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修】
夜晚的燈火將臨安的街道照得燈火通明,相較之下,圓月皎潔的明輝好似也變得黯淡不少。
沒有人注意到此刻屋頂之上飛躍的身影,因為光線太暗,也因為那身影太快。
等到醉韻樓對面的屋頂上,胡承修終于停下了動作。
從他所在的屋頂向下望去,醉韻樓大門臨街一面的景致都可盡收眼底。
少年人尋了個合適的位置一腚坐下,半枕在屋脊的隆起處。
此處仰頭可賞月,低頭可盯人,閉著眼睛還能吹吹夜風,倒是有種難得的曼妙滋味。
但此刻的胡承修卻沒有心思去感受這番愜意。
他在想一個人。
先前在醉韻樓門口,他可以肯定,甲字間的窗邊的確是有人在看他——多年來對于周圍環(huán)境本能的覺察力不會有誤。
然而在他抬頭往那道視線的來處望去時,卻只看見了一抹發(fā)髻。
所以他方才借故走錯門,以醉酒之態(tài)闖進甲字間,但在仔細觀察了屋里的人和布置之后,他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屋里有三個人,但席面上卻只有兩張椅子和兩副碗筷。
那三個人里,當首喝問他的公子哥,便是第二次從窗戶口探出腦袋的那個,并不是他要找的人。
門口靠墻站著的人,雖說對他極為戒備,但與先前他所感受到的目光截然不同。
前者是審視,后者是出于護主的戒備。那是不同的感受。
而至于最后搬他出來那個……功夫很好,而且一上來就探他的脈,可見是個練家子,但以他所在的位置,以及發(fā)髻的樣子,也顯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胡承修有種本能的直覺——那個人肯定還在,而且定然是那公子哥兒宴請之人。
可是那時候,那個人卻沒有出現(xiàn)。
那個看到他,卻刻意躲著他的人,到底是誰?
胡承修的探究欲被徹底激起——這種被人暗中窺探的感覺,實在是讓他很不舒服。
盡管身為羅剎,他自己也做過不少這樣的事情,但掌控與被掌控,窺視與被窺視,顯然并不能相提并論。
尤其是此刻他在做的事情,不能出現(xiàn)任何失誤,更不能讓人認出他的身份。
隨手薅了一根屋頂草叼在嘴里,青衣少年俊朗的眉頭微微蹙起,似是想起什么,他忽然嘬口,發(fā)出一聲呼哨。
不多時,在他身邊驀然出現(xiàn)兩個身穿白衣的男子,不過仔細瞧去,那樣式跟先前青衣少年的雪濤紋卻迥然不同。
“大人。”
二人齊齊拱手行禮,面上并沒有過多的神色。
“去醉韻樓后面守著,若是看到有爬窗或是走后門的人……”
青衣少年的聲音頓了頓,他沒見過那人,尚不知如何描述。
不過沒關系,他很快就想到了法子,“嗯……不管是誰,都敲個悶棍堆一處,過些時候我來驗看。”
“是。”
沒有好奇,更沒有問為什么,兩個身影轉瞬消失。
安排完這些,青衣少年的眉頭微微舒展。
守株待兔不難,難的是狡兔三窟,錯算一著。
不過如今前圍后堵,除非那人一直不出來,否則他就不信守不到。
醉韻樓越來越熱鬧,然而讓胡承修沒有想到的是,在自己等到那可疑之人出來之前,會先看到另一個熟悉的人。
“朱二?”
胡承修坐起身來,一口吐掉草葉,眉頭微微蹙起。
作為周帝唯一的兄弟,安平侯時常進宮,而魏寧也對這個弟弟很是關懷,因此隱匿君側的錦衣羅剎對這位詩文侯爺身邊有什么人,自然再熟悉不過。
這個朱二,他在宮宴之上是見過的。
先前侯茂彥那老小子的情報上寫的什么來著?
朱二與潘炳涵勾結,姓潘的是安平侯的人。
此刻朱二出現(xiàn)在這里,潘炳涵晚上也要來醉韻樓。
這件事……
……
……
“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
聽姬修齊說完先前的驚馬風波和生陽的軍馬推測之后,天歌搖了搖頭,望著被丫頭牽引去一間包廂的朱二,目光沉沉。
“我也覺得不簡單。”
姬修齊應和道,“一個小小的書生,哪里來那么大的權力私配軍馬?莫說這行為有違大周律,關鍵是他哪里去搞的這玩意兒?”
這時候,褚流忽然插話。
“軍營里有些衰老的軍馬,因為體力不支,無法承受長時間的疾馳,有時候會被退下來,以便換用新的馬匹。舊的馬兒會在馬市出售,日常拉車三兩年不在話下。如果是這種情況,在大周是不違律法的。”
旁邊的生陽搖了搖頭,語氣肯定。
“那馬兒正當健碩,瞧上去也就三歲多一點,絕對不是要被退下的軍馬。”
他在軍中多年,對軍馬很是熟悉。
這一點上,肯定不會出錯。
天歌聞此,略一沉吟,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測,忽然問了生陽一個問題。
“你可能辨別出那馬兒約莫是哪一方兵馬的?”
說完這話,天歌似是怕生陽不大清楚她的意圖,又解釋道,“一方水土一方人,各方兵馬的兵力狀態(tài)也截然不同,所以能不能通過你對那馬兒的觀察,看看那馬兒以前可能在哪一方軍中?”
“這怕是不能吧?”姬修齊覺得有些像天方夜譚。
然而生陽卻是微微沉吟,最后竟真的說出了一處地方來。
“你莫不是瞎說的吧?”
姬修齊不大信。
大周二十三府,不算那些單獨派兵駐扎之處,就是各州府的府軍加起來也有二十三處,能看出來就怪了。
然而生陽卻不氣,只帶著幾分肯定解釋道:
“先前林花師的話倒是點醒我了,雖說不出具體的位置來,但通過排查來大致的估摸一下,還是沒有問題的——江南兵弱馬疲,若是江南的馬兒遇見雷霆,想來只會往后縮,并不會直接揚蹄而嘶。”
“北地是邊關要塞,往年在大齊的時候便多有戰(zhàn)亂,朝中撥去的馬兒都是最為英武健碩的;而西南多山地瘴林,根本用不到軍馬。再加上先前雷霆激動的樣子,所以我猜,那是上都京畿的馬兒……”
“果然……”
天歌聽完之后,抬手作拳砸在旁邊的窗沿。
“什么果然?”姬修齊問道。
天歌正想跟他說自己的推論,然而一想到此事將要涉及到的各方,最終還是將話吞了下去。
歸家的事情可以讓阿芮和姬修齊他們知道,但是安平侯和潘炳涵乃至更多其他涉及朝政的事情,他們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有些責任和使命是屬于她的,跟徐芮等人沒有關系。
不能將他們牽扯進來。
“怎么又不說了?”姬修齊皺著眉頭,覺得今天的天歌很是奇怪。
天歌笑了笑。
“咱們今日是來查調(diào)錢之人的,一些跟咱們沒關系的事情,還是不要再多管了。反正歸家的事情有攬金閣幫著查,讓他們?nèi)ゲ傩木褪橇恕!?br />
然而姬修齊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林哥兒,你老實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姬修齊一臉嚴肅,“我拿你當兄弟,什么事情都跟你說,可是現(xiàn)在你有事卻不告訴我,這就是你與我的兄弟情義嗎?”
見他如此說,天歌只好正了神色。
“正因為拿你當兄弟,所以我才不能讓你再查下去。此事既然牽涉京畿軍中,一旦沾惹上,不臟也得臊三分。且不說你們姬家如何,就是你自己,如今為了科舉回臨安考試,萬一到時候因此國試受了影響,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天歌這話故意說得嚴重,生陽到底是知道輕重的人,聞言便要跟著一道勸慰姬修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曾想某人卻是哈哈大笑。
“林哥兒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你瞧瞧我這樣子,哪有好好看書的時候?你放心吧,江南學子這么多,我肯定連州試都過不了。擔心國試?那簡直比做白日夢還不靠譜!”
天歌:“……”
褚流:“……”
生陽:“……”
天歌不得不承認,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斷言自己無法中舉,卻還高興成這樣的的人。
“姬兄……”
“你是不是怕生陽他們聽到?沒關系沒關系,都趕出去就是了,你悄悄說給我聽,我保證不給別人說——唔,但是阿芮問起來,我是肯定不會瞞著她的。”
說完這些,不等天歌有所表示,姬修齊已經(jīng)放下窗戶,抬手便將生陽和褚流一并趕了出去。
看著拉個凳子坐過來一臉湊熱鬧的姬修齊,天歌深吸一口氣,決定將當前情況的利害跟姬修齊闡明清楚。
跟大禹治水一樣,有時候堵不如疏,與其瞞著,不如讓姬修齊自己來做決斷。
生意人都是聰明人,或許明白這件事的威脅之后,他就會主動放棄了。
打定主意,天歌準備將自己的推論娓娓道來。
不過在此之前,她先問了姬修齊一個問題。
“方才你也聽到隔壁乙字間的對話了。汪家靠當初廣西的國難財發(fā)家,但這些年做尋常生意,緣何會一躍成為杭州首富?”
“還不是撈到了杭州府軍的軍械生意?”
方才那兩人的說話姬修齊聽得清清楚楚,雖說沒有明著說,但意思顯然就是這樣。
“不錯。”
天歌點了點頭,“兵馬事關家國安危,不像是織物脂粉,可在民間招攬皇商。所以從始皇以來,軍械都是由朝廷親自督造,地方鹽鐵個人不得干涉,但汪家一介商戶,如何能有這樣的資格?顯然,是汪家上頭的府軍大將潘炳涵。”
“換言之,也就是這位掌管著杭州軍械大權的潘大人,極有可能軍需私用,從中攫取利益來填自己的金庫。”
姬修齊聞言訝然,“那這不是相當于私吞軍餉?按大周律是要罷官斬首的!”
“是啊,那么是誰給他這么大的膽子呢?”
天歌輕嘆一聲,看向姬修齊。
“先前攬金閣查出來的消息,去天目山行刺的人,除了買兇的朱二之外,還有潘炳涵府上的人。不可能會有這樣的巧合,兩方勢力一道同時殺人,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他們早就共謀在先!這朱二居然是潘炳涵的人!”這一點是姬修齊沒有想到的。
先前街上的事情,他其實對這位朱二老爺印象不錯,覺得此人頗為大度,若有機會倒是可以結交一二,但如今知道他跟潘炳涵有關系,忽然就覺得這人有些道貌岸然起來。
然而天歌卻是搖了搖頭。
“朱二不是潘炳涵的人。朱二的祖父便是因為當年的廣西大災被暴民誤傷,而行兇之人,乃是汪家的下人。當年潘家一介商戶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應當也少不得潘家的支持,所以仔細算起來,說潘炳涵是朱二的仇人才更為合適。”
這樣一說姬修齊就有些不大懂了,“既然如此,那他們?yōu)楹芜要一起做事?”
“因為他們都是安平侯的人。”
姬修齊聞言一嚇。
“安平侯?就那大胖子?他不是號稱詩文侯爺,整天跟一群酸書生吟詩作對,都不帶上朝的,怎么跟他還有關系了?”
看著姬修齊的反應,天歌微微苦笑。
看吧,生活在上都的人,都不會相信安平侯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然而姬修齊此刻顯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你說這安平侯做這些是想干什么呀?地方大將私吞軍用,還跟一個侯爺有關系,這要是再加上一條屯兵什么的,可不就是造反的前兆么?”
天歌心頭一跳,瞪一眼姬修齊,“別亂說話。”
姬修齊倒是一臉的無所謂,“放心吧,我在外頭肯定不會亂說的,但是在我的地盤里,咱們又沒有別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天歌的目光閃了閃。
“言多必失。”
姬修齊見她是真的緊張,只好舉手投降,“好好好,我不多說。”
說完這話,他又繼續(xù)道:
“你說這安平侯不會真的造反吧?若是如此,這么絕好的機會我肯定不能錯過呀!若是我因此立了功,那皇帝到時候指不定還賞賜我呢!你說我若是……”
“閉嘴!”
天歌幾乎是帶著毫不客氣的兇狠打斷了他。
“若是安平侯真想造反,知道你這個隆昌錢莊的命根子在此,直接著人將你擄走用來脅迫你祖父,到時候看你找地方哭去!”
天歌沒有告訴姬修齊,潘炳涵是真的屯兵屯器,在上一世的時候,也是真的被逼急了想要起兵來著。
后來不知怎么著,卻被鎮(zhèn)壓了下去。
潘炳涵之事發(fā)生之后,往后的幾年中,周帝變得格外敏感,當初徐家就是被捕風捉影冠上通敵謀逆餓的罪名之后,都沒有怎么好好查,就直接判處了抄斬滿門。
姬修齊沒想到自己玩笑似的話惹得天歌動了真怒,但他還是清楚這是天歌的好意,遂收斂了嬉皮笑臉的樣子,認真道:
“我身邊有風來和云騰他們,肯定不會出事。這件事既然牽涉這么多,也的確是不插手為好。這個道理你既講給了我,自己也該心中有數(shù)。”
天歌抬起頭來,姬修齊眼中一片清明。
為什么林哥兒會知道這么多?因為這件事,他也在查啊……
所以這句話,也是姬修齊給她的忠告。
姬修齊笑了笑。
“你說的那些都沒有錯,但是你忘了一點——我們是好兄弟。我想若是阿芮知道你想查這些,也會想法子幫你的。”
說完這話,姬修齊轉身往門外走去,抬了抬手卻沒有回頭。
“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你盡管開口便是。姬家沒有那么不堪一擊,我也沒有那么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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