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修】
姬修齊的擔憂最終沒有成真。
從花廳出來的徐芮收下了在她身邊邀寵不停的雷霆,而姬修齊則被客氣的請出了繞香園。
站在繞香園外,望著門口匾額上的三個大字,某人這才回過神來,望著旁邊的天歌。
“林哥兒,為什么雷霆被留下了,我卻留不下來?”
天歌滿懷同情的拍了拍姬修齊的肩膀,“可能你還得繼續學著點吧。”
說完,天歌輕笑一聲,從姬修齊身邊走開。
鄭掌事已經從外采買回來,徐記秋香所需花材已經全部就緒,接下來得要著手秋香制作的事情,她得去叮囑些細節了。
霎時間,姬修齊只能苦巴巴的望著阿立。
心中人不如狗的念頭再次翻騰上來。
不過天歌到底沒有小看姬修齊。
悲痛半日之后,某人便重新積蓄了滿身的力量,每日來百花閣點卯露臉兒。
沒過幾日,更是榮獲帶著雷霆出城遛彎兒特權。
在不時狗聲鼎沸的百花閣里,天歌終于等來了一個人。
聽著青禾的匯報,天歌放下手中萃取了一半的花汁,又在旁邊的水盆里凈了凈手,這才道。
“請那位客人進來吧。”
不多時,從外走進一個胖墩墩的,一身金黃錦衣的男子。
“金總管大駕光臨,林某有失遠迎,還請金總管見諒。”天歌朝來人拱了拱手,“花室里有些亂,還請金總管莫要嫌棄。”
黃金打量一眼四周,望著各式繁雜卻擺放有序的花材和器具,目光落在明顯是臨時擺放進來的椅子上,沖著天歌敷衍抬手。
“林花師諸事繁忙,在下不便過久叨擾,奉閣主之命將東西送來,還請花師過目。”
黃金話音剛落,后面跟著的一人便走上前來,將手中一個精巧的錦盒放在天歌面前的書案上。
隨著錦盒打開,兩個絢爛晶亮比水晶更為透潤的容器出現在眼前。
天歌輕嘖一聲,“貴閣主還真是舍得,我說只需兩個便真給了兩個,難道不知琉璃易碎如彩云?萬一我手底下一個不小心可怎么辦?”
“那就只能勞煩花師仔細些了。”
聽著黃金一板一眼,完全不明玩笑的聲音,天歌癟了癟嘴。
攬金閣兩位總管里,她最不喜歡的,便是這一位。
如果說白銀總管有趣又富人情味,那這位就是古板僵硬冷情無常。
其實若說僵硬,褚流亦是。
但褚流不茍言笑的面癱臉乍一看讓人覺得甚是疏離,可相處的時間久了,就知道褚流待人之心極為誠懇。
而這位,常年擠著一張瞇瞇肉臉,卻始終笑不達眼。
尤其是眼底偶爾閃過的精光,更讓人覺得帶著些許陰鷙。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的相處,這位金總管都莫名的不喜天歌。
先前天歌還覺得,許是因為當初自己身份暴露,藏匿在攬金閣中難免牽連攬金公子,所以讓金總管甚是不滿。
但這一世,她自問并沒有欠攬金閣什么東西,那這位的敵意又是從何而來?
想了些時候卻依舊無果之后,天歌將原因歸為天生的八字不合,認真端詳起手中的琉璃容器來。
攬金公子送來的這兩只琉璃器,都只有小兒拳頭大小,不過一個是佛塔造像,一個是星辰樣式。
透過陽光,依稀可見投射在桌面上那被放大的圖案。
那只星辰樣式的琉璃器透光所映,是一幅八位星宿圖,暗合宇宙四方之意,貫通監天勘地之據。
而那好似只有兩層佛塔的琉璃器映射出的,卻是一座九層高的佛塔,尤其是最頂上的明珠圓頂,讓人一眼便知,內刻在琉璃器內的,便是上都云陽城里那座由云山先生的修建的九層佛塔。
想到當初攬金公子所講的那個簡短的故事,天歌心中微動。
在攬金公子心中,云山先生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同樣是跟著蔣云山一起出現的人,緣何褚流并沒有這樣的執念?
當初攬金愿意聽她請求幫她制器,雖是出于對新香的好奇,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所許下的,關于云山先生下落的事情。
見天歌望著那佛塔琉璃沉吟不語,黃金提醒道,“閣主吩咐,那具星辰琉璃器,可由林花師自用。”
言下之意,佛塔造像的那具,是屬于攬金公子自己的。
“既如此,便有勞金總管替我謝過閣主,兩日后,在下定會親自將新香奉上。”天歌回過神來。
“林花師的意思,今天在下還帶不走?”黃金問。
“當初貴閣主跟我約定的,只是今日送琉璃器來。”天歌含笑。
“在下定會如實稟告閣主。”黃金說完,望一眼天歌,拱了拱手,“告辭。”
“恕不遠送。”
望著黃金離去的背影,天歌唇角的笑意逐漸收斂。
攬金閣的總管,可管不上她。
攬金閣里。
聽著黃金的回稟,懶散的俊秀公子打了個哈欠。
“既如此,那本公子等著便是了。左右七日都等得,還等不得這一兩日?”
黃金聞言,頷首稱是。
然而斜倚榻上公子似是想到什么,頓了頓又道,“這次窯里送來的,我記得還有一只星辰琉璃器吧?”
“是。”黃金點了點頭,“此次佛塔琉璃只成了一只,但星辰琉璃卻難得成了兩只,如今還剩下一只在三樓百寶閣里。”
“咱們留著這東西又有什么用?待那小子將香送出去了,這星辰器可就不值錢了,哪里能有資格占著百寶閣的位置?你且將剩下那一只也送去百花閣,防止那小子打碎一只,倒把我的那份香給舍了。”
黃金聞言,滿面錯愕。
攬金公子說得輕巧,但他卻知琉璃器極難燒制,這一次的星辰器能成其二,已經是萬里挑一。
若是將這東西放在市面上,只怕百金也值得。
然而看著攬金公子混不當回事的神色,黃金只得壓下心頭悸動,稟了聲是。
看著黃金安靜退出,攬金公子望著自己養護得極其柔美的雙手嘆了口氣。
“褚流啊褚流,老子這回可是看在你的面上才讓那小子占了便宜,你可萬萬別三兩下就被人給玩死了。”
……
……
有了琉璃器,剩下的事情就簡單很多了。
花了一天時間,天歌終于重新配置好了新的香脂,而液香也被輕松置入那琉璃器中。
晶亮的琉璃器暈染出一層青草般的淺碧之色,遠看宛若一塊晶瑩剔透的溫潤青玉。
而透光斜射而入將的陽光,透潤的琉璃隔著碧色清液,在桌面白色的紙箋上灑下一幅玄妙至極的碧色八位星宿圖。
徐芮剛一踏進門來,便看到這樣一幅讓人移不開眼的美景。
一向沉穩的她見狀也掩蓋不住內心的驚愕。
“這……這是……”
天歌聞言抬眼,沖著徐芮微微一笑。
“改良后的幻顏香。”
“你……居然真的做成了?!”徐芮愣愣不敢上前。
很早以前,天歌曾給她提說過香液這樣的東西,但她聽到之后,只覺得這前所未有的東西宛如天方夜譚,便沒有往心上放。
徐陵走的時候,也只說了師父要繼續改良幻顏香,她也只當天歌只是從用料上再微做調整,哪里想到竟是這樣!
就在徐芮愣怔中,身后一人一物竄了進來。
“什么做成了?”那人微一梭巡,便看到了桌上的東西,頓時驚奇道,“這是什么?看起來味道不錯的樣子!”
而在他身后,某物一聽“味道不錯”,當即邁著四條腿,往目標沖去。
徐芮終于回過神來,大喊一聲。
“雷霆回來!”
然而為時已晚,長毛大狗已經一躍竄上了那并不算高的書案,上面擺放的筆墨紙硯頓時被掃落一空。
什么東西墜地的聲音“當啷”響起。
花室內陡然一靜。
而闖禍了的某只這時也好似覺察出不對,當即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回徐芮身邊,在她身上蹭了蹭,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徐芮的手,發出幾聲輕輕的“嗚嗚”。
望一眼腳下撒嬌的龐然大物,再看一眼干干凈凈的書案,徐芮的只覺嗓子忽然有些干。
“那個……”
“得虧我反應快!”天歌舒展開一只手,現出完好無損的星辰琉璃。
淺碧色的液體在她手里的琉璃器中微微晃動,陽光折射在其上,在屋頂投射出斑駁漾動的綠色粼光。
徐芮終于舒了一口氣,而旁邊的姬修齊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這次徐芮有了經驗,沖著地上的大狗皺了皺眉,“雷霆,你先出去。”
雷霆搖著尾巴,巋然不動。
倒是姬修齊機敏,連忙自己跳出門外,在外面喊一聲雷霆,終于將方才的始作俑者喚了出去。
這時,花室里只剩下了天歌和徐芮兩個人。
“芮小姐先前不是想看改良后的新香么?”
天歌打破了沉寂,沖著徐芮晃了晃手中的東西。
徐芮頓時被那東西吸引,方才的插曲被拋之腦后。
“這便是你先前所說的液香?”
看著眼前在琉璃器里蕩漾的東西,徐芮的聲音里滿是震驚和不可置信。
天歌微微一笑,將東西放在徐芮手中。
“更加準確來說,這東西的名字,應該叫做——香水。”
若她沒有記錯,當初地府中見到的那些人,就是這么稱呼的。
“香水?”
徐芮微愕,而后很快了然,“如水透徹晶瑩的液香,意思倒是直接。”
“怎么叫倒是無所謂,它的獨特之處,在于使用的法子。”
說著,天歌在星辰頂部輕輕一按,細碎的水霧便噴渲而出,化作點點細潤從空中漫落。
“竟是可以噴出!”
徐芮簡直難以置信。
多少年來,香料皆是以香料碾碎或是制成香粉、捻成柱香來使用,且不說這樣如水般澄澈的香水從不曾有,這瓶子也是從未見過的工藝與神奇!
一聽徐芮感慨瓶子的獨特,天歌直接拋出早已想好的說辭,只掩去自己在瓶身所做的微小改造。
“這是攬金閣專制的琉璃器,只有兩只。”
“攬金閣專制?”徐芮再一次驚訝不已,“不下百金如何能拿得下來?”
“畢竟是要獻給制香司,在之后的朝覲宴上開眼的東西,總不能用尋常容器。”
天歌說完,將自己當初講給林回春的理由說給徐芮聽。
聽完天歌的闡釋,徐芮從原先的震驚逐漸冷靜下來。
“你說的不錯,不僅僅是徐記,便是任何一家民間脂粉鋪子,都當不起這樣前所未有的東西。”
但凡哪家推出此香,在大出風頭的同時,肯定會惹禍上身。
“方古其人,我聽我爹說過。制香司這么多年沒有長進,原本最為出彩的宮廷脂粉卻被民間各家壓過一頭去,皆是因為此人善妒且攻于權術,對于制香的本心早已不在。若非他唯一的弟子喻佐尚有幾分初心,只怕如今的制香司,早已成為一潭死水。”
說完這話,徐芮將手中的星辰琉璃器遞還給天歌,目光真誠。
“這件事情,我會幫你保密,不會讓人知道是你所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是林神醫愿意,由他以自己的名義獻上最好。畢竟就算是方古,也不敢動他分毫。但若是你,那就不一樣了。”
“這件事情,就到時候再說好了。”天歌笑了笑,將琉璃器放在桌子上。
將麻煩徹底轉嫁給林回春,她做不出來。
見天歌這么說,徐芮不再相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并不能強求,但卻可以盡己之力,做些什么。
“日后若有徐記幫得上忙的地方,你且開口,只要我能做到,便竭力助你。”
聽著徐芮突然出口的話語,天歌微微一怔,轉而望著桌上的琉璃器笑得燦爛。
“那萬一我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呢?”
“那定是那些人判錯了。”徐芮看向天歌,“我相信你。”
天歌聞言,突然背過身去大笑起來。
幾息之后,在徐芮的凝視中,天歌轉過身來,沖她擠了擠眼睛。
“你放心,我就是開個玩笑,我這么明紀守法的小老百姓,那四個字跟我可半點關系也不沾邊。更何況,我可不是會連累朋友的人。”
“嗯。”徐芮點頭。
天歌深吸一口氣,然后將桌上的琉璃器遞給徐芮,“這個給你。”
徐芮愣了,“不是說要拿去獻香么?”
天歌眨巴眨巴眼睛,“你忘了?攬金閣送了兩個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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