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夢有色彩,那會是什么顏色?
每個人的答案或不相同,但對于潘炳涵,不,對于布亥來說,夢的色彩,是藍色。
如寶石的湛藍,如月牙泉倒映著的草原碧空,如那雙自打第一眼看去,便讓他此生此生無法忘懷的幽藍雙眸。
這些年來,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他都會看見那雙噙笑的碧藍美目。
只是每當他伸出雙手,想要去擁住那美麗的少女,一切便會忽然消散,如同草原上的風毫不留情地將漫天云彩吹散,連帶著那碧空般的藍色也消失不見,只剩漫天烏云與驟雨瓢潑,將一切帶回深夜的凄冷黑暗。
但是這一次的這場夢,竟像是十幾年來的難得一見的奇跡。
眼前的湛藍雙眸如月牙泉澄澈清明,甚至還可以倒映出他已然有些狼狽滄桑的容顏。
縱然知道這一切終將消散,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觸碰。
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不知道還能再夢見幾次這雙讓他魂牽夢縈的眼睛。
尤其是這一個月來,他竟是連一次都沒有夢到。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甚至忍不住想要伸出雙手邁出步子,但這份沖動帶給他的,并沒有更進的距離,只有失重般的一晃。
但是很快,這晃動便倏然停止。
佐努眼疾手快的扶住被潘炳涵激動之下撞得差點翻倒的大甕,慢慢將身子站直。
“看來老師說的沒錯,布亥大人果真是大金難得的勇士,受到這般摧殘依舊能撐到現(xiàn)在,也不算墮了金腰帶的名頭。”
清朗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正是流利的大金語言。
潘炳涵驚得抬頭,正對上一張被包裹到只剩口鼻的臉。
想到方才所見,潘炳涵周身一震。
那不是夢。
眼前的少年裹成這般不倫不類的模樣,都是因為那雙獨一無二的……
“你是她的孩子。”
沙啞的聲音傳來,帶著說不出的激動與無措。
“你是……你這這些年,這些年過的好嗎?”
佐努微微斂目,看著眼前這個與布告畫軸上相似,但顯然卻更蒼老的男人,皺了皺眉:
“看來你知道我是誰。”
“是,是,我知道……一模一樣,你這雙眼睛,這雙眼睛跟你母親,跟她一模一樣……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潘炳涵眼角發(fā)酸發(fā)澀,眼前的一切好似比夢境更加虛幻而不真實。
他沒有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會見到那個人的孩子。
這是蒼狼與明月給予的恩賜嗎?
是對他多年念念不忘的禱頌的回報嗎?
佐努想過獄中的潘炳涵可能的模樣,但是眼前這樣一個無措?yún)s又小心翼翼,目光中甚至帶著幾許感激的人,著實很難讓他將之與印象中那個在臨安舉起反旗的人聯(lián)系在一處。
而且聽他這般說辭,那個在大金傳了許久的傳聞,或許并不是假的。
這個人也許當真對自己的母親心悅已久。
不過一想到母親之死,一想到自己的母親因為此人的惦念而終生蒙上的污垢,一想到這些年來自己在大金王庭中裝傻所受的委屈,那股好奇與猶疑便被隱忍的憤怒與冷漠壓下。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廢話我也不再多說。我今日來是找你拿母親的印信,老師說過,那東西在你手中。”
潘炳涵聽到老師二字先是一愣,很快便露出愧然之色。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了。”
佐努上前一步,手中匕首橫在潘炳涵脖頸:“你將東西給了周人?!”
這一刻,佐努已然出離憤怒。
老師曾信誓旦旦承諾此人決計不會叛變,可是如今這人竟然連最重要的印信都交了出去!
他早就說過,叛徒絕不可信!
看著突如其來的匕首,潘炳涵沒有絲毫畏懼,反倒是帶著幾分欣賞笑了起來。
“看來先生將你教的不錯。”
草原的兒郎,就該這般血性方剛。
見潘炳涵顧左右而言他,佐努的匕首頓時劃破他的脖頸皮膚。
“東西可是在羅剎司手中?你還告訴了他們什么?”
潘炳涵定定的望著那雙眼睛,渾然不覺脖頸刺痛,不覺鮮血流淌。
“什么都沒有告訴。我是蒼狼的子民,終生都是蒼狼的兒子,草原上的英雄不會向懦弱的周人屈服。哪怕手足俱斷,他們也休想從我口中談聽出任何不利大金的消息。”
說這話的時候,潘炳涵面上顯出近乎狂熱的崇拜,唇角亦是翹起帶笑,仿如一個癲狂的瘋子。
佐努蹙起眉頭,拿著匕首的手撤開幾分:
“那么印信到底在何處?”
“我不知道。”潘炳涵無奈苦笑。
“不知道?”佐努冷哼一聲,“看來你真拿我當傻子了。”
“我說不知道,是因為印章被人偷走了。早在羅剎司眾人囚禁我之前,印章便被人盜走,至今下落不明。如今羅剎司那些人,也在尋找印章,否則也不會留我性命至今。”
說完這句話,潘炳涵這才將先前有人夜闖書房的事情娓娓道來。
聽著潘炳涵將話說完,佐努手中的匕首緩緩撤回。
“所以,如今那印章,是在一個小毛賊手中了?”
這可真是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
這樣一個毛賊,想要尋到,簡直無異于大海撈針。
“沒能將她的東西保管好,是我的罪過。”潘炳涵合上雙眼,頹然無力。
只是這幅樣子看在佐努眼中,先前那股壓下去的因為陳年舊事生出的不滿與鄙夷便再次涌上。
這幅深情模樣是在給誰看呢?
當著兒子的面,告訴他自己無時不刻不在惦念著他那個已經(jīng)嫁人的母親?
“我能否求你幫我一個忙?”
潘炳涵緩緩睜開眼,眼角有淚劃過。
佐努正欲出言嘲諷,忽然牢獄小舍之門被人一腳踢開,隨之而起的,還有一道高呼之聲:
“來人!有人劫獄!”
羅剎司的牢獄廊道空曠而窄長,一聲下去,頓時將聲音擴遠,門口的守衛(wèi)對視一眼,當即拔劍闖入。
蹤跡暴露,佐努自沒有再繼續(xù)留下來的道理,手中匕首一揮,便迎上守衛(wèi)之劍。
短匕對長劍,縱然頗有優(yōu)勢,但身手高低天差地別,那最先發(fā)現(xiàn)并喊人的守衛(wèi)很快便被割破喉嚨頹然倒地。
眼前的一切發(fā)生的突然,等潘炳涵回過神來的時候,佐努已經(jīng)將人放倒并沖至小舍門口。
潘炳涵心神一震,陡然大喊出聲:
“殺了我!”
佐努聞言回頭,潘炳涵再次大喊:
“幫幫我!殺了我!快殺了我!”
到了此刻,佐努終于明白潘炳涵方才那個請求的含義。
與其這般不人不畜行尸走肉般賴活著,倒真不如來個痛快的了結(jié)。
聽到動靜的守衛(wèi)已經(jīng)火速趕來,眼見便到跟前,可是那“殺了我”的請求卻依舊呼聲不斷。
縱然心中著實不喜這個男人,佐努還是彎身撈起地上的長劍。
聞聲趕來的守衛(wèi)一劍刺來,佐努閃身躲過,揮手之間手中長劍甩出,直沖那甕口而去,人也順勢避開后繼者不斷刺來的劍招。
以一對多,就算佐努再怎么自視狂放,此刻也不得不強打精神,認真與后繼而來的侍衛(wèi)們對起招來。
利刃相撞的聲音不絕于耳,更多的白衣羅剎的身影出沖著此處趕來,到了這個時候,佐努再顧不得其他,只能一邊應(yīng)對,一邊往出口逼去。
……
卷宗室里,羅江正在核查這幾日的卷宗記錄。
忽然,有人慌張破門而入。
羅江面上一凝:
“怎么這么沒規(guī)矩!”
且不說卷宗室不許旁人輕易入內(nèi),就是羅江自己的習慣,在專心核查卷宗之際,也不喜人隨意打擾。
是以就算平日里他性子頗好,此刻也忍不住生氣。
“江千戶不好了!有人闖入牢獄行刺反賊潘炳涵!眼下司正和羅真、羅肅、羅放幾位千戶都不在司中,屬下只能前來……”
“什么?!”
不等那白衣侍衛(wèi)說完,在“潘炳涵”幾個字落入耳中的時候,羅江已經(jīng)反手合上卷宗,提劍往外奔去。
等白衣侍衛(wèi)緩過神,只剩下滿腦子的“速去請醫(yī)正前去查看!”
……
羅剎司的確高手眾多,但這些高手只限于外司負責巡查與各地外派之人,譬如先前隨著胡承修等人一道去臨安的人手,都屬于外司之下。
內(nèi)司因為居于羅剎司衙門之內(nèi),又有外司之人在外守著,再加上羅剎司早有兇名在外,所以內(nèi)司的守衛(wèi)更多專精于審案與卷宗記錄,與外司眾人相比較而言,他們的功夫只能說是中上。
這樣的身手,對上尋常毛賊固然不在話下,但對上佐努這樣可與胡承修一較高下的人,就顯得有些不夠看。
是以半刻鐘不到,佐努便僅憑一柄匕首一路從牢獄之內(nèi)殺到門口。
等羅江提劍趕到的時候,負責看守的近十名守衛(wèi)已經(jīng)全部被擊倒在地,連起身都有些為難。
“連羅剎司牢獄都敢闖,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一聲冷笑傳來,羅江手中劍已在眼前。
佐努連忙以匕首作擋,只是這一次卻不似先前那般輕易,這突然一劍下來,竟是直接逼得他不由后退兩步。
牢獄之外比獄中廊道寬闊,再加上羅江的身手顯然遠超先前幾人,匕首靈活的優(yōu)勢由此成為短兵難以近身的不足。
“終于有一個能看得過去的人了,不然我可真要以為,你們羅剎司就這么點能耐呢。”
佐努不氣反笑,收匕入鞘的同時,抬手在腰間暗扣處一按,隨著他的胳膊揚起,一條長鞭出現(xiàn)在手中。
“既如此,那就試試吧!”
長鞭甩出,空中傳來響亮的抽響,宛如長蛇的暗金長鞭,在燈光下折射出森然寒意,就這么吐著絲般與羅江手中長劍糾纏在一起,頓時難舍難分。
內(nèi)司傳出這么大的動靜,縱然外司已有不少人被調(diào)出,到了這個時候也依舊被驚動趕來幫忙。
隨著數(shù)名外司守衛(wèi)趕來趕來,毫不猶豫的加入羅江與佐努的對戰(zhàn),后者下鞭的力道再也不作保留與遮掩。
而趁著這頭纏斗無暇分神的空檔,先前去請大夫的白衣守衛(wèi)也趁機帶著大夫奔入牢獄。
……
劫獄非是小事,尤其是這次想要劫持的,還是羅剎司的犯人。
在外司眾人被驚動趕至牢獄外增援的同時,正在往羅剎司折返的胡承修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揚鞭躍馬一陣狂奔,在眼見要到羅剎司府門之際,人已在腳蹬上猛一借力,直接從馬背躍上屋頂,徑直向牢獄的位置掠去。
剛至屋頂,便有一道黑影從下方躍上,正與胡承修撞了個正著。
只一眼,胡承修便認出了此人:
“是你!”
這包裹的不倫不類的模樣,顯然正是先前他所追趕的那名黑衣人。
“方才被你跑掉了,這次可就沒有這樣的好機會了!”
長劍出鞘,快速朝著黑衣人襲去。
佐努哪里能想到自己這么倒霉,好不容易將底下那些人擊退,上了屋頂卻發(fā)現(xiàn)還有更厲害的在等著。
但不管怎樣,腳下這片地方并非最好的交手之所。
在別人的地盤上,隨手一呼應(yīng)就是一群,一個打多個的蠢事,他可不想再遇到了。
是以在胡承修的拔劍的同時,他已然虛晃一身,準備繼續(xù)跑路。
誰曾想隨著他晃的,那道劍竟也隨之貼來,似是早已算準備了他的心思。
佐努暗罵一聲,欲折身再躲,可是就在關(guān)鍵時刻,他腦中閃過一念,竟是不躲不避抽出匕首迎了上去。
一把匕首擋不住羅江的一劍,對上胡承修的劍更是無力回天,是以佐努很快左腕發(fā)麻一抖,小臂也被胡承修手中之劍撩到,傳來一陣刺痛。
然而讓胡承修沒有料到的是,在自己的劍傷到對方的同時,自己的腿也被黑衣人手中長鞭纏住。
隨著黑衣人急速掠步猛甩,自己險險要被拖倒在地。
長劍毫不猶豫對著長鞭橫劈而去,就在這時,鞭子被急急撤回,但是那道黑影也就此退出數(shù)步之外。
“原來是故意以身飼刀!”
明白了這一點,胡承修當即頓悟為什么方才此人明明可以躲掉,卻選擇了抽出匕首負隅頑抗。
長劍一陣,便要追上前去,只是這時下方一聲驚呼傳來,驀然打消胡承修追上去的念頭。
——感謝孤凌6寶寶的打賞~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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