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修】
一聽天歌這話,姬修齊也不由站起身子看了過來。
“是誰?!”姬修齊問道。
天歌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問他:“你方才看到的那人,可是穿著青色長衫?”
姬修齊猛一拍腿,“就是他!”
天歌神色明暗交錯,沒想到自己方才真的不是眼花。
從青城到渭州再到臨安,盡管都是一面之緣,但這個人卻的的確確一直出現在自己出現過的地方。
天歌十分肯定,這一切都是巧合。
但這種巧合,卻又讓她有種命運在冥冥之中將人戲弄的感覺。
初次見面,是在青城周夫子盼山堂的入學測中,當初那人一襲白衣,拔劍諷笑那些質疑她測算能力的書生。
那時候,只是一個背影,要是仔細算起來,應當是她第一次見他,而不是第一次相識。
第二次,是在渭州城,她成功擺脫易廷益等人之后,在閣云樓跟孫三和宋千會面,順帶去成衣鋪子買衣服,卻因為巧合買了這人訂做的錦衣,由此二人初次面對面相見,卻不怎么愉快。
第三次,便是今日。
窗口驚鴻一瞥,天歌便輕而易舉的認出了那人。
許是因為他是周燮的弟子,許是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周燮身邊好像從來沒有這么一個人,又許是在她有限的記憶中,甚至連此人的名字都沒有聽過,但在與趙禾嘉的交談中發現此人成謎的身份好似并不簡單。
——不管哪一點,都毫無疑問讓她對這人的印象變得深刻。
見天歌不語,姬修齊再次催問道:“我說林哥兒,你趕緊說呀,那人到底是誰?”
“胡承修。”
天歌道出當初從禾嘉那里打聽來的青衣少年的名字。
“承修?”
姬修齊重復了一聲,皺了皺眉,“哪個修?跟我的名字一樣?”
天歌點了點頭。
姬修齊頓時不高興了。
“我家那老爺子給我起這名兒,是打著讓我修身齊家的盼頭,這小子叫承修,莫不是還想接著我的修身齊家,去治國平天下?這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旁邊的生陽抽了抽嘴角,好心提醒自家小少爺。
“那人作奸犯科,盡做見不得人的生意,哪里能跟小少爺您作比?”
方才那二人口中,吃飯的生意,指的是私鹽的買賣。民以食為天,販賣私鹽,可不就是做跟吃飯相關的生意?
在軍中,將士們沖鋒殺敵擒獲俘虜,便如獵場打獵收獲獵物,所以軍械的生意,又叫做打獵。
換言之,這位胡承修胡公子,做的是在邊境販賣私鹽和與人勾結偽作軍需器械的生意。
生陽這話說得姬修齊很是受應,心情也好了不少。
“這還差不多。”
天歌卻什么都沒有說,而是依舊屏氣凝神,生怕漏聽了隔壁的任何響動。
相比于甲字間姬修齊主仆的鄙夷,乙字間的汪皓卻是對眼前這位半道認下的大哥很是崇敬。
方才輕過機鋒,已經讓他明白了這位的底氣。
因為翟高卓不配合,汪家私鹽的路子不通,但饒是如此,僅僅通過軍需器械一項,卻仍然讓汪家一躍成為杭州府的首富。
而比起西北邊關來,杭州府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從大齊到大周,甚至再往上追溯到秦漢大唐時期,不管何時,西北邊關的軍需費用始終是各路軍馬中所需最多的。
從最開始的匈奴,到如今的大金,無不對中原虎視眈眈,兵戈所見最多的地方,也是這些邊境,而不是安穩逍遙承平日久的江南。
眼前這位青衣少年能掌握西北邊境鹽鐵與軍械路子,這該是何等的富貴!
怪不得九十六萬銀子輕而易舉就拿了出來!
汪皓難掩自己此刻心中的亢奮,忍不住再問:“聽說鎮守西北的鎮西大將軍胡振遠是個極其執拗之人,敢問胡大哥是如何說服他的?”
說完這句話之后,汪皓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居然也姓胡。
他不由捂了嘴巴,顫顫道:“難不成……難不成胡大哥是鎮西大將軍之子?據說鎮西將軍之子今年正好十九,跟胡兄應當是一般大的年紀……”
“嗯?”
青衣少年拿著酒杯的手頓了頓,而后送酒入喉,帶著幾分不屑道:
“汪少爺難道不知,鎮西大將軍之子胡瑾琰乃是個瘸子?”
汪皓聞言一愣,這個他還真不知道。
說完先頭那句,青衣少年再次開口,“況且我胡承修這般儀態姿容,胡瑾琰那小瘸子如何及得上?”
這話說的極其自戀自傲,便是汪皓聽完也是一噎。
但是平心而論起來,青衣公子胡承修的長相,的確算是意態風流,灑脫不羈。與一個瘸子相比,不用想也應該是更勝一籌。
“聽胡兄這話,難不成是跟胡家那位少爺有過?”
汪皓試探著問道,方才那聲小瘸子,他可是聽得清楚得很。
但若是眼前這人跟胡家少爺有過,又是如何能從鎮西大將軍胡振遠手中拿到鹽引和軍械的引線路子?
就在他等待答案的時候,胡承修的杯子卻是帶著幾分重音落在桌子上。
“汪少爺的好奇心好像很重吶?要不,你先跟我說說,你們汪家是如何拿到杭州府的打獵權的?”
汪皓心頭一震,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說錯了話。
先頭是自己剖明在前,表示完誠意之后,對方才愿意透露自己的生意來路。
可是此刻自己卻一不小心問到了這些,這話就說的有些太深了。
就像是如今有人問他汪家是如何做上杭州府的軍械生意的,盡管多數熟悉他家底的人都知道,極有可能跟自己的舅舅,杭州府軍大將潘炳涵脫不開關系,但猜到歸猜到,由著自己說出來,這話的意思可就不大一樣了。
胡承修在說完前頭那句話之后,落在汪皓身上的冰冷目光便沒有收回。
明白過來自己多嘴多舌的汪少爺,此刻只能頂著莫大的壓力,陪著小心給胡承修滿上酒水,硬擠出幾分笑意開口:
“來來來,胡兄,喝酒喝酒,咱們今兒個不論別的,只說兄弟情深,不醉不歸便是!先前兄弟我嘴瓢說錯話,這就自罰三杯!”
說著,汪皓給自己猛灌了滿滿當當的三杯酒,喝得一滴也不剩。
胡承修見此,也舉了舉自己手中的酒杯。
只是這次,卻沒有喝酒,而是重新抖出懷中汪皓簽押的欠條,當著汪皓的面,在他的緊張忐忑中,將那張紙完全泅在了酒杯中。
看著眼前的一幕,莫說汪皓,就連跟在胡承修身后一起來的侯茂彥的侍從袁應,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什么。
袁應揉了揉眼睛,在確定露在外頭的字的確是熟悉的字跡之后,心中的疼痛與憤怒是一點也不少于先前看到證據被燒的侯茂彥。
“大……”
袁應痛惜開口,被胡承修一個眼神掃過,當即換了稱呼,“少,少爺……”
胡承修輕哼一聲,“怎么?”
“這可是汪少爺的欠條啊……”
袁應肉疼萬分,實在不忍心再次強調那是九十六萬兩白銀。
胡承修聞言,帶著幾分明白過來的神色點了點頭。
然而在袁應期待的目光中,他卻沒有將那還未完全泅濕的欠條及時撈出,反倒拿起手邊的筷子,將那欠條又往里頭戳了戳。
邊戳邊道:“你說得對,汪少爺既然是我的兄弟,這欠條一開始就不該立,早早便該撕掉才好——只可惜這會兒浸了酒水不好用手,那就讓它浸地再透些好了。”
袁應有些想掐死自己。
眼前這位是不是己方叛徒敵方奸細?
侯大人怎么就派了這么一個不靠譜的人代他出面啊!
看著被戳到杯底,只剩下小小一團,甚至連字跡都已經暈染開的欠條,汪皓咽了咽口水。
如果說先前他還懷疑胡承修對自己有什么企圖的話,那么此時此刻,他對此人已經徹底放下心來。
唯一的證據已經不在,這胡承修就算是想要威脅自己,又能靠什么威脅?
所以唯一的可能,或許這位根本就是沒有目的。
這么一想,汪皓只覺整個人都輕松起來,當即吆喝著讓人再送酒水過來,誓要和胡承修不醉不歸。
而胡承修依舊是那副不咸不淡波瀾不驚的模樣,只倚著椅背,懶散地換了一副新筷子吃著菜。
好似方才將九十六萬兩毀于一旦的人不是自己,此刻汪少爺想要竭力討好與結交的人也不是自己。
但就是這樣的態度,反而讓汪皓對他更為敬重和崇拜。
這就是底蘊!這就是氣度!
平日里那些個跟他交好的人,個個唯唯諾諾捧著巴結著他,哪里有這樣的氣質?!
此刻另一邊的甲字間,眾人清楚的聽到了隔壁的對話。
姬修齊喃喃道,“娘的就算是爺這么有錢的人,也不敢這么玩兒……”
有錢了不起啊?能這么花?
姬修齊覺得隔壁屋的小子應該是沒有挨過揍,若是讓他也體會一番被吊在樹上一番打,再餓上個三天的經歷之后,肯定不會這么不懂事。
生陽見自家小少爺好像輸了陣仗,不由好心提醒:
“您忘了您曾經用銀票煮過粥的?若是那鍋再大點,這估計也就差不離了。”
“你閉嘴!”
姬修齊憤然開口,這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天歌撲哧一聲笑出來,“姬兄說得對,有錢也不能亂花。”
姬修齊望她一眼,不知怎么總感覺那笑聲里帶著幾分嘲笑。
他瞪了瞪生陽,而后扯開話題,“北地有這么一號商人嗎?我怎么沒有聽說過?”
有錢到這種地步,但是他居然不知道,這一點也不合理。姬修齊想道。
“他說的是假話。”
天歌斂卻笑意,淡淡開口。
“啥?”姬修齊一愣,“怎么可能?”
那可是九十六萬兩銀子吶!
“你可別忘了,這銀子是怎么來的。”
天歌叩了叩桌面,“若是他真的有錢,為何不直接支取自己的銀子?那聶掌柜又有如何不肯說出取錢的人是誰?”
姬修齊一拍腦袋,“我差點忘了!這可是我家的銀子!”
先前他查賬的時候,這些銀子根本沒有過明賬,說明那人根本沒有在隆昌錢莊存錢!那些錢是屬于隆昌錢莊自己的!
“還有一點,鎮西大將軍胡振遠,可是一個行得端坐得正的人,讓他跟潘炳涵一樣在軍需上動手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別人或許并不知曉,但天歌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
西北鎮西軍不管是在大齊還是如今的大周,都是整個王朝兵馬中軍備最強兵馬最好的一支。
他們不像是江南的兵馬。
江南這樣的安樂之地,有著遠離戰事地區的天然地理優勢,從而讓江南兵馬怠惰,行伍懶散,這里的將士們根本不懂得戰爭的殘酷。
所以當真正遇到敵軍的時候,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但鎮西軍面對的,是健壯強大的大金鐵騎,馬背上的強大敵人和帶血的歷史教訓教會他們,在敵人面前,普通士兵只有具備剛強的體魄和上好的裝備,才能換來生存的機會。
這個道理,天歌懂,鎮守邊關多年的鎮西大將軍自然也懂。
當初盧光彥想引大金入周,誰曾想卻被鎮西軍死死守住,最后無奈這才想法子引了西南之亂。
不過讓天歌沒有想到的是,胡振遠的兒子胡瑾琰居然是個瘸子。
當初胡振遠被刺殺之后,難道就是這個瘸了腿的少年人,率領鎮西軍頂住了后來統一大金的佐努的大軍壓境嗎?
若真是這樣,那還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在天歌兀自沉思的片刻,姬修齊再次問道:
“林哥兒,你既然知道這人叫什么,可知他是何來路?”
天歌搖了搖頭。
“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罷了。他旁的話都是假的沒錯,但這名字卻是真的。”
姬修齊聞言有些頹喪,“看來今兒個晚上我們是白費功夫了。”
“倒也不見得。”
天歌彎了彎唇角,“至少,我們知道汪家是如何才登上杭州首富的位子了。”
而且,這也讓她終于想起來,先前在聽鄭管事說完朱二的事情之后,那被她忘記的事情是什么。
那是曾經在豪賭之夜被她想起,卻又轉瞬拋之腦后的事情。
——不管是汪家還是潘家,在她前世的記憶里,都徹底在元和十四年的春天如大廈傾頹。
潘家的罪名,是軍需私用和意欲屯兵造反。
而汪家,則是當年廣西大災的國難財和勾結潘炳涵。
而眼下,正是元和十三年。
也就是說,這件事情,將在半年后徹底被暴露出來。
一想到這里,很多先前看上去并無關聯的事情好似一下被串聯起來。
草蛇灰線,伏延千里。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不管是朱二,還是侯茂彥,甚至歸家,乃至于胡承修,好似都這樣被串在了潘炳涵的這件事情上。
天歌猛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面上是難以掩飾的激動。
她知道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外頭傳來一陣敲門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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