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修】
來的人是青玉。
姬修齊已經離開,但府上卻還有一位客人。
林回春來到書房的時候,天歌正在重新烹茶。
難得她有這般興致,奈何姬修齊卻是個不懂茶的,枉費了她先前一番苦心。
見林回春進來,天歌沒有說話,只專注于自己手上的動作。
直到天歌幾許時光,將青碧澄黃的茶水放到林回春面前,他這才開口道:“林哥兒這點茶烹茶的功夫,倒是不一般。”
“林先生過譽了。”天歌謙和一笑,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并不覺得過譽。
她的茶藝,是從文琴姑姑那里學來的。
作為昭懿皇后身邊的得力茶娘子,茶藝自是不必說。
拿起面前的茶杯,林回春先是輕輕一嗅,不由道,“這茶是……”
“薄荷葉、炙杷葉、冬桑葉,還有甘草。”
林回春朝杯中看了看,“果然。”
方才烹茶的時候,他聞著味道就不太對,眼下看來竟是沒有猜錯。
“林哥兒緣何用這藥茶待客?”
“本不想如此,趕巧家中沒有茶葉,又逢近日暑氣上頭,我便自用這幾樣東西煮水喝。先前聽先生的嗓子有些啞,遂冒昧作茶烹了來。”
說著,天歌給自己面前的杯中也倒上,放在鼻尖輕輕一嗅,感受著薄荷的清涼和甘草的澀甜,輕啜幾口。
這東西是茶,也是藥。
除了解暑,更是止咳化痰。
這藥茶曾在前朝名醫邱明的筆記中記載過,宮中多用此方,但民間知道的人卻并不多。
當年天歌以藥方作香方的時候,聽褚流順口提過,是以她記住并抄錄在冊,由此記得清楚。
林回春雖是民間大夫,但他神醫的名號卻非虛,因給皇親貴胄也瞧過病,所以跟太醫院中的御醫也曾探討過醫道,趕巧對于這方子,他也是聽過的。
有此一回,他更是堅定了自己心中的念頭。
嘗了口杯中藥茶,林回春笑了笑。
“雖說還是那幾樣東西,可是以烹茶之法煮出的,到底跟廚房煮出來的不一樣,一者清甜,一者卻滿是藥味了——林哥兒著實不凡,不僅在香道之上頗有造詣,在醫道上也是不俗。”
天歌倒是不知道林回春這般會捧人,放下杯子不在周旋。
“林先生所說專來找我,不會只為了夸夸晚輩吧?”
“你既如此說了,我也不跟你迂回。”
林回春正了容色,“翟老夫人的病情已經好轉,昨日已經可以下地了。”
“林神醫果然妙手回春。”
“用的是你的方子。”林回春沒有遮掩,“不然今日翟大人也不會為你喬遷送上賀禮。”
畢竟眼前這個小兒,就算搭上了徐記,那也只是小小商戶,只是尋常工匠,無法入得了府尹大人的眼。
這一點天歌心中自然也明白。
先前她主動尋去翟府,為的可不就是讓翟高卓落自己這么個人情?
但如今林回春專門找上門來,又帶著翟家父女的賀禮,這件事卻又不一樣了。
她尚且不知道,他來的根本原因。
若是翟高卓想借林回春出面,以此次的賀禮作為先前藥方的答謝,就算她再去求男香的事情,只怕也難開口。
雖說救命的恩情不輕,但這決定權,最終還是在翟高卓手中。
他若真想就此兩清,那天歌還真是沒辦法。
誰讓人家是官,她是民呢?
是以她不能真順著林回春的話,將這方子的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哪怕這方子著實起了主要作用,眼下的她也開罪不起林回春。
焉知這神醫這次來,不是以退為進的試探?或是對她的敲打?
若她不客氣,順著林回春這話說下去,豈非讓人覺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最終只會反招嫌隙。
是以天歌聞言,面上只帶著些許不以為意:
“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同一病癥,人的體質不同,用法也不同;發病的時間不同,用的量亦是不同。我提供的不過是方子,如何針對翟老夫人的病情酌情用藥,什么時候用,怎么用,都是仰仗先生您,所以這樣的大功勞,我可不敢獨擔了。”
林回春沒想到眼前的少年郎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中好感再升。
眼下的年輕人,大都心浮氣躁,尤其是身份不高的少年,有丁點往上爬或是攀附權貴的機會,都恨不能牢牢抓在手中,生怕錯過了良機。
這樣一比較,相形之下,眼前這姓林的小哥兒完全讓林回春怎么看怎么好。
一時忍不住,便直接將自己此行目的說了出來。
“林哥兒在醫道上頗有造詣,老夫欲收你為徒,親傳衣缽,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回春說的直接,生怕自己錯過了這個好苗子,卻沒想到自己這話一出,倒是叫天歌嚇了一跳。
添茶的手一抖,將幾點水灑在桌上。
她現在才算是明白先前林回春說,自己這次來不全是為了翟家,也是為了他自己是什么意思。
收徒啊……
嘖,那這真不是為了翟家了。
天歌將茶壺放下,拿起旁邊的帕子輕輕將桌上的水漬擦去,頷首笑道:
“小子愚笨,若說是在調香一道之上,的確頗有些造詣,但治病救人妙手回春的事情,實在是一竅不通。”
天歌說的是實話,她的確沒給人看過病,若說做過什么跟大夫相關的事情,那就是將一些可以制成香的藥方,拿來做了更易被人接受的藥香。
但這藥香,跟給人診脈治病,卻還是不一樣的。
而且就算是翟老夫人的方子,那也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而是因著前世的記憶占了些許便宜,知道這方子醫好了她,才有了如今的效用。
所以震驚過后,她便估算了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沒本事吃大夫這碗飯。
并且,她也志不在此。
還有那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并沒有功夫耗費在這學醫診脈之上。
本是推心置腹的實在話,可是聽在林回春耳中,卻并不這么想。
短短幾次相見,從當初看出路邊茶棚的燒餅中放了迷藥,到針對翟老夫人病情的方子,再到奇怪卻又有效的喚醒翟秋云的臭香,然后便是當前這副藥茶。
所有的一切,都證明天歌不僅在醫道上頗有造詣,甚至醫術不凡。
對這樣一個卓越的少年,林回春實在太心動,只覺得天歌這話全是推脫客氣。
忽然,他不由想到另外一層,因這少年本就出眾,是不是已經有了別的師父,不允許他再拜他人為師?
想到這里,林回春心中不由憋了一股氣,只覺這少年的師父太過自私,端的埋沒了少年的才能。
帶著些許不滿,他問道:
“你的醫術,師承何人?”
天歌根本不懂醫術,又哪里來的師承,只得老實道:
“小子并無師承。”
說完這話,她又覺得有些不對,又補充道,“不過是自己翻看了幾本書,記了幾個方子罷了。”
見天歌一臉誠懇不似作假,林回春便信了幾分。
可是再仔細一想,那話在林回春的耳朵里,便又涌上驚濤駭浪。
沒有師承,只靠自己翻看典籍便能有此才能,林回春更覺眼前是一塊珍貴的璞玉,只等自己前來雕琢。
假以時日,此子的醫道成就想必更在自己之上了!
但他忽又萌出一個念頭來。
這少年不愿拜自己為師,可是擔心以自己的能耐,根本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東西?
這樣一想,林回春更急了,捋了捋胡須,正色道:
“不是老頭我吹噓,放眼整個大周,若我說自己的醫術排第二,只怕沒有什么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便是太醫院里那些老匹夫,先前也認為我不過是個江湖郎中,可是見識了老夫的本事,如今哪個不是虛心請教?若不是老頭我不喜歡宮里的條條框框,不愛那些勾心斗角,眼下只怕你連在這杭州府見都見不到我。”
天歌沒想到林回春忽然一通自我吹捧。
雖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么,但天歌還是唯諾稱是。
其實不用林回春說,她也知道他的醫術不凡,可也不用這樣不是?
天歌不知道,老頭忽然的自夸,其實只是為了向她證明一件事。
“你自有醫道大才,可經手的醫案經驗卻還是太少,這些沒有年歲,是根本不可能快速獲得的。但你若拜老夫為師,我這幾十年的行醫經驗,都可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你,讓你省去數年摸索的功夫,早日名揚天下!”
說完這句話,林回春一臉期待的看著天歌,連那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也閃爍著光芒。
可是天歌的回答根本不留余地。
“先生推心置腹的好意,小子著實心領并銘感五內,但正因如此,卻愈發不能欺騙先生。晚輩雖然懂些方子,但也僅限于此,并不敢欺瞞先生分毫。所以對于先生的錯愛,小子著實誠惶誠恐。”
“若小子真在醫道有興致,便是先生不說,我見著先生也會抱著大腿好賴不愿離開,任憑先生怎么趕都趕不走。可小子所有的興致乃至天分,都落在了脂粉調香一道,縱使有心,卻也無力吶。”
天歌嘆了一口氣,“故而先生的衣缽,還是應當傳給比小子更合適的人才好。”
可是天歌不知,她越是如此誠懇,林回春就越是賞識她,甚至覺得就算她是個一竅不通的,收了也不吃虧。
想著方才少年的話,林回春準備再做最后一番努力。
“既如此,我也不強迫你,我只與你做一個交易,你若應下,那便做我徒弟;你若不應,那權當我沒說過這件事情。”
天歌聞言,當即允了聲“好”。
可是當她聽到林回春的條件后,原本早就放在嘴巴里的“不應”,就這么生生給憋了回去。
……
……
林回春走的時候是哼唱著歌兒走的。
他祖籍北地陜西府,但因為境遇,在外飄零多年,如今卻是不知不覺的哼起了陜北小調“信天游”來,惹得跟著他多年的隨從林一,也不由瞠目結舌。
林回春已走,書房里天歌卻依舊想著方才他說過的話,乃至于送客至門的禮節都忘了個干凈,還是青玉有眼力見兒,將林回春主仆送到門口,瞅著老人家上了馬車。
好在林回春此次出門心想事成,滿心滿足,哪里還顧得上天歌的禮數不周?
“既然你喜歡脂粉調香,那我就跟你談談這一通交易。我聽說你近日跟徐家那丫頭一直在做男香,但是卻苦于無人敢買。前朝武將忌諱在前,陛下又曾是武將,風氣已成不說,如今再有翟大人不愿松口,所以你眼下正心中犯愁?”
天歌不知道林回春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但事實如此,也沒法否認。
“若我說,我有辦法說服翟大人,同意你在杭州府光明正大、名正言順的推行男香,你可愿成為我的弟子?若你愿意,日后你在上都售男香,也不是不可能。”
聽到這話,天歌不得不承認,林回春被稱為神醫,自有其道理。
望聞問切,他診的不僅僅是病,還能診人心。
這句話,一字一句,都戳到了她的心上,讓她根本難以開口拒絕。
“可是,晚輩在醫道之上,許是資質魯鈍……”
當天歌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她明白自己的確無法抵抗這樣的誘惑。
為了男香的順利推行,她就這么簡單的將自己給賣了……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清晰,青玉回來復命。
聽到已經將林神醫送走,天歌望著空空如也的書房,終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看來以后又要多事兒了。
按了按腦袋,她示意青玉將眼前的茶具收拾下去,起身走到了書桌前。
目光落下,好巧不巧,正落在了擺在桌面的賀禮上。
最上面一樣,正是先前姬修齊送來的那個裝著雙面畫卷的細長盒子。
略一沉吟,天歌將那盒子拿在了手中。
看著青玉將東西收拾完,又關上門安靜退下,天歌終于慢慢打開了那盒子,輕輕取出里面卷起來的那幅雙面畫。
與別的畫卷不同,這幅畫因是雙面,所以在畫的兩面皆覆以通透的琉璃紙,不管從那一面瞧去,都能清楚且直觀的看到畫面上的內容。
正面,是煙雨朦朧的江南圖景,不是秀麗的園林樓閣,而是水鄉江渚,扁舟飄搖。
打眼望去,畫中游船雖小,但卻仿佛能清楚的瞧見那撐篙的船夫,是一位俊朗的翩翩少年,船尾寥寥幾筆,卻點出一抹麗影,端的歲月靜好。
天歌笑了笑,沒有想到慣常畫富貴景色的昭懿皇后,居然也會畫這樣的內容。
搖了搖頭,她將那幅畫,又轉到了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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