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問聲側頭,但見一名披著素色繡蘭大氅,罩著白紗面巾的少女正從馬車邊經過。
說話的人乃是那少女身邊的隨行婢女。
因那婢女背對著天歌,所以容貌并瞧不真切,只能聽到那脆生生的聲音道:
“過去的事情小姐今日就莫要再想,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您就只管看看這熱鬧的燈會,開開心心辭舊迎新才是。”
隨著二人逐漸走遠,再加周圍甚是喧鬧,所以旁邊的少女說了什么,天歌并沒有聽清楚。
但方才那婢女的聲音,卻還是讓她忍不住想起一個人。
一個曾與她朝夕相處多年,卻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都大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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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公子?您在看什么?”
小七的聲音適時響起,將天歌的目光引了回來。
“哦,沒什么。”
天歌澹聲答罷,再向那方向望去時,先前那兩道人影已經消失在來往的人群中。
“那咱們去放花燈吧!”
小七捧起手中拿著的兩盞蓮花燈給天歌瞧。
方才她一下車就在旁邊的小販跟前買了兩盞蓮花燈,然而等她付完錢回頭的時候,才發現天歌還在馬車邊,所以便又趕了回來。
看著小七一臉期待之色,天歌點了點頭,隨著她一道往旁邊玉帶河放燈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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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帶河是貫穿都的一條河,內接宮廷太液池,外接城外護城河,水色澄碧,岸植垂柳,遠遠望去宛如一條玉帶橫穿都,故有玉帶河的美名。
都民間素有放蓮花燈于河祈愿的習俗,所以每有佳節燈會,便會有不少年輕女子與姐妹或是良人同來放燈祈福。
所求自然多為姻緣,但有時卻也不盡然。
譬如前面正在祈愿的婦人,所求便是家人康健。
待那婦人許罷愿望離去之后,小七忙不迭拉著天歌占到那塊岸邊石板。
小心將盛放著燃燒著的蠟燭的蓮花燈放入河中,小七一臉虔誠合掌,口中輕語喃喃。
天歌瞧著她這模樣,再一看周圍與她一樣的許愿者,目光最終落在那蓮燈灼灼的玉帶河。
瑩瑩河水承載著無數都百姓的愿景與祈盼,就這么一路靜默著向西而去。
“年節要燃燈祈愿,燈會也要放燈祈福,每年這么多次,這么多人,神佛真的顧得過來嗎?”
今夜祈愿兩次,再過半月就又是元宵燈會。
半個月的時間里連著許三次愿,神佛怕是會累得夠嗆。
聽到天歌這不敬之言,小七忙不迭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留心,這才松了口氣:
“公子往后可莫在人前說這些不敬之詞,若是遇性子拗的人,怕是要跟咱們生事。”
“好,我記下了。”
天歌笑著點頭應聲,見小七的花燈已經順水飄走,遂將自己手中花燈也放入水中。
“公子怎就將花燈這么放了?您還沒許愿呢!”
小七一驚,忙不迭伸手去撈,但她本就在靠近游的位置,花燈順水而去,往前一漂卻是夠不到了。
天歌攔住還在伸手夠燈的小七:
“不礙事,你且小心莫落了水。”
“可是您的花燈……”
“沒事的。我已經許了愿了。”為了讓小七莫再計較,天歌隨口胡謅。
“真的?”小七將信將疑。
天歌笑著頷首點頭:“真的。”
“那……您許了什么愿望?”小七偏著腦袋問道。
天歌卻是一愣,這倒是不好謅了。
就在她想著要怎么說的時候,小七卻猛一拍腦袋:
“瞧我,差點忘了!祈愿的愿望是不能說的,說出來可就不靈了。公子您快藏在心里,莫要告訴小七。”
天歌不由失笑出聲:“你呀……”
小七嘿然一笑,開始提議:“好啦好啦,花燈已經放了,接下來咱們去逛燈會怎么樣?我先前聽您說各大商戶都會在自家鋪子門前設燈樓,不如咱們去見識見識,看看可比得過咱們醉仙樓的花燈奇巧。”
天歌本就對燈會沒什么特別的熱情,今日之所以出來,不過是為了小七盡興,所以哪有不依的道理?
得了天歌的準允,小七霎時快樂地像個不停歇的陀螺,這邊攤子看看,那邊攤子轉轉,天歌就這么在她身邊不遠不近的跟著,以防止小七看不見她擔心。
望著小七歡快的模樣,天歌忽就想起了方才被問到的那句許了什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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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確沒有許愿,可在小七問起的時候,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下車時聽到的那個聲音。
分別半載之久,除卻西南吳悠之亂打著帝姬的旗號,江湖朝堂都已經沒了帝姬身在何處的傳聞。
由此可見,當初易廷益定是將云珠和碧云平安帶離了攬云山澗。
易廷益出身易家,他的存在雖迄今為止不為旁人所知,但天歌卻知道他是易相撫養長大,所以他定是帶著云珠回了都。
前朝帝姬是何等身份?
天歌不相信易家祖孫會任由云珠主仆在都自由行走。
可是方才聽到的那個聲音,天歌幾乎有九成的把握斷定屬于云珠身邊的丫頭碧云。
青城位于大金與大周邊界,常有兩國商戶在此往來,所以青城普通百姓說話,都多少帶著些金人的腔調。
唯有趙云珠這樣從小被李氏請人悉心教導的小姐,才會說一口純正的大周官話。
碧云是青城本地人,自然不可避免的帶著青城腔,這是一年半載改不過來的東西,再加她侍奉趙云珠已有六年,那脆生生的聲音,天歌一世這一世都聽了太久,哪里會識別不出來?
可是這也是天歌不解的地方。
如果那丫頭真的是碧云,那么她旁邊的女子難道是趙云珠?
易廷益呢?
易相去了西南,他就這么由著趙云珠和碧云在街逛燈會,不怕被人發現?
腦海中矛盾的思緒不斷碰撞,使天歌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與小七之間的距離拉越拉越遠。
就在這時,腦海中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使得天歌一個激靈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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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看這個怎么樣?”
旁邊不遠處的攤位邊,婢女拿起一串流蘇遞給身邊的少女。
素色描蘭大氅,白紗面巾,正是方才天歌下車時見到的那個背影。
強按下騰越的心緒,天歌亦向那攤位跟前移去,狀似無意拿起旁邊一串流蘇把玩相看。
攤主見來了新客,且衣著不凡,忙不迭熱情招呼:
“公子眼光可真是好!您手中這串,是用好的錦線制成,垂墜感極佳,這顏色也是極搭您這一身天青之色,十文錢一串,如何?”
天歌的注意力都在旁邊的少女身,哪里顧得理會商販,于是仍舊默聲不語把玩著手中流蘇。
就在這時,旁邊的少女終于開口,卻是對著她身邊的婢女:
“可是這顏色我覺得不大妥當,有些太寡淡了些。”
“那小姐看看這一條如何?這紅色挺正,配咱們方才買的羊脂玉,大氣不說,又應了這年節的景兒,想來易公子肯定會喜歡。”
“什么喜歡不喜歡……”
少女嬌嗔一聲,而后又將那紅色的流蘇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幾眼,“不過你倒也沒有說錯,乳色羊脂玉搭配正紅流蘇,的確好看。就這一條好了。”
“那奴婢付錢。”
婢女輕應一聲,而后從懷中拿了十個銅板,“老板,我們要這一條,你數數,正好十文。”
那老板此時卻還顧不與婢女說話,因為他見天歌只把玩不說話,還以為她在猶豫,所以正在變著法的說服天歌:
“……公子一看就出身不凡,可是您這一身著實太過素凈,還是墜著這條流蘇,方更顯氣度,要不您再考慮考慮?”
婢女被冷落在旁,自是心中不喜,不由又提高了聲音:
“老板,我們要這條!這是給你的銅板!”
商販這次終于聽到,忙不迭丟開天歌,先巴巴地去數錢了。
待他數好銅板送少女主仆離去,再轉回頭的時候,放才站在眼前的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先前那條被少年拿在手中的流蘇躺在攤位。
商販不由“嘁”了一聲,罵咧道:
“看著穿得貴氣十足,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真是白瞎了那么多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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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到了中意的玉石,又有了相配的流蘇吊墜,少女心情顯然不錯,乃至于并未曾留意到先前在自己身邊看流蘇的人,此時正跟在她們身后不遠處。
天歌強按下心頭躍動,小心的跟著那對主仆。
如果說婢女一開口她有九分猜測,那么在少女開口之后,便成了十分的肯定。
那對主仆,當真是趙云珠和碧云。
天歌知道跟著她們并不是明智的選擇。
如今大周下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尋找帝姬,她應該離趙云珠越遠越好,最好不要扯任何關系,也不要讓任何人將她這個花師和青城那個黑丑少女聯系起來。
可是她卻又不愿意就這么離開。
她必須跟去。
她需要弄清楚,趙云珠主仆明明該在易家手中,緣何易廷益那小子竟然在年節這樣人多眼雜的時節讓二人出來逛燈會?
從方才二人的言辭之中,天歌幾乎可以斷定,趙云珠來到都之后一定一直是易廷益在照顧,乃至于少女情竇初開芳心暗許,不然何至于又是買玉又是配墜子?
趙云珠和易廷益或是任何人談情說愛都與她無關。
她在意的,是如果這時候趙云珠被人發現,從而被人察出端倪找到她身,那她當初有意順坡下驢走的那步貍貓換太子還有何用?
因為小兒女的風花雪月,而牽累她先前的苦心孤詣功虧一簣,這是天歌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情。
一邊暗罵易廷益腦袋被驢踢了,一邊小心的跟在趙云珠主仆身后,天歌忽然發現這主仆二人好似是專門出來買東西,而非逛燈會的。
因為在買完流蘇之后,主仆二人幾乎再沒有在其他店鋪或是街邊商販處停留,而是直接就這么一路走了下去。
“看來還是知道現身人前不妥當嘛。”
天歌嘖了嘖舌,發覺懷中湯媼有些涼了,便將手往衣服里袖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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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倒是好,不僅可以縱覽沿街全景,還可遠眺高臺,等陛下出來的時候一瞻圣容。我先前預定的時候,還納悶到底是誰搶在我前頭先訂了此處,沒想到卻是光彥你。”
街邊樓閣最高處,意氣風發的俊朗少年站在窗口,一邊縱覽目下風光,一邊笑著慨嘆。
站在他旁邊的,正是御史大夫盧之南之子盧光彥。
把玩著手中酒杯,盧光彥輕笑一聲:
“我倒是還納悶哪家小子敢叫囂著讓我騰地方呢,本以為是姬家那個財大氣粗的夯貨,卻沒想到是廷嵐你。若早知道是你,讓也便讓了,還能多得三百兩銀子。”
“你倒是奸滑。不過你為了寧馨,連三千兩都舍得,想必也瞧不我這三百兩。”
易廷嵐打趣一聲,說著四下張望,“怎么今日沒帶寧馨出來?我可是聽說,這幾日都城里都傳遍了,盧公子寵妻護妻,待郡主殿下體貼入微,簡直羨煞都無數閨閣少女啊。”
盧光彥翻轉著空了的酒杯,含笑看著外間花街:
“聽聽你說的這酸話,得虧你是男子,不然我都要以為你是吃寧馨的醋了。”
易廷嵐聞言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臉皮厚,我若是女子,還稀得你?”
說著遠離盧光彥,轉而在旁邊的桌邊坐了下來。
盧光彥笑著搖了搖頭,也欲離開窗邊,誰曾想轉身時一眼輕瞥,盧公子霎時蹙了眉頭,瞇起雙眼盯住正袖手獨行于下方花街的青氅少年。
看了片刻之后,盧公子輕嗤一聲,揚聲喚人:
“盧云!”
守在旁邊隨從當即前:
“公子。”
盧光彥豎掌在盧云耳邊低語幾句,這才再度看著樓下:“可聽清了?”
望著下方的身影,盧云抱拳:“公子放心。”
“去吧。”
盧光彥揮了揮手,復又最后看了花街一眼,這才重新坐了下來。
旁邊的易廷嵐看著這一切,待盧云抱劍離去后方才開口:
“怎么,這是又有熱鬧看了?”
盧公子彎了彎唇:“是啊,這大過年的,到處都有熱鬧可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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