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撣撣煙灰，總覺得張翠香說的不靠譜。

    之前引進生產線的事，有紅星制衣廠先頭開路，廠委大多數人也同意。大家群策群力，事情才能做好。

    他不否認張翠香有本事，可有本事的人愛冒險，想一出是一出的。廠長不看好。

    “這樣吧，先讓工人們做個百八十件，看看效果。”

    張翠香為廠里做了很多貢獻，還是要給她一些面子的。廠長心想。

    張翠香噗嗤就笑了：“廠長，先前還說您有決心有魄力呢。就這百八十件衣服您也好意思說出口，這樣吧，您先給我做三千件，您前腳出貨，后腳我就給錢。您完全不用擔心賣不出去，怎么樣？”

    “我不是不給你做，這么大的貨你自己擔著，就不怕賠的血本無歸？年輕人還是要穩重一些。”

    “哈哈哈。”張翠香捂嘴笑：“都快當奶奶的年紀，得您一句年輕人，值了。您這樣說，我還買定了。三千件一件不能少，一個月后交貨，行不行？我現在手里就拿著錢，您一點頭，我立刻給定金。”

    廠長越發焦慮了，像是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誤入歧途。他皺著眉說：“你真不再考慮考慮？現在廠里的花裙子賣的挺好的，我們又從南方運回來一批布料，能做更多顏色。指定賣的好。你沒必要這么冒險。”

    “您也知道，我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脾氣。說定的事怎么能改？您別擔心，如果這次我賠的血本無歸，還回來賣廠里的衣服。有廠里托底，我一大家子餓不死的。”

    張翠香拍拍腰間的包：“三千件衣服的定金我都準備好了，整整一萬塊，少的話我還可以回去籌錢。廠長，您趕快找人起草合同，晚的話，我就去找別的廠了。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廠長聽說有一萬塊，大吃一驚：“翠香，你怎么就不聲不響成萬元戶了？！趕快找市里要表彰啊！”

    張翠香不在意的一擺手：“咱們市里萬元戶多著呢，我這叫財不露白。而且我把這錢給了廠里，我不就一窮二白了嗎？廠長，咱們談正事你別叉到別的地方去。”

    廠長雖然擔憂，但是這一萬塊不賺白不賺，他揮手叫秘書把財務科的人叫來。

    又說：“翠香，這次我接私人訂單是擔著風險的，你的店也有兩家了。不如注冊一個公司，以后談生意也方便。”

    張翠香一想是啊，眼看就要開第三家店，不開公司不好管理。而且成為市里第一個女企業家，是個宣傳的絕好名頭。

    她按下心里的想法，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沒多大見識，哪里知道怎么開公司。人家南方大公司，老板進出都開桑塔納，我賣了這兩個店，還不夠人家一輛車錢，開什么公司。”

    張翠香的示弱讓廠長心里舒服一些，再怎么精明，還是個女人。還是要求人辦事。

    剛才的對話，讓他險些以為自己是腐朽落后的老頑固了。

    廠長眉頭舒展，端起搪瓷茶缸，一幅指點江山的架勢：“女人也能頂半邊天，翠香，你可不能妄自菲薄。咱們鎮里，哪個女人能比你能干？辦企業的事要是沒有頭緒，你去市里找蔣十朋，就說我介紹的人，讓他給你講講經驗。”

    張翠香一聽高興的不得了，廠長說的人名聲不小，以前有過十多家工廠，如今在省里一家工廠當副廠長。看起來是落魄了，但人家人脈不少，子孫個個有出息。

    能巴結上這人，對她以后的發展大有助力。

    張翠香嘴厲害，奉承的話一套一套的，說的廠長哈哈大笑。

    廠長透露說和蔣十朋是老同學，兩人多年的關系，這點面子是小事。

    張翠香又是一陣奉承，說的廠長身心舒暢，儼然把她當成自己的得意后輩。

    張翠香得了名字和地址，也心滿意足，痛快的簽了合同交了錢，第二天就給廠長送了大禮。

    三千件衣服的事定下，張翠香春風滿面，好好打扮一番去了市里蔣副廠長辦公室。

    蔣副廠長在市里鋼鐵廠工作，鋼鐵廠的效益非常好。張翠香的顧客有很大一部分是鋼鐵廠職工。

    他們逢年過節發雞鴨魚肉，巧克力，汽水，海魚，東北大米，糧油，茶葉。都是供銷社找都找不來的好東西。

    鋼鐵廠有有涵蓋幼兒園到高中的子弟學校，還有醫院，運動場，理發店，洗澡堂子。職工們上學看病洗澡就醫，只需要出很少的錢，其余廠里報銷。

    考上鋼鐵廠職工，是值得放鞭炮擺宴席慶祝的大好事。農門子弟考上鋼鐵廠，那相當于一步登天，十里八鄉都眼紅。

    但在張翠香的記憶中，這家廠子三年后效益就會下降。

    十年后，也就是九三年，廠子半死不活，在破產邊緣徘徊。郭嘉給了很多扶持，可是產業沒有創新，加上飛速發展的市場，廠子最終沒有撐下來。

    是蔣副廠長出錢收購了鋼鐵廠，又給工人補發了工資。當時工人們已經有大半年都沒有拿到工資了。

    蔣副廠長買了廠子后就開始引進新的生產線，引進技術和人才。原廠職工技術精湛的又讓他返聘回來。不少人都承他的情。

    在張翠香的記憶中，徐林高中沒考上大學，就走后門進了鋼鐵廠。開始是風光過一陣子，后來鋼鐵廠破產，他沒享受到多少福利就成為下崗職工中的一員。

    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壓力大，脾氣也暴躁。沒有學歷沒有技術又喪失了斗志，最后找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工作。

    要見到蔣副廠長，張翠香非常激動。

    她一副職業女強人的打扮，拿出紡織廠廠長的介紹信，一路開綠燈來到蔣副廠長辦公室。

    敲了三下門，里面傳來一聲溫和的請進。

    張翠香整整衣服，踩著小高跟進了辦公室。

    蔣副廠長正在辦公，聽到聲音抬頭看，她笑著進行自我介紹：“蔣副廠長好，我是李廠長介紹來的，我叫張翠香。我今天來……”

    “張翠香？你不記得我了。”

    “嗯？”

    “你樣貌變了不少，也難怪，都過了二十年，要不是聽到你名字，我還認不出你。”

    張翠香瞇著眼睛仔細辨認，看著蔣副廠長含笑的臉，心中轟隆作響。

    這……這不是二十年前她當知青的時候遇到的壞分子嗎？！

    為了表達自己的進步，當時往他們身上扔土坷垃她扔的最積極。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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