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就說，難道還怕了你不成。”

    似乎是受了激將，又或者本來也沒打算隱藏，只是沉默了一瞬，亞克也開口了，不過他的聲音也低沉了下來。

    嘆了口氣，這個粗豪的漢子又停頓了片刻，眼中射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

    “我不像你，自命風流，到處留情。我一直以來，都只醉心于劍技，希望能憑自己的努力，突破到圣域；所以在男女之情上，一向看的很淡。只除了一次。。。”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為了磨練劍術，我深入到懸龍谷里，在那里待了大半年，到處尋找那里的兇獸廝殺；上得山多終遇虎，有次被一頭不知名的毒蟲所傷，毒性太厲害，我嘗試了各種方式都無法解毒，跌跌撞撞，勉強走到谷口的時候終于撐不住暈倒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被一個女子救了。”

    說到這里，亞克的臉上浮現出少有的溫柔表情。

    “她叫奚雅，很善良，長得也很美，是個寡婦。丈夫死在了懸龍谷里的兇獸口上，她獨自帶著個五歲的女兒，隱居在谷外。”

    “我那時傷還沒好，不能動彈，奚雅就這么不辭辛苦地照料著我這個陌生人。直到大半個月之后，某個晚上，我酒癮上來了，討了她家自釀的果酒喝。或許是好久不喝了，喝著喝著就放開了懷，不知怎么就喝醉了。。。”

    “等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了她的床上。。。但第二天，奚雅什么也沒說，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一樣。我想，她一定在是心里恨我，但她這么善良，覺得我是喝醉了，不想責備我吧。所以我第三天就獨自離開了她家。”

    “自那以后，我每次喝酒，還是忍不住會想起她來。。。或許我應該回去，當面和奚雅她說聲抱歉。如果還有機會，能回去的話。”

    慢慢地說罷自己的故事，亞克翻身，閉上了眼睛，仿佛又一次陷入了回憶。

    姬崗也沉默了片刻，隨后，長出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你這個蠢貨，早就該回去了。”

    說罷，看著四周聽得入神的眾人，姬崗的眼神溜到了一側神情淡淡的精靈劍手身上：

    “嘿，我們的美男子，你可是云奚里很多少女的夢中情人，風流情史一定不少吧？怎么樣，有哪個美人是我們的精靈帥哥念念不忘的？說來聽聽？”

    奧菲只是坐在那里，一副充耳不聞，也沒打算開口的樣子。

    直到亞克的視線也惡狠狠地盯過來的時候，嘴角才露出一絲笑意，淡淡地說道：

    “不說不行的，是吧？”

    “其實我的故事很簡單，比不上兩位這么引人入勝。”

    “我有精靈血脈，雖然不是很純，但在愛情上，基本還是按照古精靈的傳統。我有心愛的女子，她是我青梅竹馬的伴侶。雖然她不是精靈族，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子，但對我來說，這一生，心中只有，也只會有她一人。”

    “她死了，很早以前，病死的。但在我心里，她一直活著，陪伴著我。”

    奧菲依舊神情淡然，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容，從脖子上取下一根銀鏈，鏈墜是一朵淡紫色如玉質的小花，花瓣的顏色看上去有些陳舊枯萎。

    “紫晶花見證了我和她的誓言；這朵花，也會如同她的靈魂那樣，一直陪伴我，直到死亡。”

    三人開了個頭之后，接下來，又有幾人陸陸續續地主動說出了自己最掛念的人或事。

    在死亡隨時會降臨的關頭，每個人都很坦誠，沒有掩飾，也沒有矯情。

    便是雷坤，這個黑鐵般的顎爾克斯戰士，也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

    前王宮護衛團長盤膝坐在那里，臉上閃動著虔誠而圣潔的光輝：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喜歡的女人，如果有的話，那就是茉音公主殿下。沒有褻瀆的意思，或許我也不應該用喜歡這個字。因為茉音殿下，在我心中，是完美的存在，無論是性格，美貌，還是智慧。只有云洛殿下，才配得上茉音公主殿下。”

    “我只愿能夠永遠陪侍在兩位殿下身旁。明天戰死的話，希望有人，能將我埋在兩位殿下不遠處。”

    “云洛王子，知道我的想法。”

    雖然雷坤最后加了一句，但他所說的，依舊讓眾人一陣意外驚嘆。

    雖然所有人都能看出，雷坤對茉音公主的感情，已經超出了一般的男女之情，更像是凡人對不可觸及的神女的崇拜和仰慕。一如雷坤對云洛的崇敬。

    但孰先孰后，孰重孰輕，只怕雷坤自己，也不知道。

    場中很安靜。

    每個人，在聽著別人述說的時候，又同時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

    在自己述說給別人的時候，又像是自言自語。

    直到雷坤說完之后，姬崗掃了一眼仍然處于頓悟之中的赤炎，有些遲疑，低低地嘟囔了幾句：

    “算了，這小子這么嫩，就算能說也說不出什么來的。”

    眼光卻不由得瞟向了一直默然無語的艾，欲言又止的樣子。

    見得其他幾人的視線也試探般地朝自己的方向投過來，艾咳嗽了一聲，說道：

    “好了，很晚了，該說的都說了；大伙兒早點歇息，為明天準備吧。”

    周圍傳來幾聲失望的嘆氣聲，卻沒有人敢再說些什么，包括臉帶不甘之意的姬崗。

    夜也已確實深了。

    吐露出心底最深的秘密之后，每個人的心神，都已經徹底放松下來，這一閉眼，睡意就不可遏制地涌了上來。

    不久，低微的鼾聲便在洞里響了起來。

    除了艾。

    他仰躺在石臺上，古劍無名枕在腦下，雙眼依然張著，看著上方那其實虛幻，卻又如同真實一般無二的星空。

    他雖然不愿意，也不知道如何說出自己的心聲，但在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個夜晚，面對如此安靜而寂寥的星空，聽了所有其他人毫無掩飾的心底牽掛后，艾難免的，心潮起伏，難以象平常那樣平靜下來。

    這一輩子，從來就沒有想過的問題，或許從來就覺得不在乎的問題，在這樣的一個特殊夜晚，突然就從腦海深處翻了起來。

    “明天或許就要死在這里了。。。我會有仍想見上一面的人么？有的話，會是誰呢？”

    “我死了之后，還會有人牽掛著我么？”

    “有的話，會是誰呢？”

    一個個的身影，一張張的臉容，自艾本以為早已經遺忘了的記憶深處泛起來，浮現在艾的眼前。

    開始都很模糊，但有的會逐漸清晰，又漸漸模糊下去。

    有本的臉，但這張年輕而英氣勃勃的臉，似是已經隔得很遠，終究是模糊了下去；也有那張圣潔的，讓艾曾以為尋找到心頭寧靜的臉，可也很快地淡去，消失，因為艾已經明白，那只是虛假的寧靜。

    直到一張帶著淚水的麗容，驀然間，不知如何，從艾的記憶深處，刻意不去觸及的深處，跳了出來。

    這張臉容，是如此的鮮明，仿佛眼前的整個星空，都被同樣的面容占據，讓艾無法躲避。

    又是如此的意外，讓艾瞿然而驚，本能地想將它再次隱藏掩埋。

    “太晚了，不能再想了。必須睡了。”

    閉上眼，收斂心神，將那張面容從自己的腦海中清除，將所有的思緒都從腦海中驅除出去。

    艾回復到了平日里，那種最放松，也最深沉的休眠之中。

    但很罕見地，在這種最深沉的沉眠之中，艾似乎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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