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祁默默盯著飄到廊下的雪花，一時有些難以壓下去心里從底層翻涌上來的情緒。

    其實媽媽在的時候明明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后來在回憶里卻只能想到她的好了。

    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跟她一樣沒了媽媽的就是沈宜言，雖然經歷不盡相同，但某些感情都是相通的。

    她那時候覺得自己分外能理解沈宜言，雖然現在來看，那時候她的理解片面又可笑，可也不是全無是處。

    父母在孩子降生的時候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沒有經過培訓就要上崗，能夠延續的也是他們從自己父母那里得到的經驗，可是經驗只是一件事一件事的，而生活卻是連續不斷的。

    做錯了也要硬著頭皮往前，可是總是有那么多預料不到的事情，所以只能選擇自己的舒適區。

    而且，世上只有育兒才會給人能夠全權掌握另一個人的權利，誰又能保證不醉心于這樣的權利不迷失自己？

    看到孩子像是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那些潛意識中的體驗也會在孩子身上一一呈現出來……

    不管是她的媽媽，還是沈宜言的媽媽都是如此。

    盡管沈宜言媽媽最后的選擇那么偏激，只將仇恨留給了沈宜言，可是記憶總是會騙人的，時間又總是往前走……年少時候的沈宜言跟她提起來時就會茫然，成年以后也是會跟她一樣的遺憾吧？

    畢竟年少時候天塌地陷的大事，到了成年至少不至于毫無反抗之力。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改變他們，葉子她只能盯緊一點，沈宜言……她左右不了，但是希望能有不一樣的，能讓他自己少些遺憾。

    如果他也在這樣的年紀開始體諒他的父母，盡他所能去對他們好，雖然這對于一個少年來說還太艱難，但以后應該不會回想起來只覺得茫然與懊悔吧？

    元祁又把目光挪向沈宜言，他也正鄭重又擔憂地看著他，她抿了抿唇，臉色更加柔和起來。

    沈宜言，對她來說真的是最特別的人了。

    無論是哪一個，都一樣地讓她覺得可以安心地信任。

    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適應對著他傾訴，這感覺有些奇怪缺又讓她覺得舒服。

    “我媽媽在的時候也管我管的特別嚴，比你媽媽還要嚴格，是根本不讓我交朋友……”

    沈宜言到自己要擺出什么樣的表情才行，他從來沒有奢望過能聽到元祁跟她交心談話，所以他根本沒有準備。

    元祁舉的例子也確實讓他驚訝無比，這簡直比他媽媽管他還要嚴厲，就像元祁自己形容的一樣，像是做監獄一樣的不自由。

    可被這樣當犯人一樣對待著，元祁還會喜歡她自己的媽媽嗎？

    沈宜言不由自主的想，他根本沒有辦法想像他自己如果被那樣對待之后還會對媽媽抱有什么樣的感情，現在只是被媽媽這樣對待著，他就已經越來越不想面對媽媽。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樣，元祁沖他笑了一下，“我很愛我媽媽，被她這樣對待也愛，來到這個世上并不是我的選擇，是我父母的選擇，可想要活著是從我自己有意識之后就一直想要的……我的家里情況艱難，媽媽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我，她能做的就只能將我牢牢束縛在她眼皮子底下，那種不安跟無助我一直都知道，現在也更能體會到……”

    元祁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微風拂面一樣的溫柔，總卻能在別人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她總是波瀾不驚，哪怕說起這些會讓人覺得心驚肉跳的事。

    “我現在越來越感謝媽媽原先對我的控制欲，在我沒有能力長大之前，其實對我管教的越嚴對我越好，媽媽讓我自己學會了很多事情，哪怕現在一個人生活也能生活得很好……我也是從媽媽那里學會了一個人要怎么生活……我特別特別難過，失去了媽媽，但是我也明白，我只是比別人早失去了而已……而這就是我自己的命運，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去想象如果我還有媽媽會過著什么樣的生活……非但不能想象我現在如果有媽媽能過著什么樣的生活，我現在能想到的所有都是我沒有為媽媽做到的……我現在能做的這些，為什么從前沒有為她做過一點呢？”

    “我總會想，如果我自己能夠獨立，像現在這么獨立，什么都知道，也不用她操心，那媽媽還會像控制犯人一樣的對我嚴格控制嗎？如果我能讓她省一點心，那她是不是也會向我依靠，不是總是命令我做什么，而是也會向我訴說她的苦惱呢？如果我曾經能夠為她也做到問心無愧，現在也就不會一直放不下了……我很羨慕你還有媽媽管著，雖然現在是嚴厲了一些，可是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現在有了自己的想法，還不算能獨立，等到你能獨立生活，能夠承擔起放在她身上的擔子的時候，那媽媽自然而然也就會聽你的聲音，聽你的話了……”

    元祁說得很慢，他每個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說到這里，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元祁會選擇對他傾訴。

    但是，這樣的坦誠讓他難以平靜下來。

    他想要更了解她，可現在卻更覺得她對他了如指掌。

    為什么她能體會到他的真實感受？

    他所煩惱的這些跟媽媽相處的事情，其實無處可以傾訴，他也不愿意說出來……像女生一樣遇到點事就要說出來那種，他做不到，而身邊會這樣做的男生也沒有多少。

    即使有，傾訴了又能解決什么？

    如果說，他來這里，元祁讓他傾訴，他可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跟家里的矛盾，跟父母之間的事情能向朋友求助嗎？

    可是，他一句也沒有說，元祁的話就給了他解答。

    他從來沒有想過元祁說的這些……這些道理他明明也知道，可是卻從來沒有跟自己聯系到一塊。

    他也真的沒有為媽媽想過……

    沈宜言沒有忘記他們最初來這里想溝通的是什么，他記得清楚，也就更感念元祁的善良跟體貼。

    她跟誰都不一樣，所以當初開學的時候他才會一眼就看到了她吧？

    那么多被家長簇擁著，那么多在新的環境里興奮又不安的面孔中，她所呈現的正是他向往的獨立與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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