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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長訣 浣紗自苧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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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紗自苧羅(22)

    關無忘道,

    “謝陛下關切,難為陛下記得臣素厭污濁。”

    元帝道,

    “關愛卿是朝堂肱骨之臣,于朕于廟堂都是重中之重,朕怎會不記得。”

    關無忘眸中輕慢,說話也帶著漫不經心。

    “能得陛下如此肯定,臣將來必定繼之從前,盡力為陛下鏟除”

    元帝忽覺心似被壓住一般,一瞬喘不上氣來。

    而內侍馬上上前,奉上丹藥,眾臣看著元帝服下,卻忽覺不對,這丹藥,似乎幾月前就見陛下在服用,這丹藥可是治何隱疾?

    連太醫反反復復診斷都診斷不出陛下病癥,難不成,是因為陛下封口,不準眾人走漏消息,引起恐慌,但卻不能不服藥,而這丹藥就是治此隱疾的?

    眾人還未多思,關無忘便道,

    “陛下可要見見宮將軍?”

    眾人的注意力被轉移,而元帝眸光一轉,

    “眾卿退下,朕要單獨面見宮卿。”

    眾臣跪道,

    “臣等告退。”

    人群緩緩向外走出,而元帝在殿中如坐針氈,惶恐不安,一連吃了兩顆金丹。

    關無忘站在殿中央,毫無慌亂。

    哪里來的疏砂枯,世間又怎會有這般能令人回光返照長達三月的藥。

    不過是加大了金丹劑量,強行催動元帝醒來,而后使其需要更多的金丹來維持性命,吃得越多,離死期的日子就越近。

    過了至少一個時辰,方見殿外,一個人緩緩踏入大殿。

    一身白衣,無帶刀戈。

    宮韞站在殿中央,并未說話,一雙眸子眸光凌厲,似冬月疾風,入骨三分。

    一身刺眼的白衣站在殿中央,與大殿的金碧輝煌完全分割開來。

    似從他身上,能看見背后森森白骨,黃沙飛舞,禿鷲啄食。

    脊背挺直,寬大的肩似扛著飛戩,一步一步,極其穩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能踏起塵土。

    宮韞未說話,而元帝便已急急忙忙下位,和顏悅色道,

    “宮卿近來可好?”

    宮韞站在殿中,一雙眸直射元帝,似利刃出鞘,向死而來,語氣輕輕,帶著幾分嘲諷,

    “陛下難道不清楚,如今宮家境況?”

    元帝道,

    “朕知汝女逝世,亦是心酸,但當時不處置欺上瞞下的皇后,實在是因為皇后作惡多端,朕想著收集了皇后的罪證之后一并處罰,將之名正言順地廢除,不讓她的罪行有絲毫隱瞞。”

    宮韞反唇相譏,道,

    “就算是這般,那陛下如今廢除了皇后嗎?”

    元帝忙道,

    “朕方才才命關愛卿前去取證,已經得了皇后的罪證,眼下只是尚未有時間去下詔廢除,若是愛卿你覺得刻不容緩,朕立馬就下口諭,將皇后廢除,幽禁冷宮,終身都不能出現在人前,以此肅清罪孽。”

    宮韞面色一絲未變,道,

    “若要我宮家出戰,必滿足我宮家三個要求。”

    元帝忙道,

    “愛卿盡可明言,朕能辦到的,一定辦到。”

    元帝盡力做出一副親厚的模樣,只是眼神里卻并未有半分親厚。

    宮韞道,

    “一,我宮家嫡長女被甕喻所害,而今生死未卜,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還請陛下殺甕喻,以命償命。”

    元帝就要脫口而出一個好字。

    宮韞卻又道,

    “只是念在臣之嫡長女如今尸骨尚未找到,還有一線生機,甕喻又常伴帝側左右過,便不消其命,轉為重打八十大板,要宮中的一丈紅,杖杖見血。”

    元帝忙不迭應道,

    “好,朕答應你。”

    宮韞道,

    “立即將臣之嫡長女,太后娘娘之義女記在宗籍上,記在先帝名下,昭告百官百姓,成為大周名正言順的大嫡長公主。”

    之前燕后封賞時,并未將宮長訣記在宗籍上,因為收為義女不必過籍,也不必過文武百官的耳,但是若是記在了宗籍上,就是正正經經的皇家公主,有封地,有軍隊,也會有封號,死后可與駙馬同葬皇陵,與皇家所出公主別無二致。

    元帝沉默片刻,道,

    “好,朕會昭告天下,愛卿即可不必擔心,待尋得玉塵尸身后,必定以我大周最尊貴的公主身份,風光大葬!”

    宮韞一字一句道,

    “其二,我宮家鎮國大將軍宮錦,至今未洗清罪名,牌位亦未曾供奉太廟,享太廟香火,還請陛下下罪己詔,于城北云臺親自宣讀,講清當年來由,還我長兄清白。”

    元帝眸色一凝,心不斷地下沉,一雙青筋遍布的手握緊,面色陰沉地如將落雨的天,萬丈烏云壓下。

    過了許久,元帝咬牙,面色不經意地有幾分猙獰,

    “好。”

    “朕答應你。”

    宮韞面無表情,看著元帝,

    “第三件事,陛下如今身體虛弱,臣希望陛下能早日冊立儲君,最好在臣出征之前,能聽見儲君既立的消息。”

    元帝一巴掌拍在幾案上,死死地盯著宮韞,卻不發一言,急促地呼吸著,鼻孔微微撐大。

    如今楊碌不知所蹤,只怕那邊關傳來的楊碌被絞殺的消息所言非虛。

    那要立儲君,就只能立楊晟,這豎子,是什么時候與宮家串通一氣,倒戈相向的。

    如今他還沒死,就來惦記他的千秋之位了。

    逆子!

    宮韞道,

    “陛下也可以選擇不答應,只是,如此的話,臣只恐無法出征。”

    元帝死死地盯著宮韞,而宮韞毫不退避,目光淡淡如看喪家之犬,帶著幾分蔑視。

    元帝握緊拳頭,

    “好,朕——”

    “答應你。”

    宮韞道,

    “如此,便請陛下給予臣五萬大軍,臣立刻前往青州,剿滅入侵者。”

    元帝道,

    “朕馬上將給你兵卒,還請愛卿速去青州,救我大周。還大周安定,還朕一片無憂江山。”

    宮韞道,

    “只怕在此之前,臣還有話要說。”

    元帝咬牙,

    “說!”

    宮韞道,

    “這江山,本就不是汝之江山,何必這般惺惺作態,將這江山視為己物?這一階一石,有哪一塊磚,哪一片瓦,是由你親手蓋上,是屬于你這遠系小宗之物?”

    宮韞道,

    “我宮家百年輔國,歷經七朝,卻只有你,一心一意要削除宮家,滿心都想著拿走宮家的權利。”

    元帝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從牙關擠出來,

    “愛卿何出此言,朕滿心為宮家,怎會這般傷害宮家?”

    宮韞面色慍怒,步步緊逼,

    “不止是宮家,還有這滿朝文武,你為把握住所有權勢,惑亂朝綱,使得眾臣不得各司其職。”

    “文官上諫無人聽,武將戰死不得憐。”

    宮韞微微瞇起眸子,眼神幾乎穿透人心,

    “這是我大周最大的悲哀,敢問世間,還有哪個國家如此混亂?”

    “森森白骨成就你萬里江山,數數怨魂,成就你輝煌榮耀。”

    宮韞抬手指著元帝,白色素衣的衣袖翻飛,

    “而你,無絲毫感恩便罷,竟然還想將我宮家挫骨揚灰,毀尸滅跡,從此銷聲匿跡,泯然眾人,長隱關之戰,我們一萬人對十萬人,而我們竭力保住了一萬兵卒,已是不可能之事,你卻妄想要我們為長隱一個彈丸之地,寸草不生之地,送盡性命!”

    “事后,對我們嚴刑拷打,根本沒有要給我們解釋的機會,后來,我終于明白,你不是不給我們機會解釋,而是你心里根本就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卻因為失去土地而大怒,遷怒我們,以我們的血肉之軀,鋼筋鐵骨,為你氣性揚湯止沸。”

    “一萬人,那是整整一萬人!”

    “你知道,那是多少人的兒子,多少人的丈夫,多少人的父親嗎!”

    “就只有你是人,難道這一萬兵卒,就不是人了嗎!”

    元帝身體微抖,目光游移,氣的牙根不停抖動,卻不能說出一個字。

    他必須要忍住,為了他的千古一帝之位,他必須忍住。

    被罵又如何,這大周江山,始終還是歸他所有,待西青剿滅,再殺宮家,亦不為遲!

    宮韞道,

    “你看得見嗎,這滿殿的怨魂都在哭叫,你喪盡天良,謀權篡位,企圖吞并天下。”

    “可是如今,你只有一個兒子了,”

    “你只能將帝王之位穿給他,你縱然再為非作歹又如何,這江山,始終還是要落在我大哥和鄭氏的子嗣手中,而你,更是不得不立!”

    元帝的瞳孔睜大,面上青筋都在抽搐,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個賤人,果然也與宮錦有關,也與宮錦有關!

    元帝猛地一口血涌上喉嚨,噴灑在龍案上。

    龍案上的飛龍沾染上了血污,一瞬臟污不堪。

    宮韞高高在上地看著元帝,

    “被親人背叛的滋味好不好受?”

    “當初先帝視你為親子,你卻利用這份信任,趁著我帶走幾乎全部兵力遠離長安之時,逼宮篡位。”

    “如今,同樣的錐心之痛,你不若也試試?”

    “你唯一的一個兒子,早就死在了鄞州,如今,未來之儲君,亦該稱我一聲叔父,我宮家榮耀千秋萬代,而你,注定遺臭萬年,腥傳千古!”

    元帝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猛地癱軟倚倒在龍案上。

    滿口鮮血,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宮韞,

    “你…你……”

    宮韞道,

    “陛下不必擔憂臣,臣此去,必定收復鄞州,待我回來,一定凱旋鈴震,萬民朝拜,就如同那日六月飛霜,無數百姓跪在我宮家門前,聲聲求我宮氏庇佑,聲聲贊我宮氏驚鳴天下將!”

    “天下將,天下將,宮家三十三天神靈所屬意,而你,卻是上天不喜之人,更勿論想當天子。”

    宮韞微微俯身,看向元帝,

    “而你,只怕這輩子也得不到這種萬民敬仰,世間所有皆朝拜的快感。”

    元帝嘴角流出一行血,仍死死地瞪著宮韞。

    宮韞大笑,直身,走出大殿,一身白衣在陽光之下,更為刺目。

    一旁的內侍捧上金丹。

    元帝囫圇吃下,胸膛不停地起伏著,雙眸通紅。

    宮韞出了殿,那份張揚卻頃刻不見。

    眸光直視蒼天,眸子濕潤,

    宮家一向忠正守直,從沒有這般攻于心計過,這種日夜算計的日子,不知是宮家的悲哀,還是大周的悲哀。

    大哥,對不起。

    到底死后,還要辱及你名聲,是我錯了。

    可我卻不得不這么做。

    關無忘與楊晟在御花園中散步。

    楊晟道,

    “如今,楊碌這個心腹大患雖然被解決了,但是父皇卻沒有絲毫立儲之意,而你這次,險棋一著,將皇后扳倒,好趁機將其渡出,但就算是沒了皇后,我暫時也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將云貴妃推上皇后之位。入主東宮之事,只怕還是難上加難。”

    關無忘道,

    “王爺何須擔憂?如今陛下只有您一個兒子,就算是不立您為儲君,那把龍椅,亦然遲早是您的。”

    楊晟笑,笑卻似浮在臉上的一般,無半分真切。

    “廷尉大人說的不錯,只是,本王想問廷尉大人一件事。”

    關無忘道,

    “還請王爺明言,臣必定知無不言,言而不盡。”

    楊晟停住腳步,看著關無忘,

    “關大人,你究竟有沒有去過滅鴻別宮?”

    關無忘亦直視楊晟,道,

    “去過。”

    楊晟面色微變。

    關無忘道,

    “當初,殿下說要借陛下聲名污濁之機,趁機將自己現于眾人眼中,叫所有百姓知道,這天下,并非陛下不可,還有您這個選擇。”

    “而當初,您從宮中拿出黃帛給臣,用以偽造圣旨,只是那偽造的圣旨上,也還必須要有玉璽印章。”

    關無忘道,

    “剛剛臣在殿上向眾人展示那密詔之時,您也可見,那密詔上有玉璽印章,您可知,那玉璽印章從何而來?”

    楊晟道,

    “滅鴻別宮?”

    關無忘道,

    “正是如此,臣當時哄騙滅鴻別宮的那位給了玉璽,用過了玉璽之后,自然要滅口,畢竟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楊晟道,

    “所以,你當時還被郎中令發現?”

    關無忘道,

    “確實,所以,在殿上,為了防止他說出些什么來,臣才這般拔劍相向,及時止損。”

    楊晟拍著關無忘的肩膀,

    “做得好,如今我們做事,必要如瓦缸盛水,滴水不漏。”

    關無忘道,

    “多謝殿下夸贊,臣往后亦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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