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身量很高,坐在那里,也不比常人站著時低多少,一身麻布長袍,簡單干凈。
但任何人看到老者,第一個注意到的,不會是老者的身高,也不會是雪白的頭發和同樣雪白修長的兩道眉毛;而必然是眉毛下,那對眼睛。
無法形容那對深邃而銳利的眼神。
每個和老者對視的人,都會覺得,那仿佛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蒼鷹,盯上了地面上的野兔或是田鼠。
無處躲藏,也無從遮蔽。
老者和泰逖斯只是對了一眼,隨后,便將眼神注視到了身后的娑倫身上。
一路上,一直神游物外,蓄勢養精,只是靠著本能前行的娑倫,在被老者注視到的那一刻,突然身體微顫,醒了過來。
他的眼中,同樣射出難以逼視的精芒,正面迎上了老者懾人的目光。
一老一少,就這么,隔著五十步,互相對視,互不相讓。
而泰逖斯也就在一旁默然看著,不發一言。
良久,老者主動收回了目光,淡然點頭:
“看來你準備好了?”
“是。”
娑倫毫不猶豫。
“那就去吧。”
老者移步,讓出了身后的通道。
娑倫也只是點了點頭,并不向身側的泰逖斯,逕自沿著老者身后的通道,走入了石壁后的洞窟,隨后消失在視線之中。
直到娑倫消失在洞窟中的黑暗中,泰逖斯幾步走到老者身邊,轉身,隨意地坐在地上,看著前方那片碧藍如鏡的湖面。
高瘦老者,正是黃金之鷹凌玄。圣山的主宰,所有新一代圣騎士的導師。
他隨著泰逖斯坐下,目光同樣投向前方的湖面。
“二十來年了。”
“二十來年了。”凌玄應和著低嘆道。
“想當年你,我,里奧,還有那頭老熊,就在這里相斗,相識;隨后一起通過試練。現在回想起來,只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
凌玄沉默。
泰逖斯并不在意,只是自顧說道:
“娑倫那小子沒這么容易通過你的考驗吧?讓他進去,準備怎么考他?連我都搞不明白你會安排什么,怎么那小子倒好像明白了?”
“他不明白。不過,他沒有選擇;無論我安排了什么,他都得面對。他那一口氣,也已經養到位了;若是猶豫不決,反而會反噬自己。”
頓了頓,凌玄接著說道;
“其實我的考驗已經完了,我看過他,便已經知道他是怎樣了。”
“不過今天的考驗并不在我。”
“哦?那你覺得他怎樣?”
凌玄雙目光芒一閃,而滅:
“和亞瑟一樣,我不喜歡他,但卻是當前最好的選擇了。”
泰逖斯眼中也有光芒閃動:
“那意思就是說,你站在我們這一邊?”
凌玄的臉容不見一絲波動:
“你會錯意了。我不是站在你這一邊。不過。。。不用擔心,我也不站在亞瑟一邊。”
“哦?”
泰逖斯皺起了眉,但沒有繼續發問。他知道他的老朋友會繼續解釋他的立場的,他們兩人之間,一向并沒有太多的機鋒。
即便隔了近二十年未見,即便這個老友,號稱圣騎士里最睿智,城府最深的那個人。
果然凌玄在他面前,并不繞彎子,而是直接了當地說道:
“當年我也并不喜歡亞瑟;不過,他憑自己的能力,獲取了他那一代圣騎士們的擁戴,并趁勢成為了圣騎士團團長。”
“他那一代圣騎士,或早或晚,最后基本上都追隨他去了京中的圣堂,我未曾阻攔;這在你們看來,我是全力支持他上位的了。不過,這幾年新來的圣騎士,無論亞瑟在人選上做過什么手腳,所有人,始終在我掌控之下;他的手,怎么也伸不進這圣山上來。”
泰逖斯眼中再次有光芒亮起:
“你的意思是說,這圣山上,近兩百名圣騎士,只要娑倫獲得他們的認可,也可以如亞瑟當年那樣,將他們帶走?”
凌鉉臉上有微微笑容泛起:
“又錯了。”
“這山上一百九十三人,是圣騎士傳承的最后根基。亞瑟圣堂里的兩百余人,已經給他折損得十去六七了,照這趨勢,這次折騰之后,就差不多了。”
“你我都知道,圣騎士存在的意義何在;我必須保留這最后的元氣,以應對北方任何的情況。”
“我幫你算一下,亞瑟派到云奚的圣騎士們,沒幾個能回來;這次西征,以他無情的性子,勢必也是損折慘重;能活著回來的,加上京中留守的那些,比之你手中的,最多也不過是多上一倍。你們并不是沒有機會。”
泰逖斯冷笑一聲,道:
“我也來幫你算一下,只要你手中掌握著這一百九十人,無論我們和亞瑟斗的怎樣,誰最后勝出;也無論有人是稱帝也好,獨裁也好,局勢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出手收拾局面。”
“沒錯。”
凌鉉并不諱言:
“這只是最壞的打算。但基本上,除非有什么極端事情發生,否則,無論你們在山下搞成什么樣子,我都不會插手的。”
泰逖斯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他的老友并沒有說謊,以此人的智慧,資歷和能力,若是對山下世俗的權利有貪念的話,當年就絕輪不到亞瑟成為圣騎士團長。
或許是太過睿智,看穿了這世間的一切,他這老友,只愿隱居在這圣山之巔,冷冷地看著山下如演戲般地爭奪廝殺。
他唯一在意的,便就是圣騎士的傳承和使命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到象他那樣不為世俗所困。
這一次,如果不能爭取到他的相助,以己方的實力,要硬撼亞瑟,還是太困難了些。
像是看穿了泰逖斯的思慮,凌玄修長的白眉一抖,淡然道:
“當然,娑倫那小子也未必一個人都帶不出來。”
“哦?這又是怎么說?”
“圣山上,一直有這么個規矩,只要你的實力到了黃金圣騎士的級別,那就可以不受試練或是傳承時限限制,有了完全的自由,隨時可以下山離去。我也不能阻止。”
“怎么可能?這一代的圣騎士,最長者來了也不過五六年吧?怎么可能會有黃金級的實力?”
泰逖斯一臉驚容。
“怎么不可能?“
凌玄對之以冷笑:
“當年你我做到的事情,亞瑟和楓羽做到的事情,這一代之中,就沒有人能做到嗎?”
泰逖斯苦笑了一下:
“聽你這么一說,我終于明白了。嘿嘿,新一代的黃金圣騎士,娑倫這小子面對的考驗,可還真不一般啊。”
“這是他的命運。”
凌玄簡短地說了一句,兩人隨后便陷入沉默。
又過了不知多久,泰逖斯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黃金天馬應該回來了吧?”
凌鉉雪白的雙眉抬也不抬:
“才想明白?南五省那渣子一樣的軍隊,本就是用來分散你們注意的誘餌而已,舍棄也毫不可惜;亞瑟大概巴不得你們去攻南面,這樣至少可以拖住你們幾個月。”
“既然亞瑟已經決定在京里動手,黃金天馬自然是要回來的;這么重要的戰力,怎會放在外面。說起來,若是天狼還在,亞瑟或許還不至于如此做。”
“那個艾,你見過嗎?是和你們一起來了吧?此人如何?我對此人,十分好奇,卻未能見過。”
泰逖斯搖了搖頭:
“不好說。我不認為他真是亞瑟的對手,可法諾那個老家伙對此人頗有信心。。。要不是此人,我也不會下定決心,回到這里,賭上這最后一把。”
“哦?”
凌玄的雙眉微微皺了皺,猶如一條白線橫在額際:
“法諾這老家伙雖然人品不怎的,眼光一向不錯。。。可惜,我大概是沒機會見到此人,目睹他和亞瑟的一戰了。”
“對了,說起格倫法諾這個老家伙,你可不要太過依仗此人,照他的油滑性子,必然安排好了退路;既然交出了屠龍弓,便不會在明面上出手支持你的。”
“放心好了,我本來就沒有將他計算在內。”
泰逖斯并不動容,簡潔地說道:
“何況他的想法也沒瞞我:對亞瑟,他不會出手。他要用這個來約束亞瑟,保住娑倫的一條命;以他大陸傳奇的身份,亞瑟很有可能同意這個條件,他也算是履行了當年對先帝的承諾了。。。”
“不過,若是有其他的傳奇插手,免不得要他出面牽制一二。雖然可能性小得很。”
頓了頓,泰逖斯有些猶豫,又像是有些疑惑:
“對了,黃金之蛇先前一直聽說立場曖昧,這次怎么堅決地立在了亞瑟那邊?你怎么看?”
凌玄凌厲深邃的雙眸第一次露出些迷茫:
“不知道,不要問我。楓羽此人,是我這輩子見過的人之中,唯一看不透的人;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在圣山上的這么些年,我從未看清過他的心思。。。休緹家族,本來就是個奇怪的家族。”
“不過,黃金之蛇雖然低調,但只有我知道,他的實力,只會在你我之上;或許是除亞瑟外,所有黃金圣騎士之中,劍術最出色的那一個。即便天狼還活著,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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