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忙著卸貨,裝貨,就讓貨棧里面的伙計領他到街上轉轉,這一轉,就轉出了事情。”
“降央嘎亞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呢?”
“他在我們面前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情,這孩子平時話不多,有什么事情總喜歡憋在心里。”
“有一天夜里——那是小嘎亞十一二歲的時候,我和他阿媽夜里面嘮嗑——談到了他的身世,他突然翻了一個身又睡去了,我懷疑他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從此以后,我們夫妻倆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情。”
降央卓布接著道:“小嘎亞這孩子非常聰明,說句不怕你們見笑的話,老二扎西和老三呼勒都沒有小嘎亞聰明,他偷聽了我們夫妻倆的談話,又從街坊鄰居那里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以他的聰明勁,他一定能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他阿媽一直很擔心,隨著小嘎亞的年齡越來越大,他的長相越來越不像我們夫妻倆,如果沒有老二扎西和老三呼勒兄弟倆在我們跟前晃來晃去的話,或許會好一些。”
降央卓布一口一個“小嘎亞”,大概是叫習慣了。如今,降央嘎亞已經是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可見降央卓布對這個養子是何等的寵愛。
兄弟三人,兩個孩子長得像父母,一個孩子長得不像父母,降央嘎亞的臉上身上沒有一點父母的影子,難免會招致別人異常的眼光,降央嘎亞也應該能看出一點不平常的東西來。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帶他到洪河鎮來。接生婆跟我說孩子是從鄉下抱來的,我也就相信了,現在想一想,自己太糊涂了,鄉下人怎么會在孩子的抱被里面放一百塊銀元呢?只有在洪河鎮上才會有這么有錢的人家啊!”
“那劉李氏也是一個實誠人,換做是別人的話,腦子一活泛,一百塊銀元就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至少可以貪沒幾十塊銀元吧!”
“接生婆把小嘎亞交給我的時候,我著急慌忙的就離開了,在回康定的路上,我才發現縫在抱被里面的銀元。”
“孩子的父母一定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坎,才將孩子送人的,他的父母一定是擔心孩子將來吃苦受罪,所以才在抱被里面放了一百塊銀元。”
“實不相瞞,我對小嘎亞好,也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惹人憐愛,那一百塊銀元是孩子的親生父母給孩子的,人家既然這么信任咱,咱自然要對得起這份信任。”
“孩子本來是在米籮里面的,突然被放進了糠籮,已經夠可憐了,所以,我們夫妻倆對孩子好一點,也是應該的。”
聽完老人上面這番話以后,趙子蒙對降央卓布越發肅然起敬了。
降央嘎亞辜負了自己的養母,這也許就是他的命吧!
降央卓布喝了幾口茶,然后用衣袖拭去眼角上渾濁的淚。
降央扎西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將放在身邊的褡褳拿到桌子上,解開褡褳上的布帶子,從里面拿出一個扎染的包裹。然后將包裹放在降央卓布的跟前。
包裹是四角對系的。
包裹外面是一條大號的藍底白花的扎染頭巾,這種頭巾是女人系在頭上的裝飾物。
降央卓布用顫抖的手慢慢解開包裹。
趙子蒙注意到了降央卓布的手,他的手,黑而且瘦骨嶙峋,手指如同竹節一樣。手背上已經出現了老人斑,手指頭上的指甲已經禿掉,兩個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還纏著膠布,膠布也已經發黑。趙子蒙在和老人握手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這雙手的粗糙,
降央卓布解開包裹。
趙子蒙看的分明,包裹里面有幾樣東西:
一套是剛出生的孩子穿的衣服,褲子是開襠褲,褂子上有三個對系的紅布帶,這套衣服是用手一針一線縫制的。
第二樣東西是一雙紅顏色的襪子,上面用金線銹了一個“福”字,襪子比較長,也比較大——剛出生的孩子的襪子肯定很大。
第三樣東西是一個小抱被,小抱被比較厚實,里子是白色的羊毛,面子是黃顏色的綢緞,上面繡著紅顏色的牡丹花。牡丹花是富貴花,降央嘎亞的生母在抱被上銹牡丹花,應該是有所寄托的。
不用問就知道,這兩樣東西是降央嘎亞出生時穿的衣服和被抱走時裹在他身上的抱被。
第四樣東西是藏在抱被里面的一根辮子——降央卓布拽斷白線,在里面摸了一會才掏出來,辮子是用一塊紅布包起來的。辮子有小手指粗,一頭一尾各系著一根紅頭繩。
“老人家,這根辮子也是降央嘎亞的嗎?”趙子蒙望著降央扎西和降央呼勒道,因為在他們的頭上都盤著一根辮子,辮子的尾巴上也扎著一根紅繩子。
降央卓布點了一下頭:“這是小嘎亞的辮子,十一歲的時候,他就不愿意留辮子了,他阿媽就把辮子剪下來縫在了抱被里面。”
趙子蒙從降央卓布的手上接過辮子,打開來,辮子有四十公分左右長,這根辮子雖然歷經三十幾年,但仍然烏黑發亮。
大家都知道,這根辮子,對趙子蒙來講非常重要,這么說吧!有了這根辮子,其它證據都可能忽略不計,如果降央嘎亞不低頭認罪,最后的DMA鑒定一定會把他牢牢地釘在恥辱柱上。
“孩子他阿媽一直收著這些東西,還經常在夜里面拿出來看一看。”
很快,降央卓布又從抱被里面掏出一個系起來的小布包,他打開小布包,里面有十塊銀元。
“我說的就是這種銀元,孩子的親生父母在抱被里面放了一百塊這樣的銀元。”
銀元上有袁世凱的頭像,銀元的表面已經有一點磨損。
“我們夫妻倆沒有舍得用,特地留了十塊。有朝一日,我要告訴他,他的親生父母也不曾虧待過他,如果不是遇到了天塌下來的難事,他們是不會把孩子送人的。”
降央卓布用他那善良的心去看待所有的事情,我們都知道,降央嘎亞的親生父母之所以把他送人,完全是出于一種非常荒謬、愚蠢之極的想法——準確地說是一種反人類的、騙人的文化。
我們詛咒這種文化,隨著人類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我們希望把所有似是而非的,包裹在我們文化里面的糟粕和垃圾甚至狗屎全部掃除干凈。包裹在酒文化里面的禍心和陷阱,隱藏在佛教文化中的偽善與丑陋,混雜在飲食文化里面的奢侈、虛榮和浪費,寄生在喪葬文化里面的無知、愚昧與虛假。等等等等,都在掃除之列。
“警察同志,我就不隨你們到山城去了,小嘎亞見到這些東西,就什么都明白了。”
“降央嘎亞見過這些東西嗎?”
“見過,有一回,我和他阿媽到親戚家去做客,回到家的時候,他阿媽發現有人翻過她的箱子。”
降央卓布抽了兩口煙,接著道:“這幾樣東西壓在箱子最底下的——當時,只有小嘎亞一人在家。”
降央卓布一邊說,一邊從袍子內側的口袋里面掏出一個羊皮順袋子,打開順袋,從里面拿出一個記賬的小本子,打開小本子,從來里面拿出一張照片來。
“趙隊長,這是小嘎亞三歲的時候,我們在康定縣城一家照相館照的照片。”
令狐云飛從降央卓布的手上接過照片。
照片上有三個人,一個年輕漂亮、身穿黃顏色藏袍的藏族女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她的懷中抱著一個三歲大的男孩。
男孩的身上穿著一件小號的紅藍色藏袍,頭上戴著一頂貂皮帽,小男孩的皮膚非常白,和女人黑黝黝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在女人的右邊坐著一個身穿藏青色藏袍的男人,男人的眼睛上戴著一副眼鏡,此人就是降央嘎亞的養父降央卓布。
照片的背后還有一行字:“降央嘎亞兩歲生日照。1952年10月5日。”
“這張照片就交給你們吧!他看到照片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希望他像一個男子漢,不要做猥猥瑣瑣的軟蛋和膿包。”
降央卓布的眼眶是潮濕的:“你們一定要原諒我,我最經不得這種事情了,自作孽,不可活,我降央卓布只能認命,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上斷頭臺,他雖然是我抱來的,但我和他阿媽一直把他當做親生兒子養的。”
“我這次到古墩來,他阿媽以為是生意上的事情——嘎亞的事情,我們沒有跟她說,她要是知道的話,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呢?”
“老人家,我們要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支持。”
“莫要說感謝之類的話,趙隊長,如果小嘎亞不低頭認罪的話,我再到山城去走一趟——我也要對我們的父子關系做一個了斷。扎西,你把電話號碼丟給劉隊長,如果有事的話,你們就打這個電話。”
降央扎西從袍子里面摸出一張紙,遞到令狐云飛的手上:“趙隊長,這是我家附近一個皮草行的電話,您只需說我阿爸的名字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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