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真是自私啊……

    “可是，真是自私啊……”

    突然聽到這么一句，元祁還以為自己把心里話說出來了，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卻發(fā)現蔡老師沖她無奈地扯了下嘴唇，“是不是覺得老師說他說的太過了？已經逝去的人，老師怎么能說他自私呢？”

    蔡老師雖然是笑了，可那笑容中有多苦澀，就像她無數次想要譴責葉子卻猛然回頭看到窗戶上映出的自己臉上的笑一樣。

    元祁勾勾唇角，她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的笑容也不會比蔡老師好上哪里去，“沒有，就是自私，可能放棄生命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她選擇在這里，讓別人以后怎么再在這里呆下去……”

    蔡老師越發(fā)溫柔地摸了摸元祁的頭發(fā)，這個孩子比她看到的，認識到的還要溫柔善良體貼。

    “那孩子走后，那一間宿舍就被永遠鎖了起來……后來連帶著那一層樓的學生都不愿意在那里住了，都說晚上回去感覺陰氣森森的，家長們也來學校抗議……學校的老師、學生都被調查，外面人聽說了還有人組隊來學校要看，完全是為了獵奇……班上那孩子的課桌大家還一直給他保留著，還等著他回來，后來那課桌被當眾燒了，那孩子的書也都一起燒了……跟那孩子交好的幾個同學半年內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轉校了……我那時候還沒有當過班主任，只是實習老師，當時還年輕，想跟孩子們接近一點，所以對那些孩子也了解得多，我沒有擔任何責任，當年那個班主任老師背了大過，被撤了職……那個老師也是一個好多年的老老師了……”

    “本來被撤職回去也能再教孩子，可是我去拜訪那位老師的時候，那老師說她再也沒辦法面對孩子們了，也沒辦法面對自己教過的孩子去世……”

    “老師很能理解這樣的心情，比起那位老教師，我才是跟那個學生接觸的最多的老師，老師當時就在想，如果這樣的事情再發(fā)生一次，我也承受不住，只有一次就讓老師過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

    “所有人說起這個孩子都覺得可惜，覺得遺憾，老師會覺得愧疚，但也會恨鐵不成鋼，也會恨這孩子顧著自己……雖然當時老師跟孩子們都不是萬能的，這世界上誰也不是萬能的，可是哪怕開口求助一句也好，一句也不說，就這樣選擇了，把活著的人都留下來見證他的絕望……老師一直不敢說出這樣的想法，直到后來去看醫(yī)生，醫(yī)生也是我自己的朋友認識的熟人，醫(yī)生就直接對我說這么自私的孩子既然自己都解脫了，我為什么還要惦記著他……”

    元祁表面上安靜的聽著，可是心怦怦怦怦的，一直飛快地跳著，這些話簡直就像是對她說一樣，說的就好像是她自己的心路歷程一樣。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蔡老師看，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滿腦子都是在回想老師剛才的話。

    “老師一開始很不能接受那醫(yī)生的話，可是后來慢慢也接受了，但也并不是全部的接受……老師能想到那孩子的好，想到他是如何的勤奮，如何的努力，如何在那樣艱難的生活下抗爭，他到底經歷了什么？現在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了，既然無從知道也就無從評價……”

    “老師自己能做的，就唯有開解自己了，愧疚是一定有的，當老師怎么能不對學生負責？連被辭退的那位老教師提起那個孩子都只有愧疚，寧愿一輩子不再教任何一個孩子來懷念那個孩子，縱使他是自私的，可終究是個孩子啊……已經有關系的人，要像聽到陌生人的消息那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凡有真情實感的人誰能做到那樣？死去的人有多么絕望，活著的人就該多珍惜。”

    隔了這么多年，在一個學生面前說出自己的心里話，還是頭一次，卻是別樣的體驗。

    她很確信面前這個孩子明白自己說的是什么，無論她說的是怎樣沉重的感情，這個孩子的臉上、眼中透露出來的情緒都在告訴她，她能明白，就如同她親身經歷過一樣深切的感知過。

    可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要是能感受到這么沉重的感情，那她之前生活的世界該是怎樣的沉重呢？

    蔡老師自己說完后，心中倒是放松了一些，可是又發(fā)現了元祁身上的異樣，她的心又跟著沉重了起來。

    心思太沉，沒有人可以依靠，又拒絕跟大人溝通的孩子，其實是最需要注意，最需要關愛的。

    “老師有的時候會很羨慕別的老師，可能做一輩子老師，一直到退休了，所有的學生都是好好的，老師最羨慕這樣的老師……可是已經發(fā)生的事情也沒有辦法挽回，當時跟老師共事的同事，有的后來也轉業(yè)了，有的也變了性子，不愿意跟學生多打交道……老師卻還想跟學生走近一點，如果走近一點，如果能夠關心到他們，那是不是這樣的事情就會少一些了？老師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但是對于孩子們來說，我終究是個大人，一定有他們做不到我能做得到的地方……”

    “老師現在不也堅持了三十一年了，老師從二十一歲開始正式教課，現在都五十二的人了，本來也到退休年齡兩年了……不過老師也是干部，可以到五十五才退休，可是老師還不想退休，我當老師了一輩子了，跟孩子們在一起呆慣了，退休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留在這里也許能幫到孩子們呢？老師很難過以前發(fā)生的事，但是也很驕傲老師接下來的這么多年真的像我自己當初希望的那樣做到了對孩子們負責……我雖然現在就一個人住，孩子們也都上學的上學，工作的工作，可是我教過那么多孩子，你看我的手機通訊錄，孩子們都盛不下，不得不準備了一個本子來記著……以前孩子們都記我的電話號，現在都記得我的手機號，還專門來告訴我，逢年過節(jié)孩子們結婚，有孩子這樣的大事也都會來通知我，老師覺得很幸福……”

    蔡老師說著，又拿出手機讓元祁看，又高興地翻出了相冊讓元祁看，“這么一看，老師教過的學生很多吧……里面的學生各行各業(yè)的都有，雖然不能使每一個學生進到社會中都順心如意的，總有過得不好的，可是看著他們平安長大，奮斗著生活老師就知足了……不過教的學生也太多了，要是不常跟老師聯系的，再見面老師還真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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