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我還就沒眼力勁兒了，親家母，說實在的，我這腳嘛。”說著，阮玉清動了動自己的右腳，腳尖刻意在地面點了下。

    “長得有點秀氣，我娘家人就經常說，我是裹過腳的老太太投胎的，所以，它特小氣，尤其是腳趾尖，穿小一點的鞋子就勒得疼，我知道這鞋子是你的心血，是你一針一線辛苦的勞動成果，可是，我這腳它不爭氣啊!就如我的命，如紙一般薄，沒福氣呢。”

    這些話含沙射影，表面說自個兒腳命不好，實際上夸自己是金貴命，不適合穿那么粗糙的手工制作品。

    金玉蘭雖沒念過書，大字不識一個，她最多只能寫上自己名字，但是，她人特別聰明，阮玉清的話中之意，她哪能聽不明白呢。

    “行。”她咬了咬牙，把鞋子重新扔回了塑料袋里。

    “是呵!”她笑著說，“親家母城里人，就連一雙腳都金貴的很，沒事，我們農村人命賤，福薄，自耕自足光榮，記得以前，村支書給我們開會時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還是新的呢，大領導也說了，浪費可恥，現在，國家都提倡光盤行動，親家母，你是個文化人，這些道理相信比我還懂。”

    一番怨懟，阮玉清面紅耳赤，她沒想到金玉蘭一個鄉下婆姨，嘴巴居然這樣厲害。

    第一次長了見識，沒文化不代表不會說話。

    沒知識，不代表沒口才，嚇人得緊。

    金玉蘭說完，把袋子放進了行李箱，自言自語道：“等顧念出了月子，我拿回老家去，要么，自個兒穿，要么，拿去賣了換點水果吃，這世上許多人就是不識趣，沒辦法。”

    她聳了聳肩，抓了把瓜子往嘴里塞，金玉蘭挺會吃瓜子的，嘴右邊塞進去，瓜子殼不一會兒就從嘴左邊出來了。

    看得阮玉清目瞪口呆。

    第一回合，農村老媽與城里婆婆，農村老媽占了上風。

    城里婆婆被整得滿屏尷尬。

    婆婆與老媽之間發生的矛盾，顧念心里清楚著，她躺在臥室里，房門是敞開著的，倆人的對話一句不漏落入她耳朵里。

    “江辰。”她尖著嗓子喊。

    “嗯。”

    江辰低著頭，應聲的同時，也不忘手里按鍵的動作。

    顧念蹙眉，聲音加重了幾分：“江辰，你過來一下。”

    “來了，來了。”

    大約過了兩分鐘，江辰結束掉手上的游戲踏入臥室。

    怕外面的人聽到，顧念刻意壓低聲音，“等會兒，你把你爸媽送回去吧。”

    “為什么？”

    江辰不明所以，兩個老太太在這兒挺好的，兩個媽在的話，他還可以偷懶。

    顧念白了他一眼，“你不怕他們吵架么？”

    架吵起來，孩子成長環境不好不說，重要的是，顧念在坐月子，萬一傷感流淚的話就不好了。

    不想說得太透徹，顧念又補了句：“你知道產后抑郁癥嗎？”

    江辰驚了，“顧念，別告訴我，你有這病？”

    “現在沒有，并不代表以后沒有，你知道的，我是個天生善良的人，天生淚腺發達，萬一……”

    顧念還沒說完，江辰迅速切斷她的話，“得，我馬上送她們走。”

    江辰出去時，見自己的爸媽坐在客廳里看電視，丈母娘到是在廚房繼續洗洗涮涮，老丈人呢，像根木頭坐在凳子上，與他爸媽一起看著電視，可是，感覺得出來，氣氛有點僵冷，尤其是他媽，臉拉得老長，江辰太了解自個兒媽了，一生氣就那樣，最愛給人使臉子。

    江辰似乎已嗅聞到了空氣里發酵的火藥味。

    再不送人走，等會兒真干起來，他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他寶貝兒子女兒才出生不到一周，他們吵起來，都走掉了，遭殃就是他了。

    一大堆的家務活，就他得干。

    “爸，媽，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阮玉清從沙發上站起來，瞥了眼廚房的方向，再看了凳子坐著像是在打磕睡的顧成華，沖著江益華說了個字：“走。”

    江益華正看得起勁，因為，電視里播的是《東方不敗》，這一集劇情講的是令狐沖成為掌門人，見老伴兒說要走，他本不太愿意，可是，老伴兒沒等他自個兒就沖到門外去了。

    “喂，你等等我嘛。”

    江益華跑出去，幾步追上老伴兒，開口埋怨，“那么精彩的一集，你等我看完再走嘛。”

    “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電視，回去不可以看啊？”

    阮玉清被金玉蘭怨懟后，心情一直不好，這下終于找到了喧泄口。

    自然痛痛快快地將火氣發泄到老伴兒身上。

    “你吃發哪門子火啊？”

    江益華實在是無語，這老太婆的火氣說來就來，更年期不是早過了。

    “就沖你發火怎么了？不爭氣的東西，你瞧瞧金玉蘭那臉色，仿若要把我吃了似的，老二。”阮玉清喊后面的江辰。

    “媽，怎么了？”江辰急吼吼從后面跑向前，追上母親，以為母親有什么召喚，沒想到他老媽說：“你丈母娘不得了，尾巴翹上了天，江辰，你說，一個鄉下女人，有什么可拽的？”

    江辰搔了搔頭，笑著回，“媽，你別給她一般見識嘛，其實，她除了脾氣直以外，還是挺好的一個人，勤勞，善良，樸實。”

    江辰一一訴說著岳母的優點。

    “她善良，難道我不善良？她勤奮，難道我不勤奮？”

    阮玉清反問著兒子。

    學著金玉蘭剛才的樣子說著話：“顧念兄妹就是我這樣帶大的，噢呸，什么玩意兒，她帶大了兩個，老娘可是帶大了三個，她鄉下可以吃粗糠窩窩頭，老娘可是白米白面將你們三兄妹拉扯大的，再說，她只供了顧念一個孩子，我們江家，可是供了你們三個。“

    江辰不明白這話意思了。

    “媽，人家顧家兩個孩子呢，顧念還有一個哥。”

    老媽老糊涂了，連顧念還有個哥都忘記了。

    “他哥那是她金玉蘭養大的？放養也是養？”

    “放養不吃飯，不穿衣，不買東西？”

    這是什么觀念，江辰不知道該怎么與她交流。

    感覺咋這么費心費力呢。

    “至少……“阮玉清詞窮，想了想，又道：“至少，他哥讀書少，沒花家里多少錢，而你們三兄妹花了我們多少。”

    “就花你一個人的？”聽到這兒，江益華聽不下去了，敢情一個家的功勞全給了他老伴兒，那么他了，把他擺在什么位置？

    “你與我，還能分開來說么？我說我就代表著我們，你整個就是神經病。”

    難以忍受老伴兒的謾罵，江益華脾氣上來了，“不知道誰神經病，金玉蘭做鞋給你，不要嘛，你也要拿回來丟，怎么可以丟在江辰家樓下呢。”

    江益華這話說到了實處。

    也說得比較在理。

    江辰向老爸豎起了大拇指，“爸，你說出了我的心聲。”

    “我怎么知道她會看到，垃圾桶里那么多的東西，一會兒就被別人家的垃圾覆蓋了，那鞋子拎在手里都蟄我這顆心，那粗糙的針線活，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皮膚向來小氣，怎么能穿那種鞋子呢。”

    阮玉清狡辯。

    “不能怎么說，人家也是一片好心，現在，好心被你當成了驢肝肺，她心里怎么能好受，說幾句出出氣，你就不要去介意了。”

    江益華這話像是一廠之長說的。

    “你給她親，還是給我親？”阮玉清呼啦一下就火氣沖天了。

    “我幫理不幫親。”

    坐上車時，江益華喊著前面開車的兒子，“老二，你媽就是這樣，別人是得理不饒人，她是沒道理也不饒人，這些年，被我給寵壞了，如果是嫁給別人，早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了。”

    “我呸，江益華，嫁你，我腸子都悔青了。”

    阮玉清呸了一口，別開臉，自個兒開始生悶氣，一副懶得搭理老伴兒的姿態。

    江辰怕二老又吵架，他是被她們折騰怕了，返家前，他一個勁兒叮囑她們和氣生財，不要吵架。

    二老也沒答應他，相繼扭過頭進屋去了。

    江辰回去后，不敢再去書房打游戲了，因為金玉蘭在給倆孩子洗澡，好像在洗手間挺忙乎的，不時有嬰兒的啼哭聲從洗手間里傳出，還伴隨著金玉蘭嘻嘻哈哈哄孩子的聲音。

    他去看了一眼，丈母娘正托著大雙的腦袋，喵喵光溜溜的小身子，兩根小腿兒不斷蹬著，一雙眼睛望著天花板，有氣無力，才出生一個星期的孩子，腦袋沒什么力量，只能搭在外婆的手臂彎里。

    金玉蘭小心冀冀拍水在他小身子上。

    咪咪才躺在姥爺的手彎里，正呼呼大睡，看樣子，還沒輪到她洗，顧成華站在門口，抱著包著浴巾的外孫女兒。

    “爸，給我吧。”

    江辰雖然人懶，也怕女兒被岳父碰壞了，因為，岳父老是一句話也不說，他真擔心他腦子壞掉了。

    雖然明白是他得了腦益血的后遺癥，但是，誰又知道呢，反正，不說話的人，他感覺挺可怕的。

    洗完澡，可能大雙感覺挺舒服的，張著小嘴兒打了個哈欠。

    金玉蘭樂開了花，把孩子包好后遞給了顧成華，然后，笑嘻嘻從江辰手里接過小雙，“來，咱們咪咪洗澡澡嘍。”

    金玉蘭做事特別仔細，雖不識字沒文化，在老家，里里外外可是一把好手。

    也精于算計，所以，平日里，她把顧家管理得井井有條。

    性格強勢是不用說的，每次江辰去，金玉蘭都會把江辰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什么鞋子準備好了，床單換了，吃什么她都安排得相當妥當，讓江辰挑不出一絲的理兒。

    當然，那是她承認了江辰這個女婿后。沒承認之前，顧念也沒帶江辰回去。

    她之所以這樣對待江辰，一是，江辰是城里人，她怕城里人瞧不上鄉下人，更怕阮玉清給她閨女小鞋子穿。二是，她尊敬文化人，在她眼里，有文化就等于有了富貴榮華。

    至少，每月拿工資的人等于有了一張長期的飯票。

    可是，她待江辰如客人，如親子，然而，阮玉清未必待她閨女如女兒。

    想著想著，金玉蘭眼角便濕潤了，因為，她手上的孩子，是她女兒身上落下的肉，又是一個女兒，阮玉清嫌棄她做的鞋子，莫不是嫌棄顧念又生了一個女兒？

    金玉蘭心思特別細，又特別多疑，自然而然就這樣想了。

    “江辰。”

    “嗯，媽。”

    “你說，你媽是不是不高興顧念又生了個女兒？”

    “沒有的事，媽，你別亂想，我媽那人性格就那樣，你別往心里去啊。”

    江辰賠小心。

    夾在兩個媽之間，真的難做人。

    得罪兩邊都不是。

    “那就好。”金玉蘭嘆了口氣，把小雙洗好了就包起來，“江辰，不是我不愛女兒，我對顧念的愛，相信你能感覺得到，但是，小雙……她天生性子柔，才五斤不到，比大雙足足少了兩斤，醫生說，后期一定要好好把她營養跟上，你別像你媽一樣重男輕女，好歹，這也是你自己的骨肉，是你自己的血脈，你瞧，蕓穎多聽話呀!成績那么優秀，給你們江家長臉呢.”

    金玉蘭雖然也愛男孩，但是，相比較之下，累積的幾十年生活經驗告訴她，她的女兒更爭氣，更優秀，她主要是怕阮玉清愛兒不愛女，所以，才會推心置腹對江辰說這番話。

    “你可……別什么都聽你媽的呀。”

    剛才，江辰送阮玉清與江益華回去后，金玉蘭一直思考這個問題。

    “不會，沒有的事。”

    江辰從她懷里抱過孩子，在她小巧的額頭上親了親，“我的孩子我肯定愛，每個都愛，媽，你多慮了。”

    “那就好。”金玉蘭又嘆了口氣，從顧成華懷里接過大雙，把孩子抱去給他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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