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緊閉的大門之內。
一片安靜。
與其說是安靜，倒不如說是死寂。
李家雖不是什么大家族，往常府里時常都有十幾二十幾號人走動，有幫李家打理生意的；有負責府里安全的護衛；有伺候人的丫鬟小廝；有打掃庭院處理雜務的……
現在偌大的庭院，卻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石磚鋪就的小道布滿了灰塵，也沒人理會；花草樹木掉落的葉子已經泛黃，在微風中輕輕翻滾，也沒人打掃；唯有花樹下面的雜草，趁此良機瘋長……
后院，略有些昏暗的禪堂之中。
一個老太太跪在蒲團之上，低頭對著前方的菩薩像，手中數著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正是李正的奶奶連老太太。
二十一日之前，李正被奇案司抓走之后，李正的父親李敬德和母親王惠蘭在外面忙著打點，希望可以早點把李正撈出來，連氏幫不上什么忙，就每日對著菩薩求告，希望菩薩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聲，早點把她的乖孫子帶回來。
可惜，李敬德和王惠蘭未能把李正撈出來，連氏的求告好像也并沒有被菩薩聽到。
十二日之前，一個講武堂姓云的夫子半夜闖入他們家，告訴他們說，李正已經從奇案司囚牢之中逃跑，恐怕他們擔心，特來告知他們。
也不知道真假。況且，就算是真，李正這孩子從小都沒出過江陰城，而且還是從囚牢之后逃跑，在外面肯定受到緝捕，這要他怎么生存？
十日之前，奇案司的人到來，告訴他們說，李正在監禁之中變成了一個老鼠，至于原因，可能是因為李家有著不干凈的東西，可能是因為李家血脈之中暗藏著“變異成野獸”的因子，也可能是因為李正自己強行覺醒天賦，無法壓制自己的獸性……
總之，事情還在調查之中，很快就會出來結果，到時候就會告知他們。
至于現在，為了他們好，也為了大家好，請他們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務必不可以離開江陰城，并隨時聽取奇案司傳喚問話。又說，這還是奇案司的大老爺法外開恩，不然肯定要把他們全都抓起來，所以請他們務必配合。
若有差池，必對他們使用雷霆手段，勿謂言之不預也……
傳完話，奇案司的人就走了。
而在他們家大門口的顯眼位置，則是留下了一張告示，告知眾人，李家公子變成了老鼠，可能是因為李家有著不潔的東西，請大家小心在意云云。
竟然說自己孫子變成了老鼠，連氏對此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擔心卻沒有一點減少。
奇案司既然發布公告，說自己孫子變成了老鼠，自己孫子如果出現，豈不是打他們臉？
這樣說來，自己孫子的危險一點都沒有減輕。
老太太既盼著孫子回來，又擔心孫子回來，只能求告菩薩，賞一個兩全之法，務必保佑孫子平安……
從那天起，老太太戒了葷腥，每天只吃兩頓飯，甚至還拿起佛經，研究起“靜定凈”之類的東西。
不吃葷腥，盡量做到“靜定凈”，也許她就會變得不那么污濁，才能更容易讓菩薩聽到她的求告吧。
可是，“靜定凈”哪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光是一個“靜”字，老太太努力了好幾天，都好像沒有一點效果。
就說現在，老太太一邊數著佛珠念佛，一邊腦中就開始胡思亂想，一會想自己孫子是不是就像話本小說中寫的那樣被高人接走了，被高人接走的話，一定會學到很厲害的本事吧，等學藝有成就會回家了吧，到時候應該也不怕奇案司的人了吧……一會又想，是不是自己做的好事太少，“為富不仁”，所以才導致孫子遭了這種禍殃……
隨著心中所想，眼角不時抽動，眉頭不時皺緊俄爾卻又舒展開來。
等她意識到自己開小差，“菩薩”早被拋到不知到哪里去了。
而街市之上，時不時傳來的叫賣或者爭吵之聲，也總是打斷她，把她從念佛的狀態之中“拉”出來。
老太太懊惱，煩躁，卻又無法。只能時不時抬頭，端詳一下前方寶相莊嚴的菩薩像，吸取菩薩的力量，盡量使自己保持平靜。
而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更大的喧鬧之聲，好似有幾十個人在他們家門外一同叫喊，那聲音好像盛夏的蟬鳴一般，那么刺耳。
老太太眉頭緊緊墳起，眼角不住跳動，數著念珠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片刻之后。
老太太緊閉著嘴巴，使勁咽下一口氣，起了身。
既然不能平靜下來，就不能繼續呆在這里——不能玷辱了菩薩。
老太太走到外間，屋里面伺候的小梅趕忙上前攙住。
自從奇案司的人宣告了李正變成老鼠的信息之后，李家的下人已經走了很多。這些下人本身也不過在李家打工而已，李家也沒權留他們。只有小梅是沒人要的孤兒，被李家撿來養大，沒有離開。
此外，就是李家的老人忠叔，忠叔的孫子徐守，還有小廝鐵三留了下來。
之前李正在家的時候，小梅是一直伺候李正的，現在下人都走完了，小梅就又來伺候老太太了。
“老太太，我給你倒杯水？”小梅問道。
“不用，我出去走走，你去問問老爺，讓他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這么吵？”
老太太說罷，徑直向門外走去，希望在院子里轉一轉，可以讓自己煩躁的心平靜下來，好回來繼續給孫子求告。
小梅則是到正堂那邊去找李敬德。
自從奇案司的人帶來了李正變成老鼠的消息之后，李凈德和王氏夫婦基本就在正堂那邊呆著，沒怎么出過門了。
出去也是被人白眼，索性不出去了。
還好家中吃穿用度不愁，也還有幾個下人使喚，倒不至于太過落魄。
走在路上，風吹來，枯葉混著塵沙翻滾，小梅風沙迷眼，眼角不由濕潤。
自從那個消息之后，老太太就說，以后院子里不打掃了，什么時候這一劫過去了，什么時候再打掃。
這時節，塵沙忒多！這才沒幾天，竟然積了這么多塵沙！
小梅在正堂門口稍停片刻，擦拭了一下眼角，感覺再無異常，這才走進去。
正堂里面，李敬德和王慧蘭夫婦相對枯坐，眼中好似黑洞，看不到一點光。
李敬德叼著一根煙斗，一口一口抽著，煙灰在地上掉了厚厚的一層。因為王氏不喜，李敬德平時根本不在屋子里抽煙的，就是在外面也抽的很少，怕有味。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卻在屋子里抽了起來。
平日里，但凡聞到李敬德身上煙味重一點，王氏都會說他好半天，更不用說在屋子里抽煙了。
現在，對于李敬德抽煙，她卻懶得管了，對于煙味好像也可以忍受了。
小梅看到這副景象，不由一怔，片刻之后還是硬著頭皮上前道：“老爺，剛才老太太聽到外面一陣嘈雜，想讓您看下，是怎么回事。不過這會嘈雜聲也沒有了，也許……不用看了，老爺您自己斟酌吧。”
“好，我知道了，咳！咳！”李敬德沒說兩句話，忽然咳起來，擺擺手讓小梅離開。
小梅此刻卻沒那么聽話了，反而大著膽子上前道：“老爺，少抽點煙吧，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我知道了，你去吧。”李敬德答應了一聲，卻又把煙斗放到口中連著抽了好幾口。
小梅卻還是不去，又勸道：“老爺，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要不然少爺回來，看到您這么消瘦，該多傷心啊！再說了，以后少爺的事情還要老爺操心呢，老爺您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聽小梅說道“要不然少爺回來”，李敬德和王氏眼前一亮，不過轉瞬又變成灰暗。
那個云夫子說，李正從囚牢之中逃跑了。
奇案司的人說，李正變成了老鼠。
也不知道誰真誰假。
就算沒有變成老鼠，焉知他還在人世？奇案司的人既然說他變成了老鼠，又怎會允許他繼續存活人世？
就算暫時存活，他從小沒出過江陰城，在外面又如何生存？
就算暫時可以生存，有奇案司在，他又怎么能夠回來？
總之，這就是一個死結。
有心想做些什么，卻又怕幫了倒忙，只能整天悶在家里，等消息，等時機。
如此種種，他也懶得給小梅解釋，仍是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小梅這次沒有再堅持，跟老爺夫人告了退，從正堂走出。
在小梅心念之中，少爺這么好的人，肯定不會變成老鼠。奇案司的人說少爺變成老鼠，這里面肯定有陰謀詭計。
但是連老爺都沒有辦法，她一個丫鬟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她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轉身，卻沒有回佛堂。
她記著老太太的吩咐。
看得出來，老爺是不準備去查看外面的情況了。平日最是孝順的老爺，在此時，卻也變得沒那么聽話孝順了。連老太太吩咐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了。
那就只能由她這個小丫鬟代勞了。
她準備透過門縫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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