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夢(21)
宮長訣空出一只手掀開簾帳,卻因為手上東西太多,其中一塊磨石落地,撞在了石頭上。
發出的聲音讓金越不由得心頭一顫。
楚冉蘅仍未走出幾步,金越下意識擋在了宮長訣身前。
所幸楚冉蘅并未回頭。
宮長訣俯身撿起磨石,
“立木,你做什么?”
金越佯裝咳嗽兩聲,用余光瞟向楚冉蘅的方向,楚冉蘅已經走遠了。
他放下心來,笑著道,
“離開長安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聽有人喚我的字,頗有些不習慣。”
宮長訣拿著磨石,道,
“如果你想勸我的話還是算了吧。我不會走的。”
布衣裹住了她清瘦的身材,一頭烏黑的墨發用布巾束起,一雙眼睛清亮瀲滟,這般灰撲撲的打扮并未掩蓋她絲毫清艷,雖是男子打扮,卻不會讓人覺得是男子,反而是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金越看著她堅定的目光,嘆了口氣,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被定王和宮將軍發現,他們會有多驚慌?”
“你這不是在給他們幫忙,而是在添亂。”
宮長訣低下頭,從金越身邊走過,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走。”
她的衣衫略過金越的盔甲,
“立木,替我保守秘密吧。”
她將磨石放在外面,擺成一排等風風干表面的水漬。
金越嘆了一口氣,左窈青正好拿著藥碗從營帳中出來,面上還蒙了面紗,捂得嚴嚴實實,金越伸起手要向她打招呼,左窈青卻一眼也沒有看他,腳步匆匆地離開。往主帳的方向走了。
宮長訣在井邊汲水,旁邊將士三三兩兩地散坐在井邊,
“今天定王那一箭真神了啊!”
“屁話,那是五箭!”
端著水碗的小兵呵呵地笑,
“對對,是五箭來著。”
“五箭同射,這種神箭手我可是只在說書的茶館里聽過,沒想到真的有人能做到!”
“你們是沒看見,宮二將軍那個表情。”
“宮將軍表情怎么了?”
穿紅粗布衣的百夫長一拍大腿,
“那叫一個精彩!”
“光說是驚嘆那肯定是不夠的,那叫一個五彩紛呈!”
“一開始表情有點驚訝,而后是一言難盡,再之后,可不是笑得和自家兒子出息了一樣嗎!”
旁邊的人不解道,
“怎么就一言難盡了呢?”
穿紅衣的百夫長故作玄虛,
“你們想想,這定王是誰,他和宮將軍是什么關系?”
旁人道,
“不就是晚輩與前輩?”
“先定王是宮將軍的好友,那宮將軍和定王也算是叔侄。”
百夫長一臉竊喜地壓低聲音,
“看來你們還不知道吧。”
眾人追問,
“知道什么?”
百夫長低聲道,
“宮將軍的長女訂親給了定王!”
百夫長一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先是沉默,靜寂得連對方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宮長訣握緊了手中的汲水繩。
沉寂了一瞬后眾人而后嘩然。
“你這消息從哪聽來的?”
“是真的嗎!”
“該不會是你搞錯了吧,之前關廷尉來的時候,你可是說宮將軍有意關廷尉作姑爺,現在又說是和定王定親了。”
百夫長忙著解釋,
“都是真的!那個時候定王還沒和宮姑娘定親!宮將軍確實屬意過關大人。”
宮長訣握住水桶的手一松,水桶砸在了腳上,水濺出來,宮長訣忙穩住桶。
水濺到幾個小兵身上,幾個小兵忙起身躲開,
“怎么回事!”
“看著點啊。”
“大夫,你沒事兒吧。”
宮長訣忙搖頭,
“我沒事,沒事。”
一個小兵道,
“你們大夫也得鍛煉鍛煉體力,等開戰了,抬傷兵可不需要力氣嗎?”
宮長訣忙道,
“說的是。”
她握緊了手中的桶柄。
父親還屬意過關無忘?
她恍然想起最后一次見到的關無忘,一雙微醺的眼睛看著她,跌倒在雪里,迷迷糊糊地把酒砸在了地上,一身雪花,毫不在意地跌在地上。就是清冷微醺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團燈火倒影在他眸中。
百夫長道,
“我說的都是真的,宮將軍那個時候屬意關廷尉的事情,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這軍營里都看得出來啊。”
“那個時候,宮將軍問關廷尉有沒有娶妻,關廷尉說沒有。”
“宮將軍問關廷尉可有意誰家女兒的時候,關廷尉可是笑著說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宮長訣眸光一沉,記憶里,那個跌在雪中的人,雖是笑著,眸光卻帶著悲慟,似乎笑著笑著,下一刻就會流淚。對關無忘那般狠利薄情的人來說,他不像是會做出這種表情的人。
他那般微醺的眼睛看著她,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她伸手想去扶他,而他視線落在她身后,
關無忘只是醉醺醺地笑著道,
“定王大抵不想看到你扶我。”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她的記憶里呼之欲出。
只是她一直以來,都太過忽視了而已。
旁邊的兵卒已經笑著跳過了這個話題,
“怪不得宮將軍先是驚訝,而后表情一言難盡,一言難盡了還欣慰。”
“這可是拐走宮將軍掌上明珠的人啊!”
“能不一言難盡嘛。”
“就是”
“希望他射得一般,姑娘不喜歡他能退婚,又希望他射的好,往后能出人頭地。”
“哈哈哈,我姑娘嫁的時候,我看我姑爺也是這種想法。”
“宮將軍嘴上不說,其實還是歡喜的,最后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可不是滿意了嗎。”
宮長訣打了水,卻并未馬上離開,慢吞吞地挪著步子,聽著那些兵卒的對話,一絲一毫也不想漏掉,每每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聽見一些關于父親和世子的消息。
能聽見誰受了傷,誰斬了敵軍匪首,誰和誰打了一架。誰說了什么話,誰校場校練時出類拔萃。
對她來說,就是她在這里停留的意義。
一陣風吹來,宮長訣身上的穗結松散落地,而她并未察覺,只是依舊往前走。
一個小兵撿起她的穗結,
“誒,這是什么?”
一群人圍上來,從他手里拿過穗結,
“這不就是劍穗嗎?大驚小怪。”
撿到穗結的人忙反駁,
“你看過軍營里有誰用這么不方便又娘們唧唧的穗結嗎?”
周圍人聞言,
“確實也是。”
“像姑娘家的東西。”
“哎哎,這哪有姑娘啊,怕不是哪個王八羔子把媳婦送的玩意兒帶在身上,不小心弄丟了。”
人群哈哈大笑,
“這東西這么重要。”
“那那個王八羔子現在不得找瘋了。”
“趕緊把這東西放主帳去,明天將軍一問就知道是誰的了。”
“好主意。”
“給我吧給我吧,我拿過去。”
朱小把穗結拿起,漂亮的穗結在光下看更是結構繁復精巧。
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宮長訣回到藥帳內,方才那些兵卒說的話仍在她腦子里徘徊來去。
她心亂如麻。
側身將水桶放下,卻發現自己身上系著的不疑結不見了。
她忙往身側看了一圈,都沒有見到不疑結的蹤跡。
本想再出去找找,卻被李素叫住,
“小覺,去看著藥,別熄了火。”
城門下,西青將士逐漸靠近,鳴鼓三聲,鼓聲咚咚傳入城內。
“西青又攻進來了!”
鼓響一聲的時候,城中將士就已經起兵整肅,登城樓戍守。
宮長訣還在給一個傷兵包扎,聽見鼓聲,那傷兵卻猛地站起來,帶著還沒有包完的傷口跑了出去。
宮長訣手上還拿著繃帶,來不及喊住那傷兵。
藥帳里或躺或坐著的傷兵全都起來了,紛紛往外面跑,只有那些實在連下地都無法做到的傷兵還留著。
祝大夫喊了一聲,
“今夜可能沒有休息的時間,要準備好。”
說著,祝大夫已經站了起來,拎著幾個水桶出了門。
宮長訣站起來,將繃帶和止血散全部找出來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鼓鳴第二聲,數步傳音而來,那鼓聲像是捶在了她的肺腑之上,一聲一聲,震的人耳根子都在生疼。
想到父親他們已經上戰場了,她的手瑟瑟發抖,幾乎拿不住那藥劑。
左窈青轉頭便看見宮長訣整個人面色煞白,額頭上直冒冷汗的樣子。
宮長訣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鼓響三聲,她幾乎已經站不住,左窈青見她似乎像旁邊倒去,忙上前扶住了宮長訣,
“長訣!”
宮長訣被將將扶住,整個人卻沒了力氣,她能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嘶吼聲和刀劍聲,連綿不絕地刺痛著她的耳膜。
她好像能看見她的至親在戰場上被百敵所圍,刀劍寒光穿心。
能看得見楚冉蘅滿身是血地游走沙場之間。
城門上的戰旗被血噴灑浸染。
不斷有人倒下。
而那些人,也許是她昨日見過,也許是她今日見過,也許,一直就在她腦海中徘徊!
宮長訣的胸口像被巨石壓著一般,喘息不過來,一聲聲尖叫嘶吼,咣當的刀劍聲,還有迷亂軍陣的亂鼓聲,一聲聲炸裂在她耳邊。她手腳冰涼癱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城門外。
金越站在百兵之中,踩踏著刀劍而飛身將西青副將的頭割下來,血濺了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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