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余光照進屋內,角落里已經籠上了昏暗的光影。
云錦書感受到旁邊母親漸漸平緩有序的呼吸聲,將那睡沉了的雁回從它懷里拿出,放在了內里的空床處。緊接著動作輕緩的起身,一手扶住母親的頭,另外那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摸到的卻是嶙峋的瘦骨,已經撐不起那輕薄的衣料半分。云錦書的動作一頓,隱藏在逆光處的眸子閃了閃,最后緩緩地將母親放在了柔軟的絲綢圓枕上。
將被子掖好在肩膀處,云錦書坐在一旁又看了許久,手微握成拳,又緩緩地松開,目光由柔柔的水光變的越發的堅韌。似懸崖峭壁的古松,她站起的脊背挺直,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極穩,極輕。
顧玄站在房門口守了有一會兒,心里止不住的想:這馬上就到約定的時間了,大人怎么還沒出來,不會是睡著了吧?要是睡著了的話,他要不要進去叫?大人好不容易能清凈的休息一會兒,要不他再等等,可是大人一般情況下都是很守約守時的,要不他進去?
兩相一糾結,顧玄穿著身黑衣,皺著眉頭,在門口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天色本就漸暗,屋內的光線更是少的可憐。
云染月雖然吩咐了丫鬟將燭燈點了兩盞,但也架不住屋內太寬闊,并不能照到每個地方。
蔓青看著表小姐輕搖動=了兩下頭,蹙著臉過去懟了顧玄兩句:
“你要不就直接進去叫大人,在這里轉來轉去的,看著你頭都大兩圈。”
顧玄翻了個白眼,嘖!她以為他不想進去叫么?正想回平日里挑刺的姐姐兩句,內屋的門卻緩緩地打開了。
秀潤雅致的云錦衣站在門口,看到的就是圍在這里的一圈人,含笑道:
“染月,你們都回去休息吧,不用在這里守著了。”
說著示意旁邊的顧玄跟上,兩人從廳堂走了出去。
云染月點了點頭,素凈清秀的臉上望著云錦書的背影卻出了神。
穿過偌大地花園,來到最后那進的院子,走出了丞相府的大門,門口一輛暗紫色車簾的馬車早已經備好。
兩匹棗紅色的駿馬精神奕奕的站在那里,身上的毛色光鮮亮麗,流線的身軀透露出了矯健的肌肉張力。它們時不時的抖抖腿,甩了甩馬尾,似乎想引起注意。
在看到門口出來的兩人后,兩匹馬的精神頭似乎更好了,嘶鳴了一聲,催促著兩人快點上馬車。
顧玄看此情景,笑了一聲罵道:
“怎么,還給你們兩個等著急了?”
兩頭駿馬鼻孔沖著他的方向噴了口氣,就撇過了臉去,似乎也是頗通人性的樣子。
顧玄嘖嘖兩聲,不和它們計較,扶著云錦書上了馬車。
這是西楚那邊進貢過來的汗血寶馬,當初小皇帝因為某些原因賞給了大人。結果來了這里,好吃好喝的雖然不斷,卻是每天干著拉車的活,時不時的耍點小脾氣。顧玄都忍了,誰讓人家是汗血寶馬呢,干著拉車的活確實是憋屈了,發發小脾氣是應該的。
可是起碼應該是誰讓你們拉車的,你們就該沖誰發脾氣吧。
顧玄看著自從他攙著大人上車后,這兩匹馬就消消停停的站在了原地,有些憤憤不平。兩頭欺軟怕硬的家伙,平日里大人稍微咳嗽一聲,馬車連點顛簸都不敢有,有幾次他看見這兩只家伙看見塊小石頭都繞了過去,害怕顛到車輪。
看著這兩匹馬,心里琢磨了幾圈,要不哪天他訓訓著兩只,讓他們了解了解他這個車夫可是有幾分水平的。
云錦書閉住眼睛坐在車廂里假寐了會兒,都沒聽見人上來駕車,不由得伸出指節敲了敲車壁道:
“小玄,別在那里想美事了,你訓不了這兩匹馬的。”
顧玄一激靈,翻身而上,坐在外面老實地驅趕起了馬車,心里不由得想到:大人怎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莫非他的表情太明顯了。
郁悶的駕了會兒馬車。從小巷平穩的行駛了出去,外面是車水馬龍的正街。天色沉淀了下來,一半黯淡無光,一半彩霞映照,街上已經十分的熱鬧。琳瑯滿目的商鋪里面擺放著鮮艷明麗的絲綢錦緞,花式繁復的簪子被擺在店面上亮眼處,吸引著過往男男女女的注意。酒樓里面的小跑堂拎著水壺東跑西顛,臉上的笑容油光滿面。茶館里的門戶大開,列座皆滿。說書先生紙扇一收,拍案叫絕,坐在里面喝茶的看官們立刻一片拍手叫好。街邊的小攤販叫賣聲響徹著整條街,賣面具的,泥娃娃的,糖人的,瓷器的,吃食的,各種各樣琳瑯滿目的東西,充斥的人眼花繚亂,醉人的香味飄散在整條街上。
“包子嘞,新鮮出爐熱騰騰的驢肉火燒包,灌湯包嘞!”
“大餅,蔥香大餅,好吃又便宜!”
“牛肉面,大骨頭牛肉面!好吃又香!”
“上好成色的簪子,玉簪子翡翠簪子!”
“香粉,香粉嘞,韶華閣頭牌同款的體香,包你心滿意足。”
…………
周圍各色馬車不時來來往往,也有停下來駐足,帶著幾分好奇的小姐下車打量起了攤位上的東西,小販們的臉上立刻笑容洋溢了起來,舌燦如花的介紹起自己的東西。有些高調張揚的富家公子馬車直接駛進了那些體面明亮的酒樓和風月場所。也有些似云錦書這樣緩緩而行,不被任何事情耽誤腳步的。
在這片浮華的喧鬧下,云錦書閉眸凝思,正襟危坐的盤腿在馬車里,神色間似乎已經千回百轉些事情。
顧玄的娃娃臉上自從出來就沒有斷過笑,他平日里就喜歡湊熱鬧,在丞相府反而像受到了壓制般,與云錦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一靜一動,一白一黑。
蔓青因為他太好熱鬧,就曾經偷偷地去跟老夫人吐槽過少爺帶了個潑猴回來,一天天正事沒有多少,反而喜歡插科打諢。
顧挽月聽后溫柔地笑了笑,并沒有說些什么,只是讓人知會了錦書一聲,說自己想看看這孩子。看了幾眼之后卻讓人賞了點東西,便送了回去,轉頭對等在角落里的蔓青安撫道:
“不用擔心,這孩子很好,很適合錦書。”
蔓青看老夫人這里也說不動了,只好郁悶的回去了,以后便是能忍則忍,忍不住兩人就隔著幾天大打出手幾次。院落里便有了堆暗衛嘮家常般的評頭論足:
“哎,蔓青姑娘的劍法又進步了。”
“啊。顧大人的這招不錯,劍鋒凌厲,可攻可收。”
……
最后結局,兩人次次都打個平手,卻還是一言不合的就會打起來。
顧玄看著有賣姑娘家香囊的商販,先前被猜中心思的郁悶一掃而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間,發現連個毛都沒有,他都這么大了,長得又這般的英俊瀟灑,器宇不凡的,怎么就沒有人喜歡他,送他點定情信物什么的。
馬車沿著街道越走越遠,顧玄雖然心里嘀咕著,正事卻沒有絲毫的懈怠。按照之前管家告訴他的路,拐了個彎,走到了另外一條街上。
這里不同于主街的商販競爭叫賣的熱鬧,沿街賣的雖然也有吃食卻少了些,多是些衣服布料,成衣簪子店,還有些襲面而來的香粉,香囊,口脂,胭脂等等。
而這里的樓閣也多是二層小樓,從屋樓瓦檐無一不精致明亮,似那瓊樓玉宇般,時不時的還有些琴瑟和鳴,裊裊歌聲。本來好好的似仙境的地方,若是沒有這空氣中的脂粉香氣和花枝招展的鴇娘在門口拉客。可謂是個值得人感嘆,風雅極了的地方了。
可是這街上時不時的走出三三兩兩的體著輕紗的男男女女,扭腰擺臀,搔首弄姿,媚眼含波硬生生的更降低了幾分。
云錦書感受到馬車行駛的越來越緩慢,掀開車廂一角的簾子,看了看便放下了,心里已經有些猜測的七七八八了。
這條布滿著紅粉脂氣的街在金陵是十分有名的,不,應該說在這百國之中都是十分有名。
列國群雄,大昭為皇。而在這大昭的都城金陵,赫赫有名的便是這條花街。南來北往,西來東走的過客無不想在此一飽眼福,只因這里的美人說是云集天下之色也不足為過。
而且金陵有名的三大名樓皆在這其中,韶華樓,鳳棲樓,云中樓。別看名字這般的風雅,卻都是些男女不忌的風月場所。這里所說的男女不忌,并不是指逛花月場所的人男女不忌,女子還是多受于禮教束縛,沒有幾個那般脫離世俗框架的。所以這里指的是困在這金碧輝煌的樓閣里的人,有男有女,有年輕也有年幼。
這金陵看似繁華的燈火下,卻是紙醉金迷,令人作嘔的腐朽。那些個達官貴人似乎要從禁忌中才能尋獲到快感。
云錦書緊閉著的眉間皺了皺,她素來不喜歡來這種地方。但有些時候往往越是這種地方越是能獲得一些意料之外的東西。
馬車剛剛好的停在了門口,還未下車,便已經聽到了內里樓閣處的喧鬧。
顧玄跳下馬車,伸出手便將里面的云錦書扶了下來。
面前是一座燈火輝煌的雀樓,樓體熠熠生輝,整體布局精巧。有四層,占地十分廣闊。而且看得出來,后院處應該還有很多的二層樓閣。
云錦書站在車廂前,凝視著這片樓閣,眼里有些不易察覺的沉思。
面前的這片地方分明是昔日的云中樓改了的,眼前的雀閣更是云中樓的主樓。這般的名景名苑被買下就算了,翻修也是奢華的讓人咂舌。這背后的金主不僅是錢多效率高,保密工作做的也是十分不錯,畢竟在這金陵,能這么低調的在開業當天才大肆鋪張,也是……讓人好奇這買主的身份了,應該又富又尊貴的人了。
門口的老鴇,姑娘,公子們,站成了兩排,身著薄紗,手執團扇,折扇,端的是一派風雅無邊,可身上濃濃的風塵氣和眼里的精光卻將這那故作出來的高雅毀的不剩半絲。
來來往往的過客都被招呼進了屋,多是些達官貴人,金陵名少。
這些人正忙著,卻突然看到了站在那樸素馬車前的,兩個打量這里的少年。
略微站在前面的月白華服少年身上的氣勢沉穩,嘴角含笑,眉眼間的雅致高貴像是可觀而不可賞玩般。那雙通澈的眉眼更似是淙淙泉水,明眸盈盈。只是這身形略微有些單薄。
而其身后似家仆護衛的少年卻是張未長開的娃娃臉,若不是那高大身影的氣勢不由小覷,倒真是能引起人心生疼愛。
老鴇卻緊緊的盯著那位月白衣服的少年,心里不由得贊嘆了句,“好個鐘靈毓秀的小公子,這種人若是在她的店里接客,她的金銀那不得如滾滾流水般涌進來。”
心里雖然動著歪念頭,她卻扭著腰招呼幾個姑娘涌了過來。
今天來這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她也就是想想,心里有些惋惜的多看了兩眼。
老鴇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兩下,便擺著臀弄著姿,眼皮飄忽的圍到了跟前。她剛想開口說兩句,卻被一聲渾厚的男人聲音所打斷。
“喲,這不是云丞的馬車么?哎……原來云丞這忙里偷閑的貴人也來給南風閣捧場了?”
老鴇本來要搭在這錦衣少爺身上的手嚇得一下就縮回去了,眼睛瞪的銅鈴般大,規規矩矩的站在旁邊。跟著過來的幾個姑娘本來的媚態都收斂了幾分,皆是欲語含羞地看著面前人,她們在揚州兩岸可是經常聽見這云丞的才名威望,如今一見,果然這樣的公子配上這般雅貴的相貌,像是夢里想都不敢想到的人。
云錦書轉頭抽出腰間的折扇,兀自搖動了兩下,看著面前的幾人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蘇太尉和宋將軍啊,唔……這后面還有幾位面熟的同僚?”
她說著從馬車側面走出來,揮了揮手,旁邊的馬廝就將馬車牽到了馬廄去寄放。
云錦書卻閑庭若步般的向前走了幾步,與這長的剛硬粗糙的中年男子直接面對面。
折扇一合,莞爾道:
“蘇太尉可真是比我這丞相還是興致好,翁婿一起來捧場,想必是心里的煩憂事都解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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