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禾所指的休息室，是一樓大廳左側(cè)的第二接待室。這間接待室，平常門都開著，有巴臺，但沒有服務員。
巴臺靠墻的那側(cè)，有一個自動售貨柜，售貨柜里陳列了一些可樂、雪碧、咖啡、茶奶、礦泉水等各種飲料。
白蓮來再風畫院這么久，幾乎沒有來過這間休息室，主要是她太忙了，每天的生活基本局限在教室、宿舍、食堂三點一線上。
白蓮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咖啡色的沙發(fā)、白色的茶幾，橘黃色的燈光，還有舒緩的音樂，是名符其實的休息室。
今晚的休息室果真沒什么人，這樣的環(huán)境，很適合聊天。
白蓮和她爸挑了一個靠墻邊的位置坐下。
白蓮打開外賣包裝袋，將咖啡遞給了白以天，她自己很麻利地撕開吸管，慢慢地喝著奶茶，平息著內(nèi)心的起伏不定的波瀾。
她之前明明的恨她爸爸的，可當她爸爸那雙強有力的臂膀把她圈進他懷里的時候，她居然沒有排斥，相反，從她爸爸心臟發(fā)出的強有力的聲響，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小時候，她曾多少次依在這個有節(jié)奏感的懷里酣然入夢……
她就這樣原諒他了嗎？
也許吧。白蓮也不確定，至少，此時，她對他不再有仇恨。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她爸爸這樣面對面坐著了，一時竟然有點不知所措。她很想跟他聊聊天，可不知從何說起。
白以天呷著咖啡，靜靜地看著白蓮，并不著急說話，興許，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以前，他們父女不是這樣的！他們的隔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從無話不說到無話可說，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白蓮已經(jīng)記不清了。
邊上另一桌的四個同學，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就在白蓮和她爸爸坐下來的時候，起身走了。
“您受苦了。”白蓮心疼地看著白以天滿頭的白發(fā)，這兩個多月，他過著怎樣的日子，頭上的白發(fā)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她本想質(zhì)問他，為什么那樣對待她媽媽？為什么要毀了那個原本圓滿溫馨的小家？可話兒卻在出口前變了味。
“爸爸自作自受，罪有應得。”休息室昏暗的燈光下，白以天的臉依舊顯的蒼白，他的聲音還是很富有磁性，只是略帶嘶啞，自責的話里，藏著無盡的痛心與悔恨。
“知錯就改，還是好樣的。媽媽肯出手救您，說明她心里還有您，假以時日，說不定她會原諒您的。”白蓮說得小心翼翼，她知道，她爸爸比她更了解她的媽媽。
“她不會原諒我的！你媽媽是個完美主義者，她的眼里容不得半點瑕疵。”白以天說得很絕望。
這一點，白蓮是知道的。她媽媽肯救他，已堪稱奇跡，想讓她重新接納她，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白蓮感受到白以天內(nèi)心的痛苦，還是聊聊未來吧。未來，總是給人希翼。
“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白以天堅定地說。
白蓮將奶茶往茶幾上一頓，嚯地站了起來，生氣地說道：“白以天！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媽費了那么大的勁把您贖出來，您還要再去找她！您這樣做對得起我媽媽嗎？您的良心被狗吃了嗎？程瑤在您落難的時候，逃之夭夭，唯恐躲之不及，這下我媽剛把您捅的下窟窿填平了，您就迫不及待要去找她？您還是人嗎？”
白以天急忙站了起來，按住白蓮的肩膀說道：“蓮兒，你誤會了，我說的‘她’，是你媽媽！”
“我媽媽？我媽媽不是在家嗎？您不會被關傻了吧？連回家的路都不認得了？”白蓮余怒未消，真的氣死人，兩句話都說不清楚。
“你媽不見了！”白以天眉頭緊蹙。
“我媽每天都對我噓寒問暖，怎么可能不見了？”
“我已經(jīng)找她三天了，打她電話都是關機。”
“您的電話估計早就被我媽拉黑了！”白蓮裂了裂嘴說道，男人，在某些事情上，智商為零。
“我去找過三石和阿諾，他們說你媽媽走了，他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三石叔叔和阿諾阿姨是媽媽的人，他們當然向著媽媽，您還指望讓他們幫你找到媽媽嗎？”白蓮真的為她爸的智商著急。
“不是這樣的的！你媽媽真的走了！”白以天眼睛突然變得空洞和絕望。
“您這回是真的讓我媽傷透了心，既然您真心想悔過，您必須拿出誠意來，親自登門拜訪、負荊請罪！她今天不理您，您明天再去，明天不理您，后天再去。再不濟，您就在咱家門口候著，她總是要出門的吧？”白蓮毫不吝嗇地為白以天支招。小仙子嘛，最見不得別人痛苦和絕望。
“蓮兒，你媽把云頂山莊的別墅賣了，你不知道嗎？”
“不可能！三天前，我剛從家里出來。”白蓮幾乎要跳起來。
“對，她送你來這里后，她就再也沒有回龍中市了，她沒跟你說，她要去哪里嗎？”
“怎么可能？您會不會搞錯了？”白蓮越說越?jīng)]底氣。這時，她才猛然想起三天前在校門口時，她媽媽緊緊抱住她，并破天荒叫她“寶貝”，以及她媽媽眼里流露出來的不舍和憂傷，滿滿的離別情愁啊！那只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分別而已！她媽媽怎么會有那么復雜的情緒？要知道，她媽媽向來不輕易流露自己真實的情感……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天她媽媽的表現(xiàn)的確不正常！
還有她銀行卡里多出的100萬……
白蓮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的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悶得她透不過氣來！她喘著粗氣，慌忙打開手機，所幸的是，她剛剛給她媽媽發(fā)的微信，她媽媽有回復。
“這些錢，是媽媽幫你存的，給你讀書用，你要省著花。”
白蓮激動地將手機遞給白以天看，說道：“您看，媽媽給我回信息了，她一直都在！”
白以天久久地凝視著手機屏，眼淚不知不覺盛滿了眼眶，好半晌，他才哽咽地說：“快！快問問，她在哪里？”
白蓮打開免提鍵，當著白以天的面，撥打秦朗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還真的關機了?原來，不是她的手機沒電，而是她有意關機！
她把房子賣了，手機關了，人走了，她就是想自己躲起來，不想再讓別人找到她！
她在逃避？她在避誰呢？
白以天？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還是所有的親朋好友？
都有可能。這段時間，白蓮親眼看著這些人輪番上陣，脅迫她、傷害她……
如今，白以天回來了，誰知道那些親人又會懷著怎樣的目的再次登門？
估計，她是不堪其擾吧！她搬離云頂別墅，關了手機，她又沒上班，那些人還真的找不到她！
果真這樣，白蓮舉雙手贊成她媽媽的做法！她媽媽活得太累了。
白蓮又打開微信，一頓操作猛如虎。
“媽媽，您在哪里？”
“媽媽，您的手機為什么打不通？”
“媽媽，您把家里的房子賣了，您不要白蓮了嗎？”
“媽媽，這次周考，我得了255分，班級排名第四，全校排名第六。”
……
白蓮把手機放在茶幾上，心里“砰砰”跳個不停。
秦朗不辭而別，白蓮既為她高興，也為她擔心。
手機屏幕很快亮了起來。
父女倆都迫不及待湊過頭來，兩顆腦袋“砰”地撞在一起，倆人都顧不及腦袋的疼痛，本能地抬頭相互看了一眼，兩張臉又同時湊到手機屏上來。
白蓮顫抖著手，點開了秦朗回復的信息。
“我在去西藏的路上。火車上的信號不好，等媽媽到西藏后再給你打電話。”
“別墅賣了，張媽也回去了，等你集訓結(jié)束后，我們住新家。”
“你能取得這么好的成績，媽媽為你感到驕傲！寶貝，在媽媽的心目中，你永遠是最棒的！加油！寶貝！”
壓在白蓮心中千斤石頭，終于落地。還好，她媽媽沒有不辭而別！她媽媽一直都在！她媽媽只是去旅行了！云頂別墅是賣了，但她還有家！
一旁的白以天早已淚流滿面。
白蓮見狀，安慰道：“爸，爸，別難過，媽媽只是去旅行了，您還有機會。”
“蓮兒!你想想，你媽媽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她跟你說過什么特別的話沒有？”白以天再聽到白蓮喊他爸爸時，他的心都化了，他的蓮兒，終于原諒了他！
白蓮深思了一會兒，把她媽媽往她銀行卡打款100萬的事說了。
白以天的神色越來越凝重，他大體知道，秦朗要干什么了！他強忍著內(nèi)心的痛苦，咬著唇說道：“你媽媽這么做，估計是不想再見到我！”
“爸爸，別灰心！”當白蓮看到白以天幽深的眼眸里快溢出來的痛楚時，她的心也陣陣發(fā)緊。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一失足成了千古恨啊！
“蓮兒，你好好在這里集訓，有事及時跟爸爸媽媽聯(lián)系，我一定會把你媽媽找回來的！”白以天的臉上愁云密布，嘴角微微抽搐，幽深的眸子里透著無比的堅定。
“爸，媽媽難得出去放松一次，您就別……”
白蓮的話還沒說完，白以天一把抓住她的手，接近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爸—您怎么啦？”白蓮的手被白以天抓得生疼。
經(jīng)白蓮一叫喚，白以天才意識到自己失控，他放開白蓮的手，輕柔地拍了拍白蓮的手背，說道：“蓮兒，你早點回去休息，爸爸最近有很多事要處理，今晚就要趕回去，你在這里一定要好好的！”
白以天說完，便起身離開。
白蓮站在一樓大廳門前，看著白以天走進雨中、上了那輛黑色大奔，然后，急速離去。
車上的白以天，眼淚如車窗外的瓢潑大雨，簌簌而下！
三天前，白以天重新獲得自由。當他知道，花重金保他出來的是秦朗的時候，他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他愧疚的同時，內(nèi)心卻充滿希翼！秦朗肯救他，說明她心里有他，那他和她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只要秦朗肯再給他一次機會，就是給秦朗做牛做馬，他都愿意！
可讓他不曾料到的是，云頂別墅已經(jīng)易主！秦朗對云頂別墅的情素，白以天是知道的，別墅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凝聚著她的心血，她曾說，那是她夢中的城堡，是她的收藏品，是她一生的歸宿，可她居然以800萬的價格賤賣了！她在簽賣房合同的時候，到底有多傷心？有多絕望？
那天，他立在別墅門前，心，如凌遲般疼痛！
他給她打電話，她的電話關機了。
他又厚著臉皮去找三石，三石說他也正在找她，因為，她在富國證券的股票賬戶突然清戶了。她向來做長期投資的，之前她看好的幾只股票，才剛剛建倉……
他又去找阿諾，阿諾直接把他轟了出來，根本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他去找張媽，張媽說，夫人只說要去遠行，一年半載不會回來了，還送了一套房子給她，其它的，她并不知情，因為，夫人平常很少跟她說話。
白以天又去找秦奮，秦奮根本不鳥他，若不是在學校，估計會拿拳頭伺候他。
最后，白以天硬著頭皮去找秦景。秦景二話沒說，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頓，打到他趴在地上不能動彈為止。
之后，秦景才將秦朗的絕筆信甩在他面前。
親愛的哥哥：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了，請原諒我不辭而別。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唯一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從小到大，呵護我、疼惜我，你一直是我的守護神，也是我最親最值的信賴的人。每每想起你，心里只有溫暖。
醫(yī)生說我時日不多了，是惡性腫瘤，是絕癥。
你知道，我是一個要強的，不服輸?shù)娜耍覐膩聿蛔鰺o謂的努力。在癌癥面前，我認輸！
回想我這輩子，除了錢，我也沒留下什么。這些錢，我已經(jīng)做了妥善的安排（產(chǎn)權(quán)證附后），你代我交給他們吧。
剩下的日子，我想過得隨心所欲一些，我可能會去遠行，可能去會會舊友，也可能去做以前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
在這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蓮，她還在集訓，她還要考美院，將來，她還要找工作，還要結(jié)婚生子……
只可惜，這一切，我都看不見了。
不過，我想想也釋然。有你在、有秦奮在、有她爸爸在，以及那么多的親朋好友陪伴，白蓮以后的路，應該不會孤單。
我給白蓮留了微信的聯(lián)系方式，這是我能想到的陪伴她最好的方式，我希望，我的生命足夠長，能夠陪她走過高考這個大關。我的事，在她高考之前，請你為我保密。
千言萬語道不完我們的兄妹情，如果有來世，我希望我能再遇到你……
我知道，你心里上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但請你支持我的選擇。
能在最美的年華，有尊嚴地死去，我挺知足的。
我在天上，會保佑你們的！
愛你的妹妹
2017年9月21日
白以天看完信，仰天長嘯：“朗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老天爺，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啊！為什么讓她得病……”
黑色大奔如鬼魅一般疾速向龍中蔚藍機場駛?cè)ァ?br />
白以天沉著臉，咬著唇，喃喃自語：“朗朗，我一定要找到你……”
－－－－－－題外話－－－－－－
自備紙巾。
送花送鉆都行，別送我刀片。
我碼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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