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修】
與侯茂彥此刻的激動不同,翟高卓到底更加慎重一些。
“你可曾想過攬金閣為何要送這樣一份證據?還有他們是如何知道,你是來查潘炳涵的?”
翟高卓問道,“此事牽涉到安平侯,你當知道那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旦這消息有誤,此事可就不簡單了。況且污蔑皇族可不是一件小事。”
“你先前不是說過,攬金閣有專門的情報渠道嗎?那么我來臨安所為何事,他們知道,又有什么奇怪?”侯茂彥說道。
“至于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那還不簡單?咱們盡管查上一查,不就清楚了?你別忘了我這次南下的身份。”
大周的績考官可不僅僅是各州府一級官員政績的考核者,更是類似于欽差大使的決斷者。
一旦發現地方官員有觸犯大周律法的行為,且證據確鑿的情況下,績考官可從權處理,甚至可以先斬后奏。
這也是易相甘愿冒著被人指摘的風險,讓在禮部為官的侯茂彥擔任本該由吏部官員出任的績考官的原因。
權力在握,很容易成為排除異己的手段,但也是膽識和信任的交織。
不過大周建朝十三年來,真正斬殺地方大員的績考官還沒有出現過。
“那這件事情你要如何查?”
翟高卓問道,“話是這么說沒錯,但還有一句,叫做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碰上像我這樣執掌政務的文官,你可以無所顧忌,但是你別忘了,潘炳涵手中可是握著杭州府的所有兵力。”
“他手中就算有再多的兵,那也是天子的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膽敢動我,那坐實的罪名,只怕比現在貪污軍用更重。到時候九族都不夠他誅殺的。”
“明著不會,暗著呢?前朝淮西節度使茍良讓人殺掉欽差毛亮,再偽作山匪的所為的事情你難道忘記了?”
對于武將來說,武力永遠是他們解決問題的第一選擇。
能動手解決的問題,為什么要去跟那些舌燦蓮花的文人掰扯?
然而侯茂彥卻對此無動于衷。
“若是他想暗中動手腳,我也不怕。如今我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呢,他不動,我才愁;他動了,我只會高興。”
這話說得很是自負,但更多的,是有恃無恐。
想起昨天晚上餛飩鋪子里的白衣少年,侯茂彥不僅沒有畏懼,反而涌現出幾分躍躍欲試。
有那位大人在,他的性命不會真被丟在臨安這地方。
況且,他用木牌在隆昌錢莊兌換的九十六萬兩白銀都已經砸了進去,若是舍了孩子,卻套不到狼,也未免太虧了些。
翟高卓還想再勸,但侯茂彥卻已然擺了擺手。
“你不用再說了,我意已決,你只管看著便是。等到再回上都的時候,要么我引咎辭官,要么潘炳涵從杭州府軍大將的位子上摔下來。還有那位安平侯,他的虛容,我也得好好給他扒下來。”
聽著這有些滿的話,翟高卓再次慎重勸阻。
盡管他知道,侯茂彥向來都是一個極有決斷的人,一旦他決定要做什么事情,很難有人能夠成功勸服他。
但翟高卓還是想要試一試。
“子良,我知你向來偏愛走險棋,但這件事跟你以往在上都做的那些事情都不一樣。如今這件事牽扯到安平侯,一旦落真,其中的尺度可就很難把控了。”
子良是侯茂彥的字。
翟高卓這個時候喊出來,顯然是已然徹底推心置腹。
“你放心,我不會真殺了潘炳涵去,這件事遠遠沒到那一步。風險向來與際遇并存,我也不會是那種盲目沖動的人,若非有志在必得的底氣,易相也不會讓我來了。”
說完這些,侯茂彥笑了笑。
“就算我不為自己打算,也得掛念著你回上都的事情。十年了,你在杭州這地方待的太久,老師心里很是記掛。況且小秋云也到了該說人家的年紀,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讓我給小侄女兒在上都挑個好郎君。”
聽到這里,翟高卓只覺心中五味陳雜。
不等他再開口,侯茂彥已經晃著手中攬金閣送來的東西。
“這份證據我先拿走了,還有那朱家老二的信息,你晚點也著人幫我整理一份。”
說完,他將東西收好,順帶轉了話頭。
“你府上客房在何處?找個人帶我去吧。吃過午飯不下個晌兒實在是不大習慣。你也一樣,這大熱天的,別老瞎操心了,趕緊去瞇上一瞇。杭州百姓的安居樂業也好,大周的海晏河清也好,都不在你這一時半會兒的憂慮。”
讓天下海晏河清,讓百姓安居樂業。
這話是當初殿試之時,翟高卓與天子關于做官目的的對答之言。
盡管朝代更替,盡管翟高卓已經不在上都做官,但這句話仍舊是在文人學子之間流傳甚廣的一段美談。
如今侯茂彥拿這話來調侃,看來是真的不想再在這個話題的上掰扯了。
已經到了這個份上,翟高卓只好緘口,吩咐仆役們帶侯茂彥先休息。
很快,書房只剩下翟高卓一人。
想著方才的對話,這位府尹大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容后再尋機會好好勸說吧……
只是翟高卓不知道,他的念頭已然是徒勞。
侯茂彥何嘗不知老友的好意?
可是他如今已經沒得選擇。
九十六萬兩白銀,不是一個小小的禮部官員可以拿出的數目。
便是放在國庫,這也是一筆不可小覷的支出。
他知道自己這行為很是沖動,更是大膽的駭人。
但為官十幾年,在官場生存之道上,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作風。
——唯有將自己逼到絕境,才能絕處逢生。
這么多銀子,是籌碼,也是負擔。
惟其如此,他才能逼迫自己不得不解決這件事。
在他的處事之道中,沒有中庸一說。
既然來了江南,那潘炳涵之事,就只能到他為止。
還有那攬金閣送來的證據,雖說對潘炳涵的案子算是一個突破口,但真正要因此撤了他府軍大將的職,還遠遠不夠——與皇子交好,打的是帝王的疑心牌。
如果安平侯有野心,那二人的關系便可大做文章。
但如今滿朝皆知安平侯胸無大志,甚至詩文都跟狗屎一樣,皇帝能真的因為潘炳涵與安平侯交好,就撤了他的大將之職嗎?
且不說這事牽扯安平侯,天子愿不愿意動。
潘炳涵更是前朝大齊遺臣,如今滿朝半數以上的官員,都曾站在大齊的朝堂之上,如果不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原因,那么一動潘炳涵,整個朝堂都會人心惶惶。
所以,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得落在查證潘炳涵私吞軍用上頭。
這才是動搖他的命脈所在。
侯茂彥抬頭,望了望天。
江南的天,比上都的更清澄,但官場的水,卻也是一樣的渾吶……
……
……
說是要早早歇著好下晌兒,但是躺在床上,侯茂彥卻始終無法入睡。
就在這個時候,屋內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侯茂彥聞聲轉身,在看到屋內忽然多出來的一個人影后,便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侯大人搬到了翟府來住,也不知提前知會在下一聲。”來人道。
侯茂彥連忙起身下床,朝著眼前的雪濤紋的白衣少年微微拱手。
“事出突然,所以不曾與大人說。”
“倒也沒什么所謂,多走兩步路罷了。”
少年人說完,給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翟高卓好歹是一州府尹,這府上人手也未免太少,有眼力見兒的侍衛居然也沒幾個。”
侯茂彥住在哪里,少年人一點也不關心,只是不希望自己與他會面被人知道,但是卻沒有想到,這翟府竟是比外面更加方便。
侯茂彥苦笑一聲。
少年人這話說的不假,翟高卓是出了名的清廉。
當初在上都的時候,平素便不著錦衣。如今在江南,奉祿不及上都,日常便愈發儉省。
各州府尹的書房都有冰壁,可是翟高卓的書房卻空有放置冰塊的凹槽,連冰塊兒的影子都沒有。
若不是各州府衙乃至當年大齊按照規制統一建造,只怕以翟高卓的俸祿,想要在臨安這樣的地方住進如此大的宅子,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人這會兒過來,可是有什么指示?”侯茂彥問道。
“方才瞧見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所以來跟侯大人提個醒兒。你跟汪家那小子的事情,已經被人盯上了。大人最好小心為上。”少年人道。
“怎么會?”侯茂彥蹙眉。
派去攬金閣的人頂的是汪家小廝的身份,所以攬金閣應當不會對此生疑。
他手中有汪皓按了手印的東西,所以汪皓應當也不會說出去——不過也不是沒可能,萬一汪皓真的豁出去……
“是汪家人還是潘家人?”侯茂彥問道。
白衣少年搖了搖頭。
“不是汪家,也不是潘家。潘炳涵這個時候可沒工夫去管汪家小子賭錢這樣的小事兒。”
少年人按了按眉心。
先前他闖潘家宅子被被人發現之后,潘家的守衛便愈發森嚴,十二個時辰輪番值守,暗衛甚至都恨不能遍布屋頂,如今他想要進去查探,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潘炳涵如今心思都在這上頭,哪里還管得著這個侄兒的破事?
“那是誰?”侯茂彥問道。
少年人正欲開口,卻似想起什么,搖了搖頭。
“人是誰,大人不用理會,交給我來處理就可以。但侯大人要見汪浩,還是再慎重些——好教大人知道,今兒個潘炳涵也會出現在醉韻樓。若是被他瞧見大人跟汪皓在一起,那閣下的算盤可就要落空了。”
醉韻樓這樣的花樓之地,雖然人多眼雜,但向來最容易掩藏身份,所以在馬車上,侯茂彥的人便跟汪皓約了晚上在此間見面。
但是,侯茂彥卻沒有想到,潘炳涵今晚也會去醉韻樓。
這樣一來,倒是真的想象怎么辦了。
就在侯茂彥思考要如何處理的時候,卻見眼前的少年人手指朝內,指了指自個兒。
“在下愿為大人效勞。”
侯茂彥愕然,不知道眼前這位是什么盤算。
錦衣羅剎向來只聽從天子的命令,便是這次同來處理潘炳涵的事情,也是因為天子之意,才能請動這位出面。
但真的要讓這位去做什么事情,是侯茂彥從來沒想過的——吩咐錦衣羅剎辦事?他又沒瘋!
不過,這位大人先前并不同意他用銀子,如今主動請求幫忙,莫不是忽然改了主意?
似是知道,侯茂彥在盤算什么,少年人把玩著自己的手指,糾正道:
“侯大人莫要多想。幫你去見汪皓,不過是因為潘炳涵并不認識我,而且萬一侯大人在醉韻樓遇到什么事情,我出手不及,也是不必要的麻煩——那九十六萬兩銀子,侯大人可得自己還給隆昌錢莊,想我幫著還錢,那是不可能的。”
聽前面幾句話的時候,侯茂彥還覺得眼前這位好似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冷情,但是一聽到最后一句,臉不由黑了黑。
什么叫做代為還錢?
侯茂彥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面上卻仍是感激,畢竟若真由這位出面,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話到此處,侯茂彥又想起一事來。
他將攬金閣先前送來的東西拿到少年人面前,“大人看看這個。”
見少年人平靜的翻閱上面的內容,侯茂彥在旁說道:
“雖說在下不愿意過多揣度,但安平侯牽涉入內,這件事還是有必要讓陛下知道。”
少年人沒有說話。
過了幾息之后,忽然起身走到一旁,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將桌上燭臺點燃。
就在侯茂彥不解少年人想做什么的時候,卻見他忽然將手中那幾張紙放在了火焰高處。
侯茂彥一驚,頓時顧不上此人的身份,便要伸手去搶。
誰曾想少年人卻豁然一伸左手,拔出腰上佩劍擋在面前,讓侯茂彥再也不能靠近分毫。
看著那火苗一點一點將紙張吞噬作灰燼,侯茂彥心底一涼,情急之下,說出口的也帶上了幾分怒意。
“羅剎此舉到底是何意?!莫不是與安平侯或是潘炳涵有舊,想著包庇此二人。”
這話說的極是過分。
是以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羅剎的名稱,是當年多名朝臣死于這些人手中之后,文武百官背地里的叫法。
意在說他們心狠手辣,不通人情,罔顧王法。
如今侯茂彥當著這位大人的面,叫出這樣的稱呼,實在是帶著幾分諷刺和折辱的意味。
不止如此,后半句對少年人的質疑更是誅心。
誰人不知錦衣羅剎向來只效命于天子?
如今侯茂彥說他與安平侯有舊,這簡直懷疑少年的忠心了!更何況,潘炳涵軍需私用的事情,還是少年人發現的。
看著眼前出鞘的利劍,侯茂彥已經做好了面對少年人怒火的準備。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在最后一片紙化作飛灰之后,少年人卻默默的將劍收回鞘中。
“安平侯的事情侯大人還是莫要再插手為好。知道的太多,對你沒有好處。大人只要查出潘炳涵軍需私用的證據就可以了。其他的,莫多問,莫多管。這樣,還能活的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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