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馳早的視頻，時玥坐在書桌前出神。
她努力回憶大二冬天，去A大寫生的那個下午。她不知道馳早什么時候去的，她只知道自己抬起頭，看見田沐拿著相機站在她不遠的地方發呆。
既然田沐拍到了馳早，為什么她沒見過那張照片呢？田沐每次拍的照片她都有仔細看過，她相信哪怕馳早站在一堆背景人群里，她也能一眼認出來。
只有一種可能：照片被田沐刪掉了。
為什么呢？
有一種隱隱的猜測讓時玥覺得心亂。但她很快給自己找了一些更好的理由。
照片可能拍的糊了，暗了，構圖不喜歡，色調不喜歡，背景不喜歡……田沐這種對照片要求很高的人，有很多很多原因可以讓他刪除一張不滿意的照片。
干嗎因為這點小事瞎猜呢，何況田沐很可能根本不認識馳早。
這樣一想就暫時安心了許多。
時玥低頭翻手機，看到剛才打電話的期間，周宇琦也給她發來了生日問候，難得他也記得。
“玥玥生日快樂。今天20歲了哦。我一直很忙，欠你的禮物等我回國一起補給你。”
時玥輕輕一笑，回復他:“收到。好，我都記著呢。”
接下來她邊寫日記邊和媽媽聊了一會語音。聊著聊著，突然有個陌生電話打進來。
時玥接了接聽鍵，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傳來:“生日快樂啊，美女。”
“許洛斐？”
“你居然能聽出我的聲音，真是受寵若驚啊。”
“哈哈，你的聲音很特別。多謝你的問候。”時玥對許洛斐知道她號碼這種事已經不足為奇了。
“我的生日是你告訴馳早的嗎？”
“哪里用我告訴他，你以為他沒有辦法查到嗎？”
“好吧，你們都可以去情報局工作。”時玥笑著說，“對了，你沒去國外做交換生?”
“沒有，我一刻也不舍得離開我的祖國。”
“哈哈哈，你就是懶吧。”
“本來也是要去的。只怪我兩個堂兄最近在美國頻頻出亂子，老爺子大發雷霆，臨時攔著不讓去了。怕我過去跟他們攪在一起學壞了。”
“你還可以學的更壞嗎？”
“噗！時玥！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許洛斐大叫，“我可是我們家的乖乖仔！遵紀守法的良民啊！”
“喔喔，好吧。”
比起電影里那種嗑藥、豪賭、驕奢淫逸的富豪子弟生活，許洛斐確實還算挺乖的。
時玥感嘆，自從認識許洛斐，她的底線都變低了。
“你最近跟馳早相處的怎樣？”
“還好。”
“只是還好？那小子信息都懶得回我，我看他把精力都用在跟你聯系了吧。“
”嘿嘿。“時玥隨即想起一件事要問他，”聽說你們專業里，去紐約州立大學的交換生，只有馳早和唐聞馨兩個人？“
”嗯。怎么，你不放心他？“
”不是。我只是納悶……他們兩個人總是很同步，但馳早從來不跟我提唐聞馨。“
”你們倆談戀愛，他跟你提她干嘛？多煞風景。“許洛斐無所謂的說，”你放心啦，我了解馳早，他絕對是一只忠犬。“
時玥輕輕一笑，換了個話題。
“你又在外面嗨？”
“哪有，我在醫院呢。”
“你生病了？”
“不是。是我家老爺子最近有點不舒服，在醫院里修養，我抽空陪陪他。”
“wow，你還真的是個好孩子。”
許洛斐無奈一笑，“做做樣子啦。老爺子身邊一大堆看護伺候著，哪里用得著我。這只是我們這種舊式豪門的規矩。”
時玥聽了很新鮮：“豪門還分舊式和新式？”
許洛斐自嘲的笑著：“這是外面對我們家族的戲稱。我太爺爺在清代時候就做官。后面我們家族雖然幾經沉浮，移居海外又回來，卻依然保留舊式規矩，看重姓氏傳承和老幼尊卑等舊道德。現在有不少新興的經濟富豪和都市新貴，是當代豪門。馳早家可以算是。很多家族即使暫時算不得豪門，也已經是豪門做派。”
“豪門做派是指什么？”
“怎么說呢……大多數豪門都是經過幾代人的財富積累而成，都有自己守護財富的規則。馳早的爸爸是書香世家，幾代人從事高端技術工作，他們家算是清流。馳早的媽媽則出生富商家庭，深諳權謀，懂的權衡利弊。總的來說，追求利益最大化，是豪門的思維習慣和做派。”
時玥大致明白了。她猶豫的問：“馳早的媽媽……很厲害嗎？”
“哈哈，是很厲害。是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女魔頭，也只有馳早爸爸降得她。所以說呢，馳早很多事情不告訴你，是不想給你壓力。每一個豪門家族，都像一座小小的財富王國。家族里的人都明白，只有不逾越準則才能使王國蒸蒸日上。馳早長在這樣的環境里，不可能跟他家族的價值觀完全切割，但他又真心喜歡你。”
時玥靜靜的聽著，沒有說話。
許洛斐笑著問：“怕了？”
時玥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對誰都如此。這是沒辦法的事。”
“哈哈，很通透嘛。馳早肯定不想我跟你說這些，他是喜歡獨自扛壓的人。但我覺得你知道一些會比較好。明白了你在選擇走怎樣的一條路，才知道怎樣去配合。不管怎么說，你們能走到一起，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我只能幫你追到他，追到以后，能走到哪里，就靠你自己了。”
說完，許洛斐又換個語調：“不過，美女我是很看好你的哦。雙商很高，還貌美如花。如果你不想登馳家那座高峰，隨時來投奔我，哥帶你玩~”
“去死啦你！”才剛對許洛斐有點感動，他又開始不正經了，“再說你家的峰不是更高？”
“哈哈，我是不良少年我怕誰？我可沒有馳早那么重的偶像包袱。”
你沒有負責心，當然沒有包袱，時玥想。
“你剛剛還說自己是乖乖仔。”
“嘿嘿，那要看跟誰比。好了，我要進去了。再次祝你生日快樂。把我號碼記著，有事隨時找我。馳早不在，我罩著你哦。”
“知道啦，謝謝你。”
掛了電話，時玥又發了一會呆。
馳早從不談及他的家庭，確實是為了她好。這份沉甸甸的壓力，讓她有點喘不過氣。
顯然，選擇門當戶對的唐聞馨才符合豪門的價值觀。唐聞馨能為他的家族帶來財富、名望和人脈，她能帶來什么呢……
許洛斐說，告訴她實情，好讓她知道怎么去配合。
能怎么去配合，提高財富、名望和人脈？靠她自己？
時玥悠悠嘆口氣。
不管怎樣，知道實情總比不知道好。馳早太想保護她，不愿意讓她有壓力，而許洛斐才是旁觀者清。
也可能許洛斐只是想免責也說不定。是他促使他們走到一起。可能他原先以為，馳早會像他一樣，只是隨便玩玩。沒想到馳早會那么認真。所以，他來跟她說這些，也許以為她會知難而退。
時玥看著桌旁那箱沉甸甸的禮物，那是馳早沉甸甸的心意。
確實很難。但是只要馳早不退，她就不退。
時玥把那些禮物仔細欣賞一番，然后小心的收好。
……
11月中旬有個電影片頭的成品要出。由于工作室里負責場景的只有她一個，時玥連著請了2周的晚自習，周末和沒課時間也過去加班。
晚上，她都是趕著末班公交車回來。田沐每天都去接她，送她去站臺。
從工作室去公交車站，有15分鐘的路程。因為那一片是大學城附近的高新區，晚上很少有人。而工作室的其他同學，全是朝另一個方向的美院。時玥當初也是擔心安全問題，才讓住在附近的田沐過去接她。
自從知道田沐刪了馳早的照片之后，時玥沒辦法不去留意他。
田沐每天站在工作室外面的樹下等著，一看到她出來，就滿臉微笑。田沐有一雙很憂郁的眼睛，可能是因為雙眼皮的褶皺太深，給人這樣的感覺。
田沐跟她已經很熟了，他雖然開朗了很多，但依然話很少。田沐每天都會給時玥帶一杯熱的焦糖姜汁奶昔。她記得有次一起，和室友們一起喝奶茶，她夸了一句這種口味的很好喝，而田沐就記住了。
時玥想起來田沐一直對她都很好。他總是很安靜的聽她說話，給她拍照，卻從來沒有談論過他自己。
當身邊一個人長時間對你好，你可能就忽略了，會以為他就是喜歡對人好。時玥平時忙忙碌碌，感情幾乎都撲在馳早身上。現在，她才仔細思索，田沐對別人也這么好嗎？對雯子，對胡萱她們？
時玥喝著奶昔，默默無言的走在田沐身邊。田沐偶爾會轉臉看著她。
“今天很累嗎？”
“還好，不算累。”時玥回答。她抬頭看了一眼田沐，發現他看她的眼神，憂郁，傾慕，又癡迷……
幾天以后，時玥終于忍不住了。
在田沐陪她在站臺等末班公交的時候，時玥問他：
”我聽馳早說……去年冬天，你有拍到一張他來看我畫畫的照片。可我為什么沒有看到？“
田沐沉默了。
他的沉默讓時玥很不安，好像走到了一個她不想面對的秘密的洞口。
她連忙為他找借口：”你應該不認識馳早，或許那張照片拍的不好，剛好被你刪掉了。“
“那張照片拍的很好。“田沐突然說。
他看著時玥的眼睛，時玥覺得心里一片恐慌。
這時候，公交車來了，時玥總算看到了救星。
“車來了，我先走了，你回去小心。”
時玥趕緊逃離現場，丟下田沐一個人站在原處。
坐在空空的車里，時玥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丟臉。為什么跟田沐一對視，她就秒慫了？
……
時玥每天晚上趕著宿舍關門的點跑回來。回來后抓緊時間洗漱，收拾，很快就熄燈了。
自從加入工作室，她跟室友們接觸的也少了。即使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她也是匆匆忙忙，心里想著別的事。
現在仔細回味，時玥才意識到雯子最近的狀態也很不對。
時玥生日聚餐的時候，就覺得雯子好像心情不好。只是她當時惦記著晚上回去給馳早打電話，沒有在意她。
想到那種可能性，如果雯子喜歡田沐，而田沐喜歡她……哎，想想就頭疼。
時玥爬上床的時候，已經熄燈了。雯子在對頭的黑暗中玩著手機。
時玥輕輕叫她，”雯子。”
“嗯？”
“明天開始，不用田沐去工作室接我了。”
“怎么了？”
時玥臨時編了個謊，“我工作室里新來了個同學，也要做公交車，我們可以一起。”
“你自己為什么不跟田沐說?”
“嗯，我會跟他說的……只是先跟你說一聲。”
雯子沒有吭聲。
時玥躺在床上，倍感壓抑。
馳早發來信息，問她是不是要睡了。
不想把不好的情緒帶給他，時玥回了一個笑臉，
“是的，這幾天事很多，回來的比較晚。”
“嗯，那你早點休息。業余的工作適度做做就好，別太累了。”
“好的，我明白。晚安。”
“晚安。”
第二天，時玥與室友們一起去上課。一上午，時玥都在偷偷觀察雯子。而雯子好像沒事一樣，但明顯心不在焉，說話也是敷衍。
上午放學，田沐像往常一樣，站在教學樓門口，等她們一起去食堂。時玥不知不覺走在胡萱旁邊，離他遠遠的。
大家打好菜，圍在桌邊。
“田沐，我今天開始可以跟同事一起去站臺。”時玥裝作不經意的笑著說，“這段時間謝謝你，天很冷，你后面不用去接我了。”
田沐垂下眼睛，沒有說話。雯子也沒說話。
胡萱和夢琪還不知道狀況，跟時玥扯了一些工作室的事。
她們沒注意到，田沐、時玥和雯子之間氣氛異常的詭異。
……
臨近出成品的日期。因為做場景的只有她一個人，壓力山大。臧教授這幾天都是下樓坐在她旁邊，指導她。
每天他們走的最晚。時玥最怕工作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
她總是警惕的保證手機在手邊，如果有什么不能控制的局面，她可以立刻報警。
不過，可能真的是她想多了，臧教授除了工作，什么也沒說。
出成品的前一晚，又是只剩下他們兩個。
臧教授坐在時玥旁邊，看著她調整著最后一點點瑕疵。
“最近，你的那個同學沒有來接你？”臧教授突然問。
“哦，他……可能過一會就來。”
警惕心讓時玥立即說了個謊。還好她的座位靠著窗，她想臧教授應該不敢怎樣。
臧教授輕輕笑了一會。
“時玥，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他笑完以后說。
“我跟聰明人喜歡說亮話。你既然這么怕我，卻又答應到我這里來。說吧，你想要什么？”
“我……只是想學點工作經驗，提升自己，為了以后的就業。”
時玥不是名校畢業，若想留在夜合市這種一線大城市發展，競爭力很小。臧教授應該很清楚。
“工作經驗，這是普通有才華的姑娘可以從我這里得到的。”臧教授看著她，“但是你不一樣，你不僅有才華，還有美貌。既然你聽到我的暗示，還是來了，就應該清楚，你的美貌在我這里是可以變現的。”
時玥心怦怦直跳，她做著手上的工作，沒有說話。
臧教授繼續說，“你明白自己缺的是什么。你不缺愛情，學校里圍著你的小男生，應該有很多。你也不缺物質，像你這樣的網紅美女，隨便就能找個有錢的男朋友替你買單。
“你缺的是檔次，是職場上的段位。我可以直接保送你讀美院的研究生，可以直接推薦你到大型事業單位做中層。這些是你至少需要努力8到10年的時間才能達到的。你是聰明人，知道8到10年對一個女生意味著什么。只有有了段位，你才有機會在婚嫁市場上提高一個階層，事業家庭雙豐收。不然，你的美貌，只能陪著富二代們玩玩。等青春一過，你的價值立刻就沒了。”
時玥沉默著沒有說話。臧教授又靠近了一點，“你看呢？”
這時候有人輕輕敲了敲辦公室的窗戶。時玥抬頭一看，田沐站在外面。
她立刻放寬了心。
時玥轉臉對張教授微笑著說，“圖改好了教授，我該回去了。謝謝您的教導，我都記下了。”
說完，她站起身，對臧教授微微鞠了個躬，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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