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修】
若說在酒樓里,朱大老爺還會因為蘇子實的話而惱羞成怒,那么一路趕回朱家,踏入大門之后,顧忌著老爺子的威嚴,大老爺的尾巴便多少收了收。
一揮手將面前桌上的書卷全部掃落之后,朱大老爺顧不上換身衣服,便將手中的藥香包扔到桌子上。
“去拿一把剪刀來。”他冷聲道。
隨侍的仆從知道主子的脾性,尤其是如今見他真的動了怒,更是不敢怠慢分毫,不多時便將他需要的東西送到手邊。
三兩下將那香包剪碎,又把里面放著的香粉全部倒在旁邊一個青玉色盤子中,朱大老爺湊鼻扇手輕嗅。
先是一股黏膩濕重的汗腥氣息撲鼻而來。
朱大老爺皺了皺眉,目光落在旁邊已被剪碎,卻因為自己一路攥在手中,皆被汗?jié)n浸透的藥香包布皮上。
將那片剪碎的布屑扔到一旁,朱大老爺重新嗅起盤中的藥香粉來。
撲鼻而來的氣息中,含混著甘草、薄荷、梔子等氣息,說是藥香,卻不似藥物那般難聞刺鼻,反倒有一種幽林溪流的清新綠意,讓人莫名神清氣爽,暑意不再。
便是朱大老爺這般剛從外面頂著日頭趕回來,因為體胖而渾身大汗發(fā)熱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徐記這一次的藥香的確不錯。
這東西若是不說用處,只怕沒有人會將它當做避暑祛濕的藥來用。畢竟這般氣息,就算是當成正常的香料來賣都完全沒有問題。
只可惜,眼前的盤子中,只有研成粉末的香粉,根本看不出除了那幾樣能嗅出氣息的花材外,到底還用了那些原料。
朱大老爺無力地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抬手揉著自己的腦袋。
這徐記,真是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還有那位林花師,這件事,肯定跟他脫不開關系!
就在朱大老爺心中恨恨的時候,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個仆從。
“慌慌張張的做什么!還有沒有規(guī)矩!”朱大老爺呵斥道。
那仆從膝蓋先是一軟,緊跟著通報起要事來:“爺,老太爺回來了!您不是說老太爺回來之后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您么!”
朱大老爺騰地一聲站起身來,忙不迭往外走去,一只腳剛踏出門檻,又連忙邁步回來,隨手抓了一塊布,將桌上的盤子蓋起來,護在懷中連忙往朱老爺子院里趕去。
……
……
老爺子院里,明叔小心的為朱老爺子脫下外衫,又拿了一件家常的衣服出來。
風塵仆仆的老爺子面有疲意,但一雙眼睛卻恁的銳利。
“你說,那小子此舉到底是何目的?”任由明叔為自己套上衣服,朱老爺子雙目如隼。
“愿意跟您見面談,可見讓他為朱記所用這條路還是行得通的。而帶走白芷,應當是對我們不放心,手中有個籌碼多少更有把握。”
明叔幫朱老爺子整理好衣服之后,退至一邊,但口中的話卻沒有停,“想要更有把握,想要多些籌碼,都證明,那位林花師,并非不想進朱家。”
“我想著也是如此。這位林花師對徐記想必并不怎么滿意,”朱老爺子點點頭,在旁邊的軟榻上坐下來,“否則他完全沒有必要見我,在你們提出的時候,直接回絕便是了。”
接過仆從遞來的煙斗,朱老爺子長長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圈圈白煙,在朦朧繚繞間緩緩睜眼,“所以我一接到你的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你看著安排,這兩日我跟這位林花師見上一面。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對于朱記來說,盜方之事可謂一樁大丑聞,尤其是白芷沒能被成功殺掉,而這位林花師功夫又是出奇的高超,這讓見朱老爺子很是意外,也由此對長子的辦事能力越發(fā)失望。所以眼下最終要的事情,就是盡快將那位林花師收攏到朱家,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這件事情,你親自去辦,就不要讓成益摻和進來了,免得他壞事。”提起自己這個長子,朱大老爺都有些懷疑不是自己親生的。
然而他剛說完這話,外面便有仆從叩門稟告,說是大老爺有要事求見。
朱老爺子本不想見,最后略一思索,卻還是放人進來。
朱成益汲汲皇皇進門,簡單行了個禮之后,便迫不及待湊到老爺子跟前。
朱老爺子聞著長子身上的汗腥味,不由皺了眉頭,連吸煙的動作了停了下來。可等他聽朱成益說完今天的見聞,看到他遞來的盤子時,先前的嫌棄芥蒂便一點也顧不上了。
將手中的煙斗放在榻上支著的小案上,朱老爺子小心的用拇指并著幾根手指將那香粉捻了捻,又放在鼻前閉眼嗅了嗅,再睜眼的時候,面色已然凝重至極。
他沒有想到,自己不過剛離開臨安城幾日,再回來徐記居然就鬧出了這般動靜,一邊是跟府尹神醫(yī)聯(lián)合的施香,一邊得了翟高卓的青眼和臨安百姓的民心。
朱老爺子盯著手中托盤上的香粉。
徐記如今得來的這些,都是在那個姓林的小子成為他們的花師之后。
朱老爺子將手中的盤子遞給旁邊的明叔,“阿明,方才我吩咐你的事情,立刻去辦。最晚明天,我要見到那位林花師。”
朱成益本想著等老爺子一回來,便跟他說這件事,所以這才急急忙忙的趕來。方才因為徐記今日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說那姓林的小子的要求,誰知道這會兒便聽老爺子居然將這件事交給了明叔去辦。
大老爺心中氣憤,尤其是看著自己辛苦得來的藥香卻被遞到明叔手中,就越發(fā)委屈。可是老爺子的安排他又不敢忤逆,只能繼續(xù)說起今日的事情:
“爹,徐家和姬家如今聯(lián)手施香,一定會在臨安城大出風頭,咱們朱記絕對不能落了下乘,否則讓百姓們如何說我們?要不這樣,咱們也施香,實在不想施粥施糧也行,總之不能被他們比下去。”
朱大老爺觀察著老爺子的神色,見他并不為所動,又道,“或者咱們動動手腳,徐家不是施的藥香么?是藥三分毒,若是有人用了他家的藥香得了什么病或是丟了性命,徐記可不得成為百姓們聲討的……哎呦!”
朱大老爺說到一半忽然驚呼一聲,老爺子手中的煙鍋直接“當當當”接連敲在了他的腦袋上。
“你是豬腦子嗎!徐家的藥香方子是誰配的?那是大周有名的神醫(yī)!神醫(yī)!人家能想不到這些?能用那些發(fā)病的東西來制香?你使個絆子讓人患病或丟了性命,人家神醫(yī)查不出來?!就算查不出來,徐記只是個依方制香的,罪責由誰承擔?!還不是林神醫(yī)!你可知道神醫(yī)背后就是翟府尹?!你這是活生生扇了府尹大人一巴掌!嫌你老子活得太久了嗎!”
朱老爺子簡直要被自己這個蠢材兒子給氣瘋了!
當初這小子一出娘胎,自己怎么就將他給掐死呢!
活了這四十多年,簡直就跟上輩子的冤家來尋他索命的一般,讓他丟盡了臉面受夠了氣!
朱成益被那紫金煙鍋頭敲了數下,先前還只是疼,后來變得又疼又燙,最后濺出來的煙草火渣落到他頭發(fā)上,甚至還燒焦了幾根。
聞著那股子焦糊味,朱老爺子這才長出一口氣,收斂了自己的脾氣。
“我不要求你跟成德一樣,事事深思熟慮皆有主意,你爹我只盼你一點——以后做事帶著腦子,帶著腦子!”老爺子覺得自己為這個蠢材簡直操碎了心。
“徐記藥香你就別想著從中作梗了,若是被我知道你多事亂摻和,別怪我不饒你。”
警告完,朱老爺子又給一顆糖。
“不過你先前提說的事情,倒是可以考慮。但有徐記施香在前,而且他們的方子別家都不及,我們就不能再施香了。但是施粥施飯的事情,卻可以考慮考慮。但是這事也不急,今日之事之后,只怕那些米糧商戶也會有動作,我們不能搶了人家的活計。這樣,這些日子你留意那些米糧商戶的動靜,若是他們有施粥施糧的意思,咱們跟著一起湊個伙兒便是。但千萬不能主動去搶人的名頭,你可記住了?”
被自家老子劈頭蓋臉一陣罵的朱大老爺聞言,哪里有不應的道理?只是那忙不迭的唯唯諾諾樣,又讓老爺子不由想起自家那個事事有主見的二兒子來。
還有一個月,那孩子就回來了!
朱老爺子總算有了盼頭。
……
……
從朱老爺子院里出來的時候,朱大老爺正對上一身藕色蓮紋錦帛夏衫,帶著兩個丫頭娉婷裊娜而來柳氏。
“大少爺這是剛從老爺屋里過來?”柳氏笑著問道。
因為如今家里當家的還是老爺子,所以不管旁人怎么稱呼,在柳氏口中,朱老爺子就是這個家的“老爺”,而大老爺朱成益則是“大少爺”。
盡管柳氏的年紀還沒有朱成益大,但她到底是老爺子的平妻,所以朱成益就算對她再有不滿,也不能直接表現出來,尤其是這還是在老爺子的院門口。
帶著幾分敷衍,朱成益“嗯”了一聲,很快便將放在柳氏身上的目光移開。
盡管不喜歡柳氏母子,但朱成益卻不得不承認,柳氏保養(yǎng)得極為得宜,溫順的眉目中帶著些書卷氣,但卻又不是那種呆板規(guī)矩的僵硬,尤其是柳氏面上長常掛笑容,就像是吹風乍過,吹皺一池春水,波光瀲滟間讓人心神動蕩。
那種風姿,竟是比他年輕的妻子和妾室們都要動人。
有時朱成益也會想,如果柳氏不是自家老爹的女人,不是自己的二娘,更沒有生下朱成德,那么他一定要得到這個女人。
可是,世間事,總難有如果。
朱成益心煩意亂,打算不再理會柳氏,當即往前行去。
而柳氏以及她身后一個撐傘,一個提著食盒的丫頭則極有眼見的避到一邊,等朱成益及身邊人走開之后,這才進了老爺子的院子。
踏步前行的朱成益剛走了一小段路,似是想到什么,遣散了身邊的隨從,又折身原路返回。
站在院門外,他仔細聽著從屋里傳來的依稀之聲。
“怎么樣?味道可還行?會不會太甜了些?”這是柳氏的聲音。
“你的手藝,向來是最好的,味道正適宜。”老爺子的聲音里,有著朱成益從來都不曾聽過的溫和。
“看來還是甜了些,不然你這嘴巴怎么跟抹了蜜一樣。”笑聲傳來,又帶著幾分抱怨,“說了多少回不讓你吃這個煙了,每次晚上都咳,不讓人省心。”
“哎呦喲你給我——”
“就不給!先把湯喝了,這東西不能吃了。”
“不吃這東西……那就吃你好了!左右湯再甜也不若你甜,這幾日在外,可要想死我了,你有沒有想我?”
“哎呀,大白天的,多不好意思……哎呦,嗯……癢……咯咯,老爺你壞……”
關閉的屋門將那青天白日卻依舊撩人的聲音隔絕。
朱大老爺攥了攥手掌,只覺喉嚨出奇的干澀,一股熱流好似自下涌出,讓他不由在驕陽下紅了面頰。
在那兩個丫頭關上屋門往院門處走來之前,朱大老爺逃也似的離開了先前所站的地方。
……
……
施香是個痛苦的活計,對于徐芮和徐陵來說,兩人需要一直忙活個不停。
施香又不是痛苦的活計,對于天歌來說,收到來自友人的邀請之后,便可以早早的離開——風頭是需要徐家人去出的,反正她在也幫不上什么忙。
不過這一次的邀請,卻不是去往美人如玉的醉韻樓,而是前往銷金窟攬金閣。
“去倒是可以去,但我得先回去換身衣服。”
這大半天的忙活,早已讓她出了一身汗,就這么帶著滿身汗來回跑,天歌可受不住。
“那晚上我一樣讓阿立來接你。”姬修齊道。
“放心,你連我家在哪都知道,還怕我跑了去私會你的小情人不成?”天歌瞧一眼不遠處的徐芮,揶揄道。
被戳中心思的姬修齊瞪她一眼,“懶得理你,我有事先走了。”
看著帶著阿立急慌慌離去的姬修齊,天歌覺得自己是不是得尋個機會,好生給這位大兄弟說說,自己真對他未來的小嬌妻沒有什么想法,也沒有什么能力有那個想法?
不過就算說了,這位估計也不肯信。
況且現在還不是她暴露身份的時候。
天歌按了按腦袋。
罷了,眼前的事情比較重要。
尤其是她還有一件事,想要跟姬修齊好好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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