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天歌身后說話的眾人止了交談,那聲音便越發清晰。
“林哥兒!人呢!客人都上門來了,你這主人還不出來!快來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伴隨著一陣腳步聲,呱啦鼓噪的聲音越來越近,直到最后,一陣似有若無的清溪碧竹之氣飄來,眾人眼中便走近一個身著紫色衣衫的少年郎。
見到此人,徐芮身邊的紅菡心頭一跳,目光不由往自家小姐面上看去。
果然,在少年郎現出身形的時候,徐芮秀氣的眉毛早已蹙在了一處。
但天歌站在前面,并瞧不見這變化。
見到姬修齊前來,便喚了聲“姬兄”迎上去。
雖說此人話多了些,有時候還帶點痞,但當天歌嗅到他身上的廣陵香,不管以前是何態度,反正當下是不怎么討厭他了。
畢竟這可是廣陵香行走的“代言人”。
瞧瞧,還是蠻盡責的嘛!
不等天歌說話,姬修齊早已上前一步,哥倆好一般勾住她的肩膀,“來,瞧瞧我給你帶來的好東西。”
宋嬸面色一變。
迎姬修齊進來的孫三和宋千亦是如此。
天歌尬笑一聲,將姬修齊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拿開。
“這么熱的天,姬兄也不怕熱。”
說著朝邊上走了兩步,岔開話題,“能讓姬兄這般炫耀的禮物,想必并不一般,不知道是什么?”
見天歌對自己帶來的禮物感興趣,姬修齊便來了勁兒。
“打開打開,給林哥兒好好瞧瞧。”
阿立聞言,連忙將手中細長的錦盒打開。
是一軸卷起來裝裱好的字畫。
只不知里面內容是何,能讓姬修齊這般得意。
猜測間,姬修齊已經伸手將那卷軸拿了出來。
一遍展開,一邊道:
“我知道你是個喜好風雅的,近日剛好得了這么一副畫,遂送來與你。瞧瞧,神奇不?”
姬修齊小心翼翼的展開畫卷,可是等他抬頭準備聽嘖嘖贊嘆的時候,卻見眼前的少年面上原有的笑意已經消散全無,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手中的畫。
“怎……怎么了……”姬修齊一時有些訥訥。
他這回好像沒說錯什么話吧?
不會又要將他去喂魚?
方才他過來的時候,可是瞧見那邊有一座觀魚亭的。
“姬兄送的這幅畫,我甚是喜歡。”
幾乎是一瞬間,天歌面上的僵冷便化作燦爛笑意。
不及后面的徐芮和林回春等人瞧清楚是什么東西,天歌已經上前一步將那畫卷了起來。
只有身邊近前的宋千看了個真切。
那是一幅畫。
一幅雙面畫。
一面是江南煙雨,一面卻是大漠風沙。
截然不同的風光,卻同在一張極薄的宣紙之上。
宋千驀地想起,當初在青城的時候,趙家大小姐趙云珠,就曾畫過這樣的一幅雙面畫。
可是那幅畫的技巧,卻完全不能跟眼前這幅相提并論。
哪怕他只是瞧見了一瞬,哪怕他并不懂畫,卻也知道這位姬公子送的這幅,并非凡品。
“姬兄送來的這幅畫,可真是煞費苦心吶。”
卷好畫仔細的放入錦盒,天歌揚起頭笑望姬修齊。
明明是燦爛如虹的笑容,可是看在姬修齊眼中,卻讓陽光下的他有些發冷,乃至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這畫得來的確不太容易,不過林哥兒怎么好像不太高興?
“姬兄這幅畫,是如何得來的?”天歌問得隨意,“我瞧著稀罕得很,不知可還有旁的?”
一聽這話,姬修齊得意神色便再次露出來,看來不是不喜歡。
他伸出手指,神秘兮兮。
“我只得了這一幅,再沒有更多!”
“那姬兄竟然舍得給我?”天歌挑了挑眉。
姬修齊不由攤手,有些無奈。
“誰讓我不好這一口。畢竟我連讀書都不喜歡,要這東西也是沒用,留我這里算是暴殄天物了。”
說起這個,姬修齊還有些憋悶,他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家中老太爺卻非要逼著他考科舉。
想他姬家的財富,哪里需要他再在科舉之道上下功夫?
就跟這畫兒一樣,給他也就是個值錢的擺件,根本沒什么興趣。
然而天歌看著姬修齊,卻有些懷疑他送畫的目的。
沒有人知道她前朝公主的身份。
饒是她如今扮作男子,不似青城那般黑丑樣,但與她真正的容顏相比,卻仍是不一樣的。
所以在自己身份的隱藏這一點上,她萬分肯定。
可既然如此,姬修齊送自己一幅前朝昭懿皇后的雙面畫是做什么?
當初在青城,趙云珠就是因為展露出自己會雙面畫的能力,這才被盧家人盯上,懷疑云珠才是寶壽帝姬。
這畫是好,但留著卻不是什么好東西。
“姬兄可知這畫的來歷?”
天歌懶得再跟他打啞謎。
如果姬修齊送畫別有他心,那就別怪她不客氣。
“自然知道!”
姬修齊一臉坦然,甚至還有隱隱得意。
“這畫是乃是前朝昭懿皇后所作!”
此話一出,天歌目光陡然凌厲。
而在場諸人也都愣怔起來,甚至有人面上蒼白驚懼,好似聽到了什么嚇人的事情。
姬修齊忽然意識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也明白了為何方才天歌一見畫卷便卷了起來。
是了。
前朝。
哪怕已經改朝換代十四年,卻依舊是不能提及的禁忌。
如今的皇帝是篡位登上的帝位,在民間本就聲音不一,誰還敢沾惹上前朝?
姬修齊不由暗惱自己莽撞,沒有說清楚話。
“那什么,你們千萬別誤會,這畫可跟那事不太一樣,這些上面是不管的,不然上都這樣的天子腳下,怎么會出現公開競拍昭懿皇后畫作的情況?”
姬修齊撓了撓腦袋,解釋著。
這么多年,哪怕直到現在,前朝許多東西都諱莫如深。
可是唯有昭懿皇后這雙面畫,卻是個例外,甚至成為勛貴們搶著收藏的好東西。
只因為如今的陛下魏寧曾見過一幅昭懿皇后的雙面畫,并且感慨,“這樣的好東西,若是就此毀去,真是可惜了!”
是以此后,昭懿皇后雙面畫的地位水漲船高,收藏雙面畫不僅不會被人懷疑與前朝有關。
能擁有這么一幅畫,反而成為身份地位不凡的象征。
因為當年那場大火,早已將昭懿皇后所有畫作焚燒殆盡。
就連如今的周帝魏寧手上的那幅,也只是當初大火中救下來的半幅。
如今民間流傳著的,只有當初昭懿皇后待字閨中的畫作。
本是遠不及入宮后畫藝精湛,但卻勝在稀少新奇。
就在眾人還是有些驚魂未定的時候,林回春捋了捋胡子,打破了沉默:
“姬公子此話不假。老夫雖說對書畫一道不甚熟悉,但先前在上都的時候,倒是當真聽過曾有一幅昭懿皇后牡丹芍藥雙面畫,賣的比吳道子的畫價格還高。”
姬修齊沒想到這院子里還有上都來的人,不由循聲望去。
這一看倒好,竟是驚喜出聲。
“林神醫!您怎么也在這里!我祖父他老人家身子如何?”
“老夫用藥,你還信不過?”林回春假意唬臉,逗得姬修齊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聽著二人的寒暄,周圍眾人這才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
原來,林回春還在上都的時候,曾給姬家老太爺看過身子。
但讓眾人詫異的還不是二人相識,而是姬修齊的身份。
“你拿這畫送人,不怕被你祖父知道了?”
“您不說,我不說,可不就沒人知道了么……”姬修齊嬉皮笑臉,目光從天歌面上閃過,卻發現她正盯著自己。
姬修齊只好老實交代,“買下那幅畫的,正是我祖父。”
眾人:……
天歌將錦盒拿過來,遞給姬修齊,“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姬修齊急了,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你這是瞧不起我?我隆昌錢莊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這么一幅畫能值幾個錢?爺在上都的時候,銀票都煮過粥,還稀罕這么一幅畫不成?”
眾人聞言倒吸一口氣,除了穿著紅衣的徐芮。
不知何時,她坐在了眾人身后,正好被站起的人群擋住了身子。
隆昌錢莊何等富貴,不消解釋,就算是尋常百姓也無比熟悉。
而眼前這少年郎,竟然是隆昌錢莊的人?
看著天歌和姬修齊一個要還,一個不愿要的樣子,還是年長些的林神醫開了口。
“既然這是姬公子的一片心意,你還是收下吧。他祖父可就這一個寶貝孫子,就算他偷了家里那幅送人,也沒人敢說他什么不是。”
姬修齊聞言面色微動。
原來林哥兒是怕祖父知道了這件事懲罰自己。
看來自己這次沒交錯朋友!
姬修齊很開心。
話已至此,天歌只好收下。
心中生出感動的同時,手不由摸上了自己的衣領。
在里面,有她貼身佩戴的錦鯉令。
她猶記得,當初還在青城的時候,隆昌錢莊的王掌柜說上都的東家想要見她一面。
如今倒好了,東家沒見到,小東家倒是先見到了。
還真是巧合。
一想起那十萬兩銀子,天歌忽然覺得這畫拿在手里好像也不是那么重了。
……
……
這般插曲過后,正好廚房菜品也準備的差不多了,菜也一一上來。
等到賓主皆坐定,天歌開始為彼此介紹。
林神醫自不必說。
宋嬸雖是宋千的母親,但卻不是奴仆,再加上這一路行來,對天歌照顧有加,所以天歌尊其年長,也讓宋嬸作為長輩坐在席上,為眾人介紹。
原先天歌也想讓孫三和宋千上桌落座,畢竟他們已經不是仆役,奈何二人不管怎么說都不肯,天歌只好作罷。
這樣一圈下來,需要介紹的也就只剩下方老板夫婦和姬修齊、徐芮二人。
只是天歌沒有想到,當她介紹介紹完方老板夫婦,準備給眾人尤其是姬修齊介紹徐芮的時候,竟又吃了一個大瓜!
切瓜的人不是旁人,還是醫道圣手林回春。
“林哥兒,你難道不知道,姬公子和徐小姐早就認識?”
當林回春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姬修齊和徐芮二人不約而同狠狠的朝他瞪去。
“什么?!”
天歌著實不知,而且也沒人告訴她啊!
姬修齊暗道不妙,正準備岔開話頭,林回春似是算好一般,順溜的給天歌熱心解釋起來。
“不止如此,這兩位可是早早便定下親事的!”
天歌感覺自己的下巴要掉了。
上一世她和徐芮過命的交情,竟然不知道她還有這么一門婚事!
天!
怪不得當初姬修齊和阿立沒有花令,也能進百花閣的門!
竟然是這樣!
天歌忽然有種自家白菜可能會被豬拱的感覺。
而眼下那只“豬”,則正瞪著林神醫咬牙切齒。
先前眾人身影擋著,姬修齊并沒有看到徐芮。
可是后來一落座,他便發現自己對面坐著的,可不正是那紅衣大冰山!
他頓時氣得牙癢癢,自己怎么忘記了這茬!
阿立說這些日子這冰山跟林哥兒走的極近,林哥兒搬家她怎會不來?
怪不得前些日子在百花閣讓他退親,原來是對林哥兒有意思。
好啊,他這親事還沒退呢,居然頭上就開始綠油油了!
想到這里,姬修齊就有些餒氣,小時候被這丫頭欺負,到如今居然還是被她壓過去一頭,這怎么行?!
就在他準備說話的時候,卻見徐芮似是根本不認識他,轉過頭去跟宋嬸說話。
姬修齊登時沒了脾氣。
也罷也罷,反正這事也沒人知道。
就在他已經自我安慰洗腦,假裝自己不認識徐芮已經成功的時候,誰知道林神醫居然來了這么一句!
姬修齊氣得想揍人!
莫說姬修齊,徐芮同樣想用眼神封上林回春的嘴巴。
她才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有這么一個二傻子般的未婚夫!
反正她和姬修齊彼此瞧不上,這從祖輩許下的婚約,早晚都是要解除的,現下又拿出來說什么!
這下好了,原本沒有幾個人知道的事情,現在要鬧得人盡皆知了。
這神醫就是個大嘴巴子!
徐芮覺得自己要被這人給惱死了。
林神醫自然知道自己說這話有多拉仇恨。
可他也很委屈啊。
要不是受了姬家那老頭的委托,他哪里犯得著這么得罪人?
要怪就怪先前姬家小子,都怪他自己給姬老頭寫信,說什么要退婚,正好姬老頭知道他在臨安城,便給他修書一封,讓他想著辦法撮合撮合。
若非如此,他才懶得管這些小年輕的破事!
他是看病的,又不是牽紅線的。
只是老實盡職的林神醫不知道,其實不止他收到了這封信,所有人在臨安的,跟姬老頭有點關系的熟人,都收到了他的來信。
是以姬、徐二人想悔婚,不過是兩個人一廂情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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