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修】
清晨的鳥鳴喚醒了沉睡的青玉。
伸手放在眼上擋去窗外發白的天色,她轉頭喚醒了同屋的紅玉,然后利索的穿好衣服洗漱完畢,這才踏出偏院小門,往那個白日里她待的時間最多的院子走去。
為人仆婢這么多年,青玉早已習慣了卑躬屈膝的卑下身份。
在她以往侍奉的夫人小姐里,有因為茶涼茶燙而直接劈頭蓋臉對她一頓打罵的;也有因為自家夫君多看了她一眼,而就此心生妒意在讓她跪那百針墊的;更有見她相貌尚可,想要將她強占了的……
青玉自詡見過的主子不少,但從來沒有哪一個,如她現今侍奉的這位一樣。
直至現在,她也不知主子全名叫什么,只知姓林,來自外鄉,年輕有為。
林府白日里幾乎不怎么能見到這位主子,而且就算他回到府中的時候,也從不輕易讓人在跟前侍奉。
除卻偶爾端茶倒水這樣的小事,再多一點,便是每日清晨打一盆洗漱用的水。
沐浴,洗漱,乃至就寢,如是種種,那少年都自己來做。
然而今天,當青玉來到院子里,準備照舊打水進屋的時候,忽然發現屋門口的臺階上坐著一個人。
青玉略一愣怔,疾步上前,忽瞧見不遠處落了一截小兒手臂粗細的樹枝,繁茂的葉子遍布其上,落在院子一角就像是一只匍匐著身子的碧色巨獸。
而原本大如傘蓋的院中樹蔭,則不知怎得少了一角,露出一小片天空。
“公子,這是……”青玉被嚇了一跳。
“一早起來便是這樣,也不知怎么回事。”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少年聲音淡淡,沒有波瀾,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過會兒我去尋孫管家過來看看,憑空掉下這么一大截樹枝,得虧沒有砸到人。”青玉按了按挑動的胸口,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在那少年身上,“公子快快起來,仔細地上涼,青玉這就去給您打……您這是已經洗漱過了?”
青玉有些愕然。
眼前的少年發髻和衣衫都齊整仔細,一點也不像剛剛晨起的樣子。
少年輕嗯一聲,然后單手撐地從臺階上站起身子,兀自往前走去,“今兒個我要早些出門,你待會兒記得跟宋嬸說一聲,早上莫要候我吃飯。也告訴孫三今天不用備車了。”
青玉忙不迭應下,心中有些懊惱。
看來以后得再早些起床了,自己竟然要主子自己打水洗漱,萬幸公子脾氣好,不跟自己計較。
……
……
從院子一路繞過假山,再到那觀魚亭,走過掩映翠竹的水榭,天歌慢慢走到門口。守門的老頭一見她過來,忙不迭放下手中正啃著的一只包子,去幫她開門。
“公子今日出門這么早?”
“嗯。”天歌點點頭,等老頭將門打開,往外走去。
平日里每天早上,孫三都會駕馬車送她去百花閣,等到晚上的時候,再接她回來,可是今天,她想自己走去百花閣。
也好看看這臨安城的風景。
可是天歌剛踏過大門,便看到一輛安靜的停在門口的馬車。
馬車周圍,站著一圈看上去身手不錯的人,穿著一樣的侍衛衣服。
而在遠處,好似也有些許身后不錯的人藏在暗處。
天歌蹙了蹙眉,何方神圣這般陣仗?
這時,那位神圣身邊的小書童一見她出來,忙不迭興奮高呼,“少爺!林公子出來了!活著呢!活著呢!”
“……大早上說什么死死活活的,會不會講話。”天歌終于了然神圣是誰,遂走到了馬車跟前。
這時,馬車里伸出一雙手,撩開簾子,露出一個人影來,“太好了,你沒有事!”
天歌望著某人纏了一圈白布的脖子,“我沒事,但是你有事。”
車里的人撓撓頭,“你上來說話吧,這樣我脖子疼。”
天歌一躍入內,利索的動作讓周圍的侍衛們神色一凜。
方才這人看上去,不過是一個消瘦的少年郎。
而這少年郎一上車,則渾不客氣的吩咐外面趕車的阿立,“去翟大人府上。”
駕車的阿立撇了撇嘴,這林公子,還真拿他當車夫了。
但車里的主子沒有阻攔,他只能照辦。
馬車悠悠,一點一點往前行去。
“你去翟府做什么?”姬修齊皺了眉頭,不該是去百花閣嗎?
天歌望他一眼,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怎么回事?今日怎么帶了這么多人?”
“昨晚可有人來你府上?”姬修齊問。
“你一大早出現在我家門口,是怕昨晚那人殺了我?”想起方才在外面聽阿立的那聲“還沒死”,天歌頓時明白姬修齊的意思,也明白了他脖子上的傷口由來,知道了外面為什么突然多出那么多人,“是昨晚那人傷的你?”
“看來那人果真尋到了你這。”姬修齊嘆了口氣,將昨晚的事情一一道來,卻掩去了阿立說雙面畫在林府這一條。
“都怪我送了那東西給你。”否則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了。
姬修齊是真的懊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件事跟你沒什么關系,況且左不過破財消災,給了東西卻保住一條命,也算值當了。”天歌隨口道。
姬修齊不知道,其實天歌很感謝他的這番饋贈。
若非如此,她不會那么快見到那個人。
想到昨晚那個戴著斗笠的黑衣人,天歌心中便百味陳雜。
時隔多年,再見到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褚流,那種重逢的欣喜,簡直要從她的胸腔噴涌而出。
可是緊跟著,便有一頭冷水兜頭澆下。
褚流并不認識她。
而且,好似受到了驚嚇。
上一世,是褚流主動尋到的她,最后左肩的疤痕,讓他相信了自己的身份。
而這一世,是她先認出的褚流,但她的左肩,如今已經光潔一片,吹彈可破的肌膚,再也無法佐證她的身份。
除了那張臉。
可是一想到昨晚褚流那不可置信而后滿是懷疑的眼神,天歌就有些頭疼。
搞不好,就真成誤會了。
“你有心事嗎?”姬修齊看著天歌,難得見她這般神色。
“被人擾了清夢,難免晨起無精神。”說著,天歌打了個哈欠。
姬修齊沒有再說話,脖子上的傷口,實在折磨人。
轆轆的車輪聲在許久之后終于停下,阿立掀開簾子,沒什么好聲氣道:“翟府到了,林公子下車吧。”
虧得自己和少爺還一直擔驚受怕一夜,一大早就候在林府外面等著,生怕這位林公子出了什么事。誰知道這位倒好,不僅安然無恙,瞧著自家少爺有傷還一點也不見外的順口就讓他將車駛到翟府來。
天歌袖著雙手從車上下來,卻沒有轉身離去,而是朝著阿立努了努下巴,“去扶你家少爺下車。”
阿立頓時不滿,“我家少爺一夜未睡,昨兒個為了不說畫在您那兒,差點將性命都丟了,您不知讓我家少爺早些回去歇著也就罷了,竟然還讓他下車!”
天歌眉頭動了動,“什么意思?”
阿立心中有氣,當即將方才姬修齊在車里隱去沒數的細節一一抖出,惹得姬修齊一邊不好意思的撓頭,一邊讓他閉嘴別說話。
“那就更應該讓你家少爺下車了。”天歌挑了挑眉,看在阿立眼里就像挑釁一般。
漂亮的書童目光恨恨,倒是姬修齊自己探出身子,一邊呵斥阿立不得無禮,一邊準備下車。
傷口在脖子上,并不影響他手腳上的行動。
“與其回家將養著,不若讓我師父看看再開個方子,至少好得快些。”天歌沖姬修齊說完,便先往翟府門口走去見那守衛,留下身后的阿立啞口無言。
原來林公子來翟府,竟是這個原因么……阿立不好意思的學著自家少爺撓了撓頭。
……
……
院子里,林回春正坐在樹下翻看醫書,旁邊幾個仆從屋里屋外的忙乎著。
“對對,往西邊放一點,雖然要讓他曬曬太陽,卻也不能曬過頭了。”
天歌跟姬修齊等人一進院子,便瞧見手握醫書躺在藤椅上林回春正指點江山,而那個被安排放置的,則是那個被捆在門板上,整張臉塞在洞里的王屠戶。
這幾日,他就像是一塊蘿卜干一樣,被從里面挪到外面,再從外面挪到里面,東邊西邊來回移動。
王屠戶從來沒有像這幾日一樣,一看晃動的地面就發暈。雖然這種動彈不得捆在木板上的感覺,比起先前那讓人瘋癲的痛苦,好了不知多少倍,但還是很讓他氣憤不滿。
林回春一見走到院里來的天歌和姬修齊,不由放下自己手上的東西站起來,“徒弟?姬小子?這一大早的居然來探望我這老人家。”
走近些,林回春這才發現姬修齊脖子上的一圈白布,不由奇道,“這越來越熱了,你怎么都整上圍脖了?”
天歌:“……”
姬修齊:“……”
“師父,姬兄受傷了,有勞您給他看看。”天歌讓開位置,林回春這才看到那白布上隱有紅色滲出,忙不迭拉著姬修齊往里走去,“我瞧瞧去。”
有林回春在,天歌很是放心,便沒有跟上去,反而被那個正在像蘿卜干一樣晾曬的王屠戶吸引。
王屠戶正在數地上的螞蟻,這時視線中忽然出現一雙腳。
暗色竹紋的衣角微微晃動,顏色素凈清雅,卻是極好的料子。
“你踩到我的螞蟻了!”
一道甕聲門板下傳來,確切的說,是從門板上那個放著王屠戶臉的洞里傳來。
“屠戶也知憐惜螻蟻?”
天歌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后退一步,好在那螞蟻依舊攀來爬去,并沒有被真的踩死。
“人不就像這螻蟻一樣么?不憐惜一下自己,等著誰來憐惜呢?”王屠戶難得說出一句像模像樣的話,與以往一點就燃的火爆粗魯截然不同。
不等天歌說完,那屠戶已經自顧的說了下去,像是想要將這些日子憋悶著無法說的話,一氣兒全部吐露出來才好。
“這些天我瞧這地上的螞蟻,可不就跟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一個樣兒么?整日為了生計奔走忙碌,卻抵不過比你更強大的人踩上一腳。螞蟻爭食,也會倚強凌弱,哪知這世間總有更強在上,一山更比一山,苦無盡頭。像我這樣的小老百姓,可不就是這樣的小螞蟻么?如今跟砧板上的肉似的,動彈不得只能任人宰割,可不就命苦呀!”
聽前面幾句,天歌差點以為這屠夫放下屠刀洗心革面了,誰曾想到了后頭,竟然覺得自己這般是命苦了。
原來在他眼里,林回春這般竟然是為難他欺負他,恃強凌弱了。
天歌搖搖頭,這世間還真是各樣人都有,就譬如眼前這好心當作驢肝肺的人。
這時候,給姬修齊重新上藥包扎好的林回春也出來了。
“你們倆,將此人帶著門板抬回他那殺豬鋪子去,到了將人放下,門板給老子收回來。”林回春吩咐方才抬木板的兩個人道,“至于府尹大人那里,我自去說。”
那王屠戶登時嗚嗷大叫起來,卻被林回春將姬修齊換下來的那團白布順手塞進嘴里堵住了嘴巴,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了。
兩個仆從見他是真的生氣,忙不迭將人搬走。
“師父息怒。”天歌出聲勸慰。
林回春擺了擺手,面色平靜,“跟這等鼠輩,沒什么計較的必要,左右我救他不過是因為先前那病癥稀罕,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罷了,也沒真指望那人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來。”
天歌見他好似真的不當回事,這才又問道,“姬兄的傷勢如何?”
“刮破點皮,看起來血流的多,卻不是什么致命的位置,一兩日結痂也就好了。”
聽著這話,天歌不由放下心來。
幸好。
說到這里,林回春頓了頓,“也不知他得罪了哪個高手,那人應當只是想著嚇唬他,而沒想著真傷人——那傷口極是微妙,若是偏上幾分,傷了頸側的大脈,只怕會血如泉涌藥石無靈,可旁側一點,卻是看起來厲害,與尋常擦傷沒什么差別,不外就是會疼些罷了。”
說完,林回春又喃喃自語一句,“倒是跟那屠戶的傷極似,都是對人體肌理穴位和骨骼諳熟之人所為。”
這句話,很是細小輕微,但耳力敏銳如天歌,卻聽了個清楚。
她不由心底苦笑,林回春雖然猜錯了,但卻也沒有猜錯。
自己的功夫一部分習自褚流,所以出手難免有相似。
昨夜交手之后,也不知褚流有沒有察覺出來。
她還沒有想好如何去見褚流,所以來到臨安之后,一直忙于徐家的事情,如今這般毫無準備的相遇,也不知會不會弄巧成拙。
……
……
從翟府出來之后,天歌婉拒了姬修齊順路載她去百花閣的提議,讓他早些回去養傷。
二人在翟府門口作別,姬修齊帶著阿立回去補眠睡覺,而天歌則準備去分水街瞧上一瞧。
然而就在這時,一句話飄到了她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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