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修】
夜色沉沉,如同一抹化不開的濃霧將整個臨安城籠罩。
就連攬金閣這樣的不夜之地,也難得顯出幾分安靜來。
而此刻攬金閣頂端的觀景臺上,多年來不曾輕易踏出陰陽木屋的攬金公子卻一人獨坐,面前放著碼得整整齊齊的空酒瓶。
“癩蛤蟆擺齊了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望著齊整的酒瓶,攬金公子耳邊驀地響起一句調侃。
他慌忙回頭,然而這偌大的觀景臺上,除了他自己,又哪里有什么人?
兜頭而來帶著悶氣的熱風好似一只看不見的布袋,讓期望落空的攬金公子委頓而坐。
誰曾想,失神間的袖手一拂,不經意將桌上一只瓶子帶落,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寂夜里的碎裂聲甚是清亮,驚得攬金公子陡然酒醒,終于明白過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妄的幻想。
看著那微微晃動的碎片,攬金公子微微怔忡。
……
“這次我去陜甘一帶,見識了他們那隨飲隨摔的摔碗酒,雖說那街邊鋪子的老糟酒不如你釀得好喝,但摔碗時候的爽快感,倒是極為盡興。莫管先頭遇上了什么事,但聽碎碗之聲響起,北地人的痛快淋漓便出來了。你若有機會,也該當試上一試,管保讓你心情舒暢忘憂解煩。”
“你倒是想得好,那街邊的粗陶碗不值錢,摔了也就摔了,可我這裝酒的罐子也好,杯盞也罷,各個價值不菲,哪里就容得你隨飲隨摔?”
旁邊玉面丹唇的小郎君白了那俊逸少年一眼,從他手中將上好的青脂玉盞奪過,小心的在桌子上擺放整齊。
粗人才隨便摔東西,像他這樣的翩翩公子,自然得齊齊整整,方顯矜貴天成。
“攬金,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這樣過分正經,日子會被你過得極其沒意思?”
酒氣撲面而來,惹得玉面小郎君眉頭緊蹙,卻還是小心地將眼前玉盞仔細護好,這才去看那人。
這一看,正對上那已然酒氣上頭的少年的璀璨雙目。
酒氣帶來的氤氳迷離讓那一雙眼好似浸在清泉里的寶石,瑩瑩生輝燦燦奪目。
他甚至能從那眼睛里,看到映在其中的自己。
片刻失神,那玉面小郎君連忙垂眸錯眼,誰知這一眼,卻正瞧見少年人那半敞的衣衫。
少年習武,胸前精壯緊致,尤其是左胸的一起一伏,甚至讓他能夠聽得清那有力的跳動。
然而慢慢的,小郎君便逐漸覺察出幾分不對來。
眼前的起伏是那樣的有規律,而自己耳中的跳動聲卻是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只釀酒卻不飲酒的攬金公子面上陡然泛起奇異的酡紅,猛地將離自己過分近的少年一把推開。
醉酒的少年毫無防備,原本只是撐手在亭柱之上,好借力緩緩酒勁兒,誰曾想被這突然的一推,整個人都往后倒去。
然而少年終究沒有磕碰在身后的風亭邊角。
因為醒著的人動作更快,在他倒地之前,成功將人攬在了自己懷里。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攬金,我還要……還要喝……”
聽著懷中的家伙吟罷詩句后跟的那句話,小郎君如玉的俊臉不由黑了黑,恨不能就這么將人扔下去。
然而小郎君到底良善,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將人拖回了房里。
……
“人生得意須盡歡……”
攬金閣的觀景臺上,攬金公子輕喃一聲,目光落在面前剩下的空瓶上。
沒由來的沖動使然,只見攬金公子揮手一拂,原本齊整擺放的青玉瓶悉數墜地,驚得樹上的蟬鳴都陡然一停。
而天空中的濃云,也好似隨著這碎裂之聲裂開,露出隱藏的圓月。
心情……好像真的會變好呢……
攬金公子唇角噙笑,緩緩起身憑欄遠眺。
賞了會兒景,似是想到什么,攬金公子在空無一人的觀景臺上似是自語。
“明日,就是十五了吧?”
誰曾想,這一次,卻是有人回應。
“是。”
“既如此,拿著我的帖子去安和巷林府,請林花師參加明晚的豪賭之會。”
“屬下明日一早便跟金總管去說。”
藏匿在黑暗中的人應聲。
攬金閣的兩位管事各有其職。
黃金在明,專掌閣中生意與人情往來。
白銀在暗,專司消息情報與一些不能為人所道的調查。
所以下帖這件事,是金總管的差使。
然而這一次,攬金公子卻是搖了搖頭。
“這件事,你親自去辦。隨貼送萬兩銀票,不用告與黃金知曉。”
“是。”
白銀心中猶疑一瞬一閃而過,一如既往將事應下。
頓了頓,攬金公子聲音放得輕了些。
“白銀,你說……他真的還活著嗎……”
跟在攬金公子身邊多年的白銀,第一次從這位的聲音中聽到了緊張。
今日的陰陽木屋中,其實除卻攬金公子和天歌之外,還有一個隱在暗處的白銀。
所以不管是天歌所說的那些話,還是發生的事情,白銀都再清楚不過。
“屬下一直相信,主子總有一天會回來。”
聽著白銀擲地有聲的回答,攬金公子隱隱不安的內心忽然安穩了下來。
或者說,他之所以會問白銀這個問題,就是想要得到這個肯定的答案。
如果這世間,還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會堅定不移的相信那人沒死,也許就只有白銀了吧?
黃金是攬金公子后來收在身邊的,但白銀,卻是一直是那人的人。
哪怕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白銀口中的主子始終只有一人。
有時候攬金公子不由會想,如果那人當初讓白銀跟著一起前往上都,而不是將人留下來保護他,是否他們如今早已在這里對月共酌了?
想了想,攬金公子就笑了起來。
這世間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姑蘇那邊,明晚之后,你親自去一趟吧。”攬金公子輕輕踱步。
哪怕白日里已經派了人去,他仍舊不放心。
“是。”白銀應聲之后,見攬金公子仍在踱步,不由好心提醒,“公子沒有穿鞋襪,仔細割傷了腳。”
話音剛落,便見攬金公子面具外的半張俊臉倏地擰成了一團。
哪個臭家伙說摔東西很爽,能讓人心情舒暢忘憂解煩來著?!
……
……
六月十五是個好日子。
翟小姐很開心,因為十幾年來,她的生辰終于能風風光光辦一次。
小姑娘家總是難免有些小虛榮心的,而這不傷害別人的小小虛榮,有時也并不算什么錯。
而且祖母的身體越來越好,她打心底里高興,也希望祖母能借著這個熱鬧,同樣高興高興。
所以一早起來,她便開心的挑選著新衣,想著一會兒穿什么去見她的那些小姐妹們。
盡管以往也常常見到,昨兒個她還照舊去了百花閣學制香,但今兒個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衣服她已經挑選了好幾日,早些時候繡閣送來的那會兒,還是她喜歡的樣子,如今再瞧好似也沒什么新鮮的了。
今兒個陽光極盛,定制的華服有些厚了,看上去雖莊重,卻顯得呆板木訥,而且活動起來也不甚方便。
紅色的衣裙雖喜慶,但那樣子看上去有些灼熱不說,難免和阿芮撞了,而且眾人見慣了阿芮穿紅衫,她再穿同樣的顏色,難免有些不自量力,畢竟阿芮到底是杭州府第一美人兒呢。
那月白色的裙裝雖清逸飄然,襯得她膚色也白,但今兒個也不僅是她的生辰,所以不能光她開心,也得讓祖母開心。不能穿這樣素淡的顏色……
挑來挑去大半晌的時光下來,翟秋云原本的好心情也被折騰的零零散散,人也開始萎靡起來。
到最后竟是煩悶得干脆甩了衣服賭氣地坐在床上,嘟著嘴道:
“不挑了不挑了!就說我今兒個中暑了見不了客了!”
旁邊的小雀聞言一驚,忙不迭放下手中的衣服上前相勸。
“小姐這話可不敢亂說,老爺說了,今兒個很多人都回來呢,就連考績的大人也都會來,總不好駁了顏面不是?況且今日也是為了老夫人開心,您是個孝順孩子,可愿意老夫人為您擔心?”
說完這話,小雀見翟秋云捂起了耳朵,也不怵她。
“您就是捂上耳朵奴婢也知道,您肯定是聽得清的。您可千萬別忘了,咱們府上可還有一個林神醫呢,您就算中暑,也就是一劑藥的事情,到時候吃了苦藥,您估計還得露個臉兒。”
翟秋云被這話氣得一噎,不由狠狠地瞪了小雀一眼。
這丫頭先前剛來的時候,還乖巧聽話實心眼兒,讓做什么就做什么,雖然有些膽小,但還是可愛的。
可是如今慢慢相熟起來,生疏感沒了,膽子也越來越肥了,現在居然還指著那實心眼抓著她的軟肋要挾她!
翟秋云越想越委屈,只覺這生辰還不如不過的好。
以往看別人家小姐過生日樂和喜慶,滿心里想著自己娘去的早,老爹不知疼惜自個兒,總是眼紅羨慕得緊,可如今真到了要辦的時候,才發現自家老爹才是明智的人。
千回百轉間,翟秋云越發后悔,眼見淚水都開始在眼睛里打轉,卻見外頭有人捧著一樣東西進來。
“小雀姐姐,徐大小姐她們已經到花廳候著了,正問咱們小姐人呢。”
一聽這話,翟秋云頓時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我不見我不見,我不見她們!”
那丫頭見狀一愣,不知自家小姐怎得突然這樣,正惴惴不安時,卻見小雀上前來,指著她手中的東西。
“你拿的這是什么?”
丫頭連忙回稟道,“這是徐大小姐送來的衣服,說是新得了一件精巧的,想著適合咱們小姐,就讓人送了來。”
小雀聞言一喜,連忙將衣服接了過來,又對那丫頭道,“你且好生給各家小姐奉茶,就說咱們小姐過會兒便到。”
見丫頭出去又將門合上,小雀連忙捧著衣服到翟秋云跟前。
還沒開口,卻聽翟秋云先噘著嘴說了話。
“我剛聽到你跟那丫頭說的了,你自己應下了,那就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知道自家小姐這是賭氣,小雀輕笑一聲。
“小姐瞌睡的時候有人送來了枕頭,難道還能不要?左右是徐大小姐送的,小姐今日穿上,就是姐妹情深,就算穿著不亮眼,別人也沒得說。就算說了什么,也只顯小姐對這徐大小姐看重不是?”
翟秋云聞言,望一眼小雀手中的衣服。
“你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但是我不能借著阿芮作伐子,如果這衣服真不合身,我還是穿著先前那件華服便是,左右是我的生辰,我看哪個敢亂嚼舌根!”
一聽這話,小雀開心的咧嘴。
“小姐說的這話才是正經!您可是今日的主人家呢!況且徐大小姐多靠譜的人兒,這衣服自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方才那句話,不過是寬慰翟秋云的罷了。
說著,小雀將手中的衣服抖開,幾乎同時驚呼出聲。
“好美的衣服!”
此時的翟秋云也望著被抖開的衣服輕聲喃喃。
“好美……”
有些時候,“美”一個字,便比旁的辭藻更能表現出人本能的感慨與贊嘆。
便譬如此刻,花廳里坐著的一眾女眷在看到翟秋云的時候,心中齊齊涌上的便是這個字。
而后才是此起彼伏的溢美之詞。
“翟小姐今日這打扮,竟是讓我一下看呆了,竟跟畫里走出來的人物一般!”
“都說什么貌若天仙,如今看了秋云,我才知道這就是天仙兒了呢!”
“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更似柳搖花笑潤初妍。”
看著那些人面色上真正的驚艷,翟秋云款步輕移,逐一上前問好,一番下來走到徐芮面前,整個人面上都洋溢著喜氣,甚至還專門轉了一圈給她看。
“怎么樣?可好看?”
“好看不好看我倒是不知道……”徐芮一臉愁意,“但是我卻知道,今兒個之后,別人再說起咱們杭州府的第一美人兒,決計不會再提徐家大小姐了。”
翟秋云聞言“噗嗤”一笑。
“你倒是嘴甜,那我今兒就借你的秋風,好好感受下‘杭州府第一美人兒’的滋味,等到明日再將這名頭還給你。”
說完,翟秋云挽著徐芮的手臂,輕笑道,“你這衣服是從何處得來的?竟是從未有過的樣式,我一眼便喜歡上了。”
說著小壽星左右看一眼,小聲嘀咕,“不瞞你說,我今兒個看先前訂做的衣服越看越不喜歡,差點都鬧脾氣不想出來呢!”
徐芮望一眼翟秋云身上的衣服,嘆一口氣,心說我看你穿上的第一眼,也喜歡上了呢。
但這話到底沒說出口,想著先前在外頭得的叮囑,徐芮笑了笑道:
“這是攬金閣對面那家繡閣里定做的,只是明兒個人家才開張,如今還不知店名叫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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