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表小姐，太子妃請您至秋水閣會客，威遠(yuǎn)侯千金來拜�！毙觾赫f完便規(guī)規(guī)矩矩垂首而立，靜靜等待不遠(yuǎn)處明艷美麗的紫衣少女回話。

    白沐莞身穿紫色暗繡海棠花羅裙坐于案幾前擺弄幾件古玩器具，識貨人看一眼便可知她這身料子是江州進(jìn)貢的紫羅錦，百兩一匹價格不菲，上身既輕薄舒適又能御寒。京城的初春雖說乍暖還寒，到底不再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青云閣率先停了炭盆等取暖之物。殿內(nèi)縈繞著不濃不淡的梨香，沁人心扉，煞是好聞。

    香云見自家小姐專心擺弄前朝皇室器皿，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不禁喚了一聲：“小姐！”

    白沐莞這才抬起頭，勾唇一笑道：“我這兒正忙呢，煩你去回了姐姐。姐姐是東宮正經(jīng)的女主子，威遠(yuǎn)侯千金前來拜訪想必也是沖姐姐，我就不去湊熱鬧。”

    杏兒素來寡言倒也穩(wěn)妥，沒再多說什么，只靜靜退下。

    待杏兒走后，香云猶疑道：“小姐，前幾日您拒了威遠(yuǎn)侯府的請?zhí)�，姚小姐今日顯然是沖您而來。估計(jì)她是怕您避而不見，這才先去拜見太子妃�！�

    “所以，我把這個麻煩丟給姐姐好了�！闭f著，白沐莞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她很清楚今日她若去見了姚希琳，對方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必會說服她前去。畢竟沒撕破臉皮，暫且留著最后的遮羞布，不可能太過針鋒相對，到時候僵持不下彼此難堪。

    白沐莞懶得敷衍做戲，所幸如幼時般淘氣，躲在后面任由葉詩瑩替她應(yīng)付。

    香云自然是跟她主仆一條心，忙不迭擠擠眼睛說：“倘若太子妃再遣人過來，奴婢只說小姐病了，實(shí)在是見不了客�！�

    白沐莞聽后滿意地點(diǎn)頭。雖然她心中隱隱覺得姚希琳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果然不一會兒功夫，碧瓏便領(lǐng)著一個窈窕纖弱的年輕女子踏入青云閣。

    “稟小姐，威遠(yuǎn)侯府姚二小姐來拜�！�

    碧瓏的聲音陡然響起，白沐莞下意識怔住，她當(dāng)然知道姚希琳是威遠(yuǎn)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而所謂二小姐是指庶出的姚薇央。那個懦弱可欺的女孩，老實(shí)說上回在魏國公府一面之緣，白沐莞對她并無太多好感。不過來者是客，她總不至于將人家轟出去，平白無故落個欺負(fù)侯府庶女的名聲。

    簡單理了理發(fā)飾，鬢間紫色流蘇叮當(dāng)作響，白沐莞才道：“請她進(jìn)來。”

    很快，一張楚楚動人的秀氣臉龐映入眼簾。來者穿著早幾年京城時興的梅云綢襦裙，這身不艷不素的顏色襯得主人烏鬢白膚，不過現(xiàn)下京城貴女不會再選擇過時的梅云綢。她發(fā)間也只戴了一支素銀釵和淡色絨花，耳飾同樣是最尋常簡單的珍珠墜子。

    白沐莞打量她一眼，便默默嘆了口氣。堂堂威遠(yuǎn)侯府的小姐出府做客居然這般寒酸，想來平時在府中不知被欺壓成何等模樣？威遠(yuǎn)侯夫人和姚希琳這對嫡親母女雖說圓滑至極，卻犯了所有女子最容易犯的大忌，苛待庶女薄情寡恩。

    “前些日子在魏國公府白小姐仗義執(zhí)言救薇央于水火，薇央心中感激涕零�？上м毖腚y得有機(jī)會出府一回，若非跟隨長姐登門，哪里有福氣能踏足東宮見到白小姐。這件衣裳是薇央閑暇時親手所做，今日帶來送給白小姐，感激您當(dāng)日的恩情，還望白小姐不要嫌棄�！闭f完，姚薇央轉(zhuǎn)身接過丫鬟手里的托盤，走向前幾步遞到白沐莞面前。

    白沐莞抿唇輕笑：“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唇畔雖有笑意，卻沒去接姚薇央手里的托盤，也沒有吩咐侍女接下。

    “白小姐不肯接下，莫非是嫌棄這料子廉價？”姚薇央說話時眼里已經(jīng)浮起水霧，悄悄瞥了眼白沐莞身上價值不菲的紫羅錦，復(fù)又低聲道，“薇央比不得白小姐錦衣玉食，薇央的生母只是個不得寵的姨娘，平日在家中過得甚是艱難，像這蘇繡的錦緞也只有每逢年節(jié)時才能得一兩匹�！�

    她確實(shí)沒有說謊，無論是外人眼中或是府內(nèi)上下，提到威遠(yuǎn)侯府千金永遠(yuǎn)只想到一人——八面玲瓏嬌美動人的姚希琳。而她姚薇央，雖說也姓姚也出身侯府，只配默默無聞，處處被嫡姐打壓，謹(jǐn)小慎微茍且度日。

    白沐莞聽后陷入沉默，她終究心軟，揮揮手示意碧瓏收下。衣料雖為蘇繡卻比不得她平常穿的，針腳倒細(xì)密，收針處平整干凈，一看便知刺繡者功底不錯，且費(fèi)了番功夫。想來上回幫了姚薇央一把，她不該心存惡意，可是她來青云閣必定是受她嫡姐的指使。

    眼見白沐莞收下衣裳，姚薇央臉上露出一點(diǎn)喜色，連忙扯上正題：“我家長姐說請你看在父輩世交之誼的份上，后日母親誕辰，你務(wù)必賞臉前去。當(dāng)日貴客如云，譬如熘西王妃和平寧郡主都要光臨春熙樓，伺候唱曲的角兒是風(fēng)頭最盛的任老板，席面也是請了熘西王府的御廚來掌勺。”

    “難為你們姐妹惦念我，可惜后日我的確有事去不了。到時候自會命人送去薄禮，想來姚侯爺和夫人也能理解�！闭f罷，白沐莞在心里暗暗琢磨。

    看來后日是場鴻門宴，地點(diǎn)定在春熙樓已然蹊蹺，熘西王妃母女俱在，姚希琳還想方設(shè)法非讓她去，只怕背后牽扯上熘西王府。也對，她三番兩次讓司馬寧沒臉，想必那位本就看她不順眼的小郡主現(xiàn)在更恨不得將她除之而后快。

    姚希琳看著白沐莞唇畔若有若無的笑意，明明深感不安，想到府中生母被拿捏在嫡母掌中，不得已橫下心大著膽子繼續(xù)說：“白小姐，我長姐說天大的事也及不上兩府世交情誼，何況白小姐推脫不去必是因?yàn)榭桃馐柽h(yuǎn)，長姐不忍你們幼時情誼日漸淡薄，故而再三誠心邀約。”

    白沐莞此刻徹底斂去笑容，年少明麗的面孔沒了笑靨，自小長在軍中磨礪的威勢逐漸流露。驚得姚薇央眸光閃爍，不敢與之對視。

    “你長姐如此誠心，她自己為何不親至青云閣？派你過來請我，倘若我執(zhí)意不肯答應(yīng)赴宴，你是不是打算耍什么手段逼我退讓妥協(xié)？再或者你們覺得我很心軟，會因?yàn)榭蓱z你的處境而答應(yīng)？”一連串的質(zhì)問咄咄逼人，同是閨閣少女，傻了眼的姚薇央被震懾得幾乎快匍匐在對方面前。

    良久，姚薇央顫抖著身子腳下一軟竟真跪倒于地，淚水漣漣，哽咽著哀求：“薇央知道白小姐最是心慈善良，求你幫幫薇央，只要你答應(yīng)后日的宴席露個臉，夫人和長姐便不會再為難我生母……于白小姐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于薇央母女卻是救命稻草！”

    一席話講完，姚薇央滿眼希冀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紫衣少女，她相信白沐莞會答應(yīng)。畢竟姚希琳說了，白沐莞屬于吃軟不吃硬的人。她句句屬實(shí)的哀婉懇求，想來對方不會再度拒絕。

    不料接下來的情形讓姚薇央十分意外，紫衣少女霍然起身，美得炫目的面龐怒意明顯，冷冷一笑道：“姚姑娘好歹出身威遠(yuǎn)侯府，這般矯揉造作從何學(xué)來！敢情是利用我的同情心，逼迫我赴宴不成？你我平輩，你公然跪我，不知情者還以為我故意欺凌客人，亦或是你想折我的壽數(shù)？”

    如果說原先她對姚薇央存有幾分憐憫，也全被消磨殆盡。軟硬兼施，不知是威遠(yuǎn)侯夫人平日調(diào)教得好，還是姚希琳這個嫡姐言傳身教得不錯？

    “不是的！”姚薇央頓時慌張得驚呼一聲，背后香汗如雨，“白小姐誤會了，雖說我奉長姐之命來當(dāng)說客，但是絕無敵意。白小姐是少見的好人，薇央斷然不會恩將仇報……”

    白沐莞不以為意，移步到姚薇央身旁，單手拉她起來，淡淡地張口：“我相信你一個庶女在侯府度日艱難，我也不愿為難你，如若你真感激我上回幫你解圍，便如實(shí)相告非要我去赴宴的意圖。否則即便你哭死在這兒，我也不會答應(yīng)�！�

    姚薇央面露遲疑，想把手縮回去卻發(fā)現(xiàn)被白沐莞溫暖的掌心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眼前少女的身份地位不必再細(xì)述，眼界心胸也非同齡少女可比。

    她不僅佩服、羨慕，更有一絲渴望……渴望成為那樣肆意飛揚(yáng)的女子。

    突然，姚薇央反握住白沐莞的手，紅著眼說：“薇央命苦，家父平常忙于公務(wù)，難以顧及到我這個不起眼的庶女。今早夫人交代，倘若我請不到白小姐，她會讓我生母天天受辱，把我送到莊子許配給農(nóng)夫！”

    “她不是恐嚇威脅，她能說到做到。還說請不來你，等于是開罪了平寧郡主，到時候所有麻煩讓我去頂，我真的怕極了。”

    “白小姐，我偶然偷聽到長姐和平寧郡主交談，她們好像設(shè)下什么圈套等你鉆。你有恩于我，其實(shí)我不忍心害你……”

    果然和司馬寧脫不了關(guān)系！威遠(yuǎn)侯和熘西王本來交情甚篤，兩府女眷也頗為親厚，兩只刁鉆精明的狐貍聚在一起，準(zhǔn)不會風(fēng)平浪靜。

    難為姚薇央被擊破防線，終于肯吐露實(shí)情，還算是有藥可救。

    白沐莞倏忽間揚(yáng)眉笑了，被這抹笑容點(diǎn)燃的臉龐愈顯生動精致博人眼球，悅耳的嗓音比方才和善許多：“你不必哭了，回去告訴你長姐，后日我前往春熙樓祝壽�！�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算計(jì)她白沐莞，倒要看看司馬寧能有多少長進(jìn)？至于姚希琳，白明暖入宮這件事，她還沒理清頭緒，不過威遠(yuǎn)侯府打的主意絕非好事。

    姚薇央一雙眸子瞬間被點(diǎn)亮，神色難掩欣喜：“真的嗎？薇央多謝白小姐救命！”

    白沐莞略一點(diǎn)頭，并沒松開姚薇央冰涼的雙手，若有所指地提醒道：“人活在世上，前程命運(yùn)要靠自己去爭，而不是旁人施舍�！�

    “我一介庶女，上有嫡母不慈嫡姐冷漠，下有親娘要顧及，如何去爭？”姚薇央嘆息又自嘲。

    想要改變一個人，掃清她的障礙，首先是打開她的心結(jié)。姚薇央所有的自卑怯懦，來自于她庶出的身世。

    “和慕公主雖高貴也是庶出，她活得不比嫡出的和清公主差分毫。你記著，嫡庶不重要，當(dāng)今陛下還是庶子呢。”

    白沐莞鼓勵地看著她的雙眼，從她眼中洞悉豁然開朗四個字，以及前所未有的堅(jiān)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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