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修??】
天歌走上前,從懷中拿出一張素帕遞去,替歸云岫說完了后面的半句話:
“所以,潘炳涵就此知道了實情?”
歸云岫接過素帕擦了擦眼角,而后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氣息,這才重新開口。
“那時候我爹以為,自己知道了這樣的事情,肯定逃不過一死,他便求著潘炳涵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放過我和我娘。只是他沒有想到,潘炳涵不僅答應了,而且表示我爹的性命,他也可以放過。但是他有一個條件——”
天歌拖了把椅子坐過來,“他是想拖你爹下水?”
歸云岫點了點頭,沒有問天歌為什么會知道。
想要防止別人泄密卻又不想殺了那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對方也惹上一身腥。
綁在了同一條船上,便同沉共浮了。
“他知道我爹很熟悉天目山上的地勢和布局,其實本就有讓我爹為他所用的念頭。但是那些日子相處下來,潘炳涵發現我爹心思淡泊缺少野心,生怕自己無法說服我爹。可是出了這樣一件事情之后,有我和我娘的性命要挾,我爹便再也無法拒絕。”
說到這里,歸云岫的眼中再次泛出淚光,但哽咽之聲卻被她吞咽下去。
天歌沒有想到歸家涉入這件事情乃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不過最終的結果想來與她所料不差:
“看來潘炳涵如今藏匿兵甲的地方,你爹也知道。”
“當初潘炳涵獨自上天目山,就是為了重新挑選適合囤放大量兵甲的地方,因為那時候他手中多了很多銀子,置辦的大批兵甲已經無法再在原處囤放,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失誤墜馬,又被我爹所救。”
“但是他卻因禍得福,因為你爹對天目山足夠熟悉。如果有你爹相助,那選址的問題將迎刃而解,不是嗎?”天歌道。
歸云岫微微頷首。
這是潘炳涵的福,但卻是歸家的禍。
“那一年,正好是明河二年吧?”天歌突然問道。
歸家滅門案正好發生在魏周取代林齊的那一年,彼時歸云岫三歲,如是算來,她周歲那一年,應當正好是明河二年。
而那一年,也正是廣西府大災,汪家憑借發國難財而一躍成為杭州首富的時候。
汪家的銀子從先開始發家,到如今長居杭州之首,通通來源于潘炳涵的背后撐腰,而潘炳涵屯留兵甲的花銷來源,想必也是出自汪家身上。
官商勾結,潘炳涵生出反心,汪祉也定然不會干凈。
歸云岫不知道天歌心中已經想了這么多,只當她問這話只是想要弄清事情發生的時間,遂點了點頭。
“是明河二年。”
“那之后呢?”天歌繼續問道。
按理歸有榮已經成為潘炳涵的人,那他為什么還要對歸家下手?
“許是一開始的時候,這件事情只有我爹一人知道,后來有一次,我無意將這件事說給了我娘,她嚇得驚撅了過去,我爹知道之后,便開始盤算著舉家搬遷。”
當手中的棋子開始生出翅膀,想要飛出棋盤的時候,下棋之人心中總會生出恐慌和畏懼。
“那個時候,我爹在香道上已頗有威望。早先他遵從道家無為之道制香,更借此道為人,在這些虛名之上不甚在意,可是后來,他卻主動開始將自己所制的脂粉送人。潘炳涵府上女人不少,外頭也時常有些花樓姑娘,我爹最開始限于在臨安為人所知的制香之名,便是從這里越傳越廣,進而成為大齊出名的花師。”
聽到這里,天歌忽而想到一件事來。
“當初有人傳說天目山隱居的歸先生曾寫了一本囊括諸多絕世香方的《歸氏香記》,由此引得各方之人云集天目山尋訪,一時為世人所稱道——這個消息,是歸先生放出的吧?”
歸云岫聞言苦笑一聲,“林花師果然聰明。”
“我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書生,除了在香道之上頗有天分之外,實在是沒有什么值得提說的地方,所以他能用的,也只有這些。背離無爭無欲的初衷,在香道上出名,他走不出去,那就只能借由如是種種來讓更多的人走進天目山。”
“這是一場以命為代價的豪賭,若是他選錯了人,那么我們一家三口會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若是他選對了人,或許潘炳涵的事情,尚有人可以揭發。”
說完這話,歸云岫抬手,從自己的枕下抽出一本冊子,給天歌遞了過來。
“這不是你爹的《歸氏香記》?”
天歌看著封皮上那株熟悉的當歸,微微詫異。
一個月前,這本手記還是她從徐直那里拿來,親自送給歸云岫的。
“林花師從第一種包含當歸的云鸞香往后翻看,找出往后所有包含當歸的方子,看看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此話一出胡,天歌心中忽然騰升出一種強烈的預感,當即埋頭在手記中翻尋起來。
這本《歸氏香記》她再熟悉不過,里頭所有的香方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此刻,她還是想要再仔細確認一遍,以防出現什么失誤或是疏漏。
遍翻手冊之后,她輕輕將手中的手記合上,心中的猜測終于得到了證實。
“除蟲菊?”
“不錯,除蟲菊。”
歸云岫輕笑一聲,“這種花,只有在天目山北麓的一條山澗中才會生長。”
“潘家在天目山屯兵之處,就是這除蟲菊生長之地吧?而你爹當初選中的人,正是徐家前任家主,徐小姐的祖父,徐化徐老爺子,對嗎?”
說出這句話后,天歌腦海中很多不解的謎團,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很多蛛絲馬跡,也都在歸家之事浮出水面后,得以重新理清。
“林花師果然什么都知道。”
歸云岫說完這話之后,忽然咳了兩聲,“您方才答應我的事情……”
“歸家牽涉入內,非是主動,就算是官府論處,也罪不至死。況且歸先生尚有揭發之心,這本《歸氏香記》便是證據,歸家沉冤我定竭力相助昭雪。”
天歌只覺心血上涌,甚至有種迫不及待開始行動的沖動,可是還有一些事情,她需要再問清楚。
“歸家后來的事情,可是跟徐家……”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天歌心頭微有抗拒,她不相信徐家跟潘家之間也會有什么干系,但是眼前種種擺在面前,卻讓她不得不多慮。
然而這次歸云岫卻是搖了搖頭。
“不是的。”
“我爹沒有挑錯人,徐家跟潘家之間,也并沒有什么勾連。”
“先開始我也曾覺得,我爹都將證據給了徐老爺子,徐家也制出了山云歸岫香,肯定也知道了我爹放在香記中的秘密。那么為什么徐家卻不報案,而且后來緊跟著就有人來殺我們?在我看來,這些事情肯定跟徐家脫不開關系,所以才在后來投奔前來尋香的朱家,想要借此潛入徐府,一則拿回手記,二則為我爹報仇。”
“但是直到我拿到這本手記,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歸云岫嘆了一口氣,“徐老爺子是君子,所以除了當初那道贏下的山云歸岫香之外,《歸氏香記》中所涉及的其他香方徐記根本不曾用過——沒有用過,也就不會去尋除蟲菊,更不會發現天目山北麓的秘密,更罔論報案?”
“我爹算準了徐家與姬家有姻,有姬家在背后撐腰,這件事不僅不會牽連徐家,還會很容易上達天聽。只是他錯算了徐老爺子的為人,更沒有想到徐家會君子至此。”
這不是徐家的錯,只是錯在了命運。
“其實你知道,當初滅你家門的人,是潘炳涵吧?”
天歌忽然問出一個問題。
一個所有人都想要探尋,但卻忽略事實極有可能就在眼前的問題。
既然歸云岫知道這么多的事情,怎么會不知道兇手是誰?
天歌這話問得直白。
如果歸云岫承認,那就意味著,她先前從最一開始就在撒謊。
如果不承認,那么如何解釋她先前那句“我信任的人想要我的命”?
“在朱家的時候,你結識了朱二公子朱成德,也是在那個時候,你知道朱二也與潘家有仇,所以你們達成了約定。你進入徐家,而朱二則去應對潘炳涵。所以朱二才會離開臨安外出游歷。你是朱二的人,在他走后,對朱二言聽計從寵愛有加的朱老爺子便成了你們之間交涉的中間人。你所做的事情,也都是朱二借由朱老爺子的手讓你所為。”
“當初朱大老爺朱成益假傳朱老爺子的意思,讓你竊取香方,害的你從徐家暴露身份。但是你卻沒有想到,我會因為你是歸家女放過你。等明白了這一點之后,你便將計就計,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為餌,借我之手讓我來發現潘炳涵的秘密。”
“若不是天目山上出現兩波刺客,不僅潘炳涵的人想要殺你,就連朱二的人也想要殺你,只怕你今日也不會說出實話吧?”
被徹底揭穿盤算的歸云岫不僅沒有驚惶,反倒是吃吃的笑了起來。
“林花師,你真的很聰明。”
說完這句話,歸云岫慢慢收了面上的笑意,化作滿面悲涼。
“我知道此刻再說什么也都于事無補,錯了就是錯了,騙了就是騙了。我的過錯,我自己來一力承擔,林花師就是生氣想要我的性命,拿去也無妨——只是請您莫忘了先前應下的事情,幫我歸家沉冤昭雪。”
“如今我可以信任的人,只有您了。我沒有什么旁的身外之物,唯有這一冊香記,權作謝禮——林花師在香道之上堪稱奇才,或許也不大能瞧得上,但云岫也僅有以此來聊表誠意。”
天歌搖了搖頭,將手中的手記放回歸云岫枕下,并伸手在枕頭上按了按,從另一邊拿出一柄匕首來。
“歸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東西我不能收。雖然我很生氣你的欺騙,但正如我先前所言,看在歸先生面子上,歸家的事情,就算沒有你,我還是會盡力而為。”
說到這里,天歌慢慢站了起來。
“歸姑娘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輕視自己的性命,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而且,指不定這件事,往后還需要歸姑娘親自作證。所以,這兩日還請好好養傷,這份證據,也請仔細收好。至于這個小玩意兒……”
天歌轉了轉那把匕首,順手放入自己袖中。
“在下權且代為保管。”
此話一出,歸云岫抑制許久的眼淚終于噴涌而出,整個人也全然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
天歌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輕聲道了句“告辭”,便這么出了屋子。
一推門,便見徐芮正往這邊趕來。
見到天歌,徐芮當即關切地朝她身后看去:
“這是怎么了?你們可是鬧了什么不愉快?”
天歌搖了搖頭,“笑不一定是開心,哭也不一定是難過,壓抑的久了,總需要契機好好發泄發泄。這會兒莫讓人進去,過些時候,許是自己就好了。”
徐芮還有些擔心,但此刻聽天歌這么說了,到底還是信任占了上風。
“那也只能這樣了。得虧阿陵這會兒還昏睡著,不然要知道了,肯定又坐立難安了。”
一聽這話,天歌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唇角彎了彎。
“我那里還有幾道新方,屆時著人送過來讓他這兩日研究著解解乏,免得沒事做整天胡思亂想。其實,這小子也不見得就沒有希望。等這場雨下過之后,天自然會放晴。你且放寬心。”
徐芮聞言,望著比先前小了的雨幕,輕嘆一口氣。
“但愿吧。”
天歌輕嗯一聲,又道:
“這兩日我手頭上有些私事,許是無法來百花閣點卯,正好跟你招呼一聲。還是先前所說,這幾日你先待在百花閣,哪里也不要去,等到先前那些事情都解決了,再回徐家大宅。”
“我明白。”
徐芮點了點頭,見天歌吩咐褚流撐傘,這才忍不住也關照一聲:
“你這幾日,也小心。”
“好。”
天歌認真應聲,就此與褚流邁步迎入雨中。
在她身后,一向沉穩清冷的徐芮看著那離去的背影,面上帶著幾分憂色絞著手中帕子。
出了百花閣,天歌身上的溫和氣息便一掃而空。
襯著涼風凄雨,她踏上馬車,隨口吩咐褚流:
“去來香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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