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舊靜謐地下著，除了雪，世界就像是靜止了一般，這樣的靜止又給了人難言的安全感，似乎在這樣靜止又安靜的世界里回想那些過去都能變得平和起來。

    元祁沒有再一直盯著沈宜言看。

    她長到這么大，沒有跟幾個人講過自己的心事。

    講出來的幾次經歷都也不盡人意，能逼著她講出來的都是已經糟糕到她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只能向外界求助的時候，但是，事實上，抱多大希望，就有多大失望。

    也幸虧還有這么幾次經歷，她才能從如今品不出什么滋味的回憶中提取出她想告訴這個沈宜言的她的體驗。

    她是她媽媽唯一的指望，媽媽自然對她管教極是嚴格。

    到了什么程度呢。

    什么時候起床？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睡覺？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

    她在媽媽身邊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的，要是什么時候沒做到，賴床了或者飯沒吃完，亦或者該學會的沒有學會，媽媽也不打她，但是會餓她，會將她關在黑屋里。

    其實小黑屋里也沒有門，也不算是關，可是只是隔著一道簾子，她也不能出去。

    哪怕著急上廁所出去了，媽媽也不會管她，但是會當她跟個空氣似的，不管不問。

    她去上學后確實一度很喜歡上學，因為同學們都因為她成績好巴不得要跟她玩，她也不可能遇到有人把她當空氣。

    得益于她一直在家里學習的緣故，她的成績一直能穩定保持前三，但是媽媽要的卻是第一，若沒有得到第一，她的反思就要一直持續到下一次用成績證明。

    上學認識的小伙伴們課間都會出去跳繩，抓石子，她卻只能在教室里呆著，即使沒有媽媽監督，但是如果出去玩的話，衣服總要蹭在哪里，蹭臟了的話，她就要自己洗了，洗不干凈的衣服媽媽會讓她一直穿，直到她自己受不住跟媽媽保證。

    放學了也是別人興奮地約著出去玩這個，玩那個，她卻只能背著書包默默的回家。

    媽媽不讓她跟外面的小伙伴們一起玩，也不讓她跟大人們說話，在媽媽的世界里，外面的世界都是不安全的。

    這種過度的保護滲透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度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

    但是如今能回憶起來的，更多的是媽媽對她的好。

    媽媽自己一年到頭可能也不會有新衣服，偶爾有她沒見過的衣服也多是別人送的，連她的衣服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別人送的。

    媽媽自己對衣服不挑，但是讓她穿別人的衣服都會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把衣服改一改，改到讓她出去之后就能光鮮見人。

    一年到頭，別的季節的衣服都會將就，可是冬天的衣服，媽媽都會給她買新的，這樣過年的時候就能讓她跟別的小孩一樣穿著新的衣服出門了。

    她上學的時候，不知道多少次聽過同學羨慕她衣服多又好看，連葉子也曾羨慕過。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聽到這些話也并不能真的開心，如果真要羨慕，也許該羨慕她有一個心靈手巧的媽媽？

    她十歲的時候，班上的女孩子都去打了耳洞，她們戴著亮晶晶的長耳墜，像是電視劇里的造型一下子到了身邊。

    她看了很喜歡，被班上的女孩子慫恿著也跑去打了耳洞。

    回去的路上忐忑不安，她恨不得遮遮掩掩捂著耳朵，可是一回家就被媽媽發現了。

    媽媽當時拉過她看了耳朵后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兩天都沒有跟她說話。

    因為不注意衛生，她也不知道護理，耳朵發炎了，流膿紅腫，腫到耳朵像是要掉了一樣的疼，連躺下去都沒辦法躺，怕碰到耳朵。

    夜里睡不著只能坐在床上，她又怕黑，偷偷摸摸等著媽媽那邊沒動靜了，她就要悄悄把手電筒開開。

    當時疼得再厲害，她潛意識中還是覺得被媽媽知道生氣更嚴重。

    她也不敢跟媽媽說，再疼也只能忍著。

    可是媽媽在她又一次拿著手電筒壯膽的時候拿出了自己結婚時姥姥給她打的銀耳環，給她的耳朵消了毒之后又帶上。

    媽媽根本不贊同她那么小的年紀去打耳洞，可是卻也縱容了她。

    衣服家里也買不起，但是她擁有小首飾在同齡的孩子中是最多的，無論是發卡發繩還是后來的耳墜耳環，媽媽從來不吝嗇給她買。

    她羨慕別人有長辮子，媽媽就給她留了長頭發，她還不會梳頭的時候，每天晚上起來后都會坐在門口等著媽媽給她扎頭發，后來自己會梳了，媽媽也總會在她起床的時候把這項當成大事一樣拉著她完成。

    出門的時候，媽媽也總是要給她補補眉，給她抹一點唇膏，連一塊錢一袋的雪花膏，媽媽都不舍得用，只有凍得干裂了，疼得受不住了才會抹兩下，但是對她，媽媽每天都要給她抹上好幾次。

    上小學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么，等上了初中慢慢的長大了，她才意識到自己過的跟別的孩子完全不一樣。

    初中住校后，沒有媽媽管著，她難過的時候可以在晚上蒙著頭可著勁兒的哭，也不用擔心有人會體罰她，衣服臟了也沒有問題，跟別人出去說說笑笑也沒有什么，不會有人知道，不會有人報告給媽媽，反正穿了一周的衣服，怎么可能會不臟呢？反正她一天大多時候都在學習，說笑的能有幾分鐘？

    她也是那時候突然發現媽媽對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隨著她上了初中，媽媽也根本輔導不了她了，而她在學校住校四天，回家只住三晚，每次回去媽媽都特別高興，高興到即使她做了什么事，也不會再怪她。

    雖然那時候對她依然要求嚴格，可是她卻知道媽媽有多辛苦，也慢慢的能諒解起來，只是她還沒有長到真正懂事，媽媽就不行了。

    她重生以后為什么沒有一直糾結于不能跟媽媽再多見，多相處一段時間，就是因為她知道媽媽的病耽擱得太久了。

    即使她再往前重生，也依舊沒有辦法，如果再讓她回到媽媽活著的時候，再經歷一遍，清楚地知道媽媽是怎么被那樣的病折磨著再離去的，那她一定會瘋了的。

    不用再去面對一邊被媽媽緊抓著手也拼命拉著媽媽卻還是要失去的情景，她才能這樣堪稱平靜地走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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