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后門，已有一輛馬車等候在那里，不過這次馬車夫已不是呂進了。

    “你認識呂進嗎？”

    姜君剛問出這個問題，就被帕子塞住了嘴，然后被他們推入了密封的馬車。

    除了前簾，馬車兩側連個小窗都沒有。

    簾子一遮上，馬車內頓時昏暗了下來。

    姜君用腳踢了一下馬車，只有鐵鏈哐啷哐啷地響，外面的人一聲不吭。

    既來之則安之，她也無法掙斷粗粗的鐵鏈，便靠在馬車上，閉上眼睛睡覺。

    不知走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姜君估摸著時間，猜想應該還未到自己要被賣的地方。

    她睜眼一看，馬車里一片漆黑，外面天色也應該黑了下來。

    果然，簾子一被掀開，就看到一堆柴火在漆黑的夜里拼命發(fā)出微不足道的光芒。

    下了馬車后，姜君才發(fā)現他們此刻位于一片林子里，除了柴火的噼啪聲，還有不知名的鳥兒，發(fā)出令人膽寒的嚎叫聲。

    趕車人扯下她嘴里的帕子，將一個饅頭塞到她手里。

    “吃吧，吃完這個饅頭，就要等到明天晌午才有吃的了�！�

    姜君抬起重重的手，不情愿地咬了一口干冷的饅頭，“一個饅頭，今晚都吃不飽，還要熬到明日晌午，你們賺了那么多人血錢，怎么饅頭也不肯多買兩個？”

    趕車人幾口吃掉饅頭，笑了笑：“多給你一個饅頭我們這些人死后就不用入十八層地獄嗎？餓不死就行了，哪那么多廢話！”

    “摳門！你們這樣的人，也不能娶妻生子吧，肯定會斷子絕孫。

    留那么多錢做什么，死后拿去孝順閻王爺嗎？”

    姜君一邊吃著饅頭，一邊笑道。

    反正這些奉命行事的人也不能將她怎么樣，倒不如逞一逞口舌之快，罵個痛快。

    那個趕車人看上去也有四十多歲，姜君罵得如此難聽，也不見他生氣。

    他將水壺放到姜君腳邊，面無表情道：“省點力氣吧，一個饅頭可不管飽�！�

    姜君將饅頭扔到地上，繼續(xù)罵道：“反正都是餓著，本姑娘不吃了！又硬又冷的饅頭，就跟你們的心一樣！只是沒有你們的心那么毒！”

    可是下一刻她看到的情形，卻令她瞠目結舌。

    直接趕車人撿起地上的半個饅頭，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自己吃了起來。

    姜君詫異不已，按理說他們干這種豁出命的買賣不會缺銀子，可趕車人的行為，卻像餓了幾輩子似的。

    一個壯漢見姜君目不轉睛地盯著趕車人，開口說道：“老呂是從陰曹地府逃出來的人，你這樣衣食無憂的大家閨秀，自然無法理解�！�

    “老呂，你是呂進的父親？”姜君好奇地問道。

    但是看這個老呂的身形與模樣，與呂進無一相同之處。

    “呂進是我撿來的，那年他五歲，他一家五六口，除了他都被餓死了。

    而我全家三口，除了我，妻女也都被餓死了�！�

    吃完半個饅頭的老呂喝了一大口水，緩緩說道。

    其中一個大漢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口黃牙，笑道：“現在你知道了，不是我們這些人作惡多端才斷子絕孫，是被這世道斷子絕孫了才作惡多端。”

    老呂靠在樹干上，瞇著渾濁的眼睛，繼續(xù)說道：“你確實應該怪我們，可你應該怪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兒瞎了眼，看不到民間疾苦，任由貪官污吏如蝗蟲一般，不給百姓活路�！�

    姜君聽了他們的話，心里跟不是滋味，甚至覺得有一絲羞愧，“是什么時候的事？你們的親朋好友餓死，是什么時候的事�！�

    老呂昂起頭，看著遙遠的夜空，想了想，回道：“十五年前�！�

    十四年前，劉瑾戈的母妃被太后和淑貴妃害死。

    老皇帝到底做了什么，讓大岳如此民不聊生，姜君實在想象不出來。

    她低下頭，聲音沉重地問道：“十五年前，發(fā)生了什么？

    那時我才兩三歲，且家里還富足，所以……”

    不知劉瑾戈知不知道這些，如果知道，他的人生怕要是另一番景象了。

    明明他與他的母妃都是無辜的，卻因老皇帝喪心病狂的愛，要平白承受如此沉重的東西。

    老呂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似乎在想什么。

    靠近姜君的壯漢喝了一大口劣酒，“十五年前，許多官員被殺，且都是清官好官，而接替他們的，卻是一群貪贓枉法的暴徒，他們只顧自己的私欲，不顧百姓死活。

    就算百姓家只剩下最后一升米了，他們也要搜刮去。

    老呂的妻女餓死還算好的結果，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女兒，被那群禽獸折磨致死。

    十五年前，大岳是人間地獄，也就是那一年，邊關開始戰(zhàn)火四起。

    后來不知老皇帝又在想什么，估計是害怕皇位不保吧，又開始重新錄用優(yōu)秀人才，整頓朝綱。

    但那一年留下的弊病，已經不是短短十幾年就能抹滅的了�！�

    姜君雙手僅僅拽著鐵鏈，只覺后背發(fā)涼，渾身不自在。

    老皇帝對整個天下的報復之舉，竟毫無人性到了這種地步。

    那些無辜的百姓，又怎能想到，他們所經歷的一切，皆因一個女子的無辜枉死。

    從私心來說，姜君也不希望他們知道。

    如果百姓們知道了真相，劉瑾戈定會被天下所不容，可他卻是最無辜不過的。

    與劉瑾賢的奪嫡之爭，也不是為了自己對權勢的渴望，只是害怕天下落到劉瑾賢手里，會導致民不聊生，大岳氣數散去。

    “當世間正道上滿是殺人的刀劍，吃人的野獸時，旁門歪道卻成了我們茍活于世的希望。

    姜側妃，姜小姐，大將軍，你說這世道可笑不可笑？

    你說我們錯了，那我們到底錯在哪了？我們謀求活路也錯了嗎？

    我們的父母從嘴里摳出糧食，任憑自己餓死，就是為了讓我們活下來�！�

    那個壯漢笑呵呵地看著姜君，眼里毫無畏懼與愧疚之意，仿佛做這些事就同吃一個饅頭，喝一口水一般簡單。

    啞口無言的姜君呆呆地看著他們，在他們臉上看到了過去的影子。

    一片流沙中，有人在哀嚎，有人在死去，還有人在掙扎，就是無人救他們。

    要么一起死，要么踩著別人活下來，她竟也不知道孰對孰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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