說。是我自己想多了。那明天，我就不來了。你自己一個人在家收筍？”

    羅妮頷首，笑：“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她力氣大，過稱輕輕松松。少個人，也就速度慢一點。

    羅瑞舉手投降道：“好吧，還是你厲害。不過，說正經的，咱們現在客服也找了兩個了。是不是得找個正經地方辦公？一直讓他們在家里上班，瞧著也不太正規。”

    說到這，他頓了頓，轉眼看了下旁邊堆成小山的鮮筍，才接著道：“而且，我覺得我們也需要一個專門堆貨的倉庫。你家處在這半山腰上，像筍這些，收的時候人家背上來費力。我們發貨出去的時候，也費力。不如在鎮上或區里，找個寬敞的地方，集中堆放。這樣一來，也少了山上山下的來回折騰。發貨也方便。”

    羅妮收斂神色，聽完認真想了想，道：“阿瑞哥你說的這些，不是沒有道理。但我們的商品，全都是羅家灣的土特產。去鎮上或者區里租倉庫的意義不大。因為中間怎么都得來回倒騰一次。”

    “還不如等路修好了，我們就近在山腳申請塊地，蓋間屋子，用來堆貨和辦公。和村民收貨什么的也方便。”

    “快遞的話，我們可以和鎮上的快遞網點談一談，讓他們直接上門取件。這樣一來，我們能省不少事。”

    羅瑞仔細想了想，眨眼道：“好像也是。”

    去鎮上和區里租倉庫的話，他們事先還得將貨全都運到那里去集中。這不僅耽誤工夫，還提高了成本。但按照羅妮說的來，這中間環節就能省了。

    不過，要是快遞不愿意上門取件，那他們其實還是有點麻煩。

    但羅瑞并不太擔心。等路修好了，他們這到鎮上就順暢了。來一趟，估計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并不耽擱什么。

    鎮上快遞網點那么多，競爭那么激烈，好好談一談，他相信這事要達成不難。

    羅瑞琢磨了一會兒，摸了摸下巴，道：“不過，你將辦公點設在灣里，我估計現在招的那倆客服，到時候可能會不太愿意來坐班。”

    人倆好好的城里姑娘，雖然也就高中畢業吧。但要在區里找個清閑的文員工作，也不難。怎么也不至于每天通勤，跑到你個鄉下地方來上班。關鍵工資還不高。

    換他，他也不愿意。

    羅妮想了想，道：“先看著吧。客服而已，不坐班其實也沒什么。只要每天按時上線，將工作完成好，問題就不大。等過年，咱們灣里出去打工的人，也回來了。到時候，要有合適的，也可以在里面再挑兩個留下來，慢慢培養。”

    也不是她要任人唯親，只是就近找人，做什么都方便點。

    羅妮這一輩的，有幾個初中就輟學，出去打工了；也有幾個讀到了高中，才輟學。這些人，學歷雖然拿不出手，但電腦、手機玩兒得都挺溜的。

    教一教，客服工作也不難，應該都能勝任。

    當然，羅妮挑人，別人到時候肯定也會挑她。

    甚至，有些人根本就不愿意在家門口工作。畢竟，都還年輕著呢。外邊的花花世界，可比羅家灣這個山旮沓精彩多了。

    所以，這事現在也就是她心里的一個一廂情愿的想法。要是到時候她看得上眼的人，不愿意留下來，那也沒什么。看緣分吧，不強求。

    不知道羅妮心里的想法，羅瑞聽完，神色里浮現出些許不贊同。聽她沒把話說死，也就沒出言反駁。

    只微微點了點頭，沉吟道：“成，不坐班就不坐班吧。這兩人雖然才剛上手沒兩天，但已經做得有模有樣了。不來坐班，我到時候可能也不太愿意放人走。”

    “至于在羅家灣再挑兩個人招進來的事……以后再說吧。現在店里兩個客服，也夠用了。而且，離過年也還有一個多月呢。先顧好眼下的事是正經。”

    羅妮察覺到了一點羅瑞的情緒，有些想問緣由，但最后還是沒開口。

    畢竟，這事她現在也就是那么一想，也不是一定要那么做。

    這些年，羅家灣里那些和她同輩的，她也就每年過年的時候會碰到。關系早生疏了。秉性什么的，變沒變，她一點不了解。

    所以，她剛才和羅瑞說，“到時候”、“要有合適的”、再“挑”兩個人。

    而現在羅瑞略帶不贊同的神色，更讓羅妮暗自決定在這事上再謹慎一點——網店在她的計劃里，可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羅妮，攤子還沒收呢？正好，我今天也上山找了不少毛竹筍。你給看看。”

    正想著，一個略顯浮夸的笑聲就在羅妮耳邊響起。她轉頭看去，發現是之前在背后嘀咕她，七爺在醫院醒來后，卻又十分熱情的想拉她去她家吃飯的那位冉大娘。

    這段時間修路，躲懶被灣里人議論的人里，似乎也有她……

    想到這些，羅妮看向冉大娘的眼神，就多了一絲探究。

    不過，她沒讓對方看出來。和羅瑞對視一眼后，就起身走過去，幫著她將背上的背簍卸下來。然后，低頭往里瞅了眼，訝異了下——滿滿一背簍，估計最少也有個七八十斤。

    羅妮笑著隨口贊了句，道：“看著都挺不錯的。這都是冉大娘您一天挖的啊？好多。”

    冬筍沒出土，是埋在地里的。很難找，也很難挖。羅妮倒沒想到膀大腰圓的冉大娘，竟然還有這本事。

    冉大娘眼神閃了閃，抬起肥厚的巴掌，掩飾似的在耳邊扇了扇風，道：“呃，一般般吧。再多我也背不上來了。你家爺當初，怎么選在半山腰起房子。累死我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羅妮挑眉，淡淡的笑了笑，道：“您歇一歇，我給您過稱。”

    冉大娘立馬盯著她道：“那你給我稱好啊。”

    還怕她耍稱？

    羅妮無語，轉頭道：“放心，不會給您少稱的。要您實在不放心，可以自己過來看著。”

    冉大娘聞言，果然走過去，盯著羅妮和羅瑞過了稱。

    “您看一下，沒問題吧？”

    羅妮讓開些許，讓冉大娘看清楚了，問道。

    冉大娘點點頭，道：“沒問題、沒問題。其實，大家鄉里鄉親的，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怕你不熟練，稱錯了。挖冬筍這么累，掙的就是個辛苦錢。哪里像羅妮你啊，坐在家里就有錢賺。”

    羅妮笑了下，沒接她的話。轉頭去桌后面拿本子記了一筆，順便給她拿錢。

    羅瑞卻是看著冉大娘，笑了笑，道：“大娘您就光看著她坐在家里了，沒看到她忙的時候也忙的。而且，動腦子也不比干體力活兒輕松。就說這堆筍吧，您以為隨隨便便就能賣出去了？那也是要絞盡腦汁想辦法的。”

    “不然，誰知道咱們這里有這么多筍要賣？誰又愿意來買呢？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其實之前是不同意羅妮在村里收筍的，畢竟，最后這些要是賣不出去，可就全砸她自己手里了。有那錢，還不如自己留著花呢。可羅妮覺得，她既然有了些能力，能給大家多創造一點收入，就多創造一點。畢竟，都是鄉里鄉親的呢。”

    “您說說，她是不是太實誠了？這冬筍，外邊人來收，三四塊一公斤就頂天了。她一斤就給四塊。我怕她虧本，勸她降一降價，她也不肯……”

    羅瑞一邊說，一邊搖頭嘆氣。

    可不要降價！

    冉大娘忙打斷他道：“我們都知道的，羅妮心好得很。而且最在乎我們這些鄉里鄉親了。不然，也不會掏那么多錢幫灣里修路了。大家都會記著她的好的。”

    說著，她轉過頭，看向羅妮，臉上的笑容帶著些刻意的諂媚和討好，一拍胸脯道：“羅妮你以后要是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吭聲，別客氣。大娘雖然不一定能幫得上忙，但無論如何都會站你這一邊的。”

    “謝謝。”

    這話就等于沒說。

    羅妮哂然，淡淡一笑，還是點頭道了聲謝，爾后就將點好的錢，遞過去道：“八十七斤筍，該給您三百四十八塊。您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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