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花燈依然璀璨,宛如長龍蜿蜒盤旋在都城中,映亮了大半個天際。
然而此刻在偏離主街的一條巷道之,卻有一名中年儒士緩步慢行,旁邊跟著一個面白無須的老人,和戴著黑金面具的男子。
“瞧這道兒,黑黢黢的怪嚇人。要老奴說啊,您就該走主街,左右京畿衛(wèi)和京兆尹的人手都在那邊,正好還可以與民同樂逛逛這一年一次的燈會,不然錯過了這一次,可就得再等一年了!
“我看是你這老家伙想去湊熱鬧吧?”
周帝看了一眼隨行的周恒,全然一副早就看穿他的神色,“朕若走了正街,百姓們還如何逛得自在?況且承修在朕身邊,便有歹人,難道他還抵不過區(qū)區(qū)京畿衛(wèi)和京兆尹那幫人不成?”
周內監(jiān)聞言一拍自己腦袋,懊喪道:“您瞧老奴這腦袋,怎么就忘了這一茬呢?果然還是陛下您深思熟慮周到至極!”
聽著周內監(jiān)這吹捧之言,周帝豎指點了點他,笑道:“你這老東西,盡會說些漂亮話。得了,你既想去湊這熱鬧,便去瞧瞧,正巧朕這會兒也不想見你這老家伙!
“這這這……這可怎么好?”
周內監(jiān)口中為難,但面卻是一臉歡喜。
周帝白他一眼:“得了吧,還跟朕裝了,真為難了就別去了,趁這會兒自己先回宮去!
聽到這話,周恒撲通一聲給跪下來:“那可不行!陛下好容易給了恩典,老奴若是不抓住機會,豈非浪費了陛下一片苦心?”
眼瞅著周內監(jiān)千恩萬謝的去了,長街之這才再次恢復寂靜。
不管在公開場合,還是私下相處,年輕的司正大人從來都不是多舌之人,若非必要或是皇帝問詢,這位有極大的幾率處在沉默狀態(tài),譬如此刻便是如此。
周帝緩步在前,胡承修默隨其后。
當走過兩條街之后,看著前行的方向,年輕的司正大人終于明白周帝先前言語中所指。
“陛下這是要去皇寺?”
眼前這條路的終途,便是位于城東的皇寺所在。
甚至從此處望去,已經(jīng)可以看到九層摘星攬月閣每一層檐角懸掛的桂燈,遠遠望去,當真如星辰點點,綴在高空。
見胡承修已經(jīng)猜出,周帝倒也不再瞞著:
“周恒那老東西只知除夕之夜的燈會乃是都最盛之景,卻不知這盛景最好的觀賞處不在鬧市之中,而在那摘星攬月閣的最高處!
“渺渺天月,爍爍幕中星。俯觀燈如晝,遙見廣寒宮。站在高閣之,仰摘星辰,俯瞰眾生,那才是真正的盛景!
聽著周帝這般感慨,胡承修略一沉吟,道:
“陛下是萬民蒼生之主,遂高閣一臨方感這凌絕之樂;周內監(jiān)與微臣乃須彌一介,唯有在眾生之中,才可覺出其中愉悅!
周帝繼續(xù)向前行去,并沒有看身后的胡承修:
“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況且你當知道,你跟那老家伙是不一樣的。”
“微臣與周內監(jiān)皆為陛下臣子,沒有什么不同。內監(jiān)大人登不得樓閣,微臣自也沒有資格。”
“所以呢?你也要跟他一樣,找到機會便溜走?”
“為陛下安危起見,微臣會一路護送陛下到皇寺。至于登閣之事,還請陛下三思!
周帝回頭看了身后行禮的胡承修一眼,最后只得妥協(xié):
“也罷,既然你意已決,朕也沒法強迫你。只是朕沒有想到,你比當年謹小慎微不少。當然,謹慎不是什么壞事,但在朕這里,有些時候卻并不需要你的謹慎。”
胡承修沒有說話,依舊保持著原有的行禮姿勢,惹得周帝不由一聲嘆息:
“你這性子,當真是像極了那個老小子……罷了罷了,你且送朕過去,朕自己登閣總行了吧?”
見周帝終于不再執(zhí)著,胡承修這才直起身子繼續(xù)跟著周帝向前行去。
-
聽到皇帝突臨的消息,原本正在寺內打坐的釋慧大師當即放下晚課,去前院相迎。
行完禮之后,釋慧正欲著人傳喚其他僧人前來面圣,卻被周帝出言擋住:
“朕今日是私下來的,不用興師動眾。你陪朕走一走,說說話就行。”
見周帝如此說,釋慧遂道了聲佛號,諾聲陪同在旁,漫行于寺中。
昏黃的石燈在庭院映照,使得寺內蒼松投下碩然暗影。
“若是老僧沒有記錯,陛下今夜應在花燈樓接受萬民朝拜。”
不應該出現(xiàn)在此處才是。
“這不朝拜剛結束,朕念著無事,便起興來皇寺看一看,也和大師說說話。”
有了釋慧大師作陪,胡承修便退后幾許,默然跟在二人身后,帶著警惕的神色留神周圍動靜。
盡管這里是皇寺,但依舊是在宮外。
“先前多虧大師及時奏,朕方知都府尹做出驅逐城中乞兒的事情來。這些日子,朕聽說大師一直在外間施粥,不知銀錢可還夠用?若是撐不到元宵,大師盡管著人去尋戶部從國庫調銀。”
釋慧聞言合掌:“皇寺香火本就取之于民,如今用以施粥贈與可憐之人,本是該當。國庫目下也并不寬裕,那些銀錢陛下還是留著養(yǎng)兵練兵才好!
說到這里,釋慧似是想起什么,又道:
“說起銀錢,今日倒是有位施主捐了五千兩銀子,尚可解得一時之需!
“哦?”周帝微微訝然,“何人如此大方?莫不是姬家?”
釋慧搖了搖頭:“姬家最初贈了不少米糧谷物,這銀子卻是一位姓林的小施主所贈,若是說起來,這位小施主倒也與姬家有些淵源!
“姓林,還跟姬家有淵源……你是說姬家姻親徐記所認的那個義子?叫什么來著?對,林天歌?是他吧?朕好像有點印象!
釋慧顯然沒有想到周帝居然知道這個少年:“正是這位小施主!
周帝嘖了一聲:
“這倒是個難得的。朕記得他是醉仙樓東家的侄兒,年紀雖輕,卻是有膽有謀又頗有幾分才氣的小子。當初他跟宋辰時家那幾個小子廝混,最后在那什么詩會居然贏了云陽四子,后來狂傲如黃景仁居然也門去趕著收徒,結果最后還被那小子給拒絕了!
說到這里,周帝不由笑了起來:
“放眼整個大周,這樣自傲的人怕也找不出幾個來。朕倒是沒有想到,那小子居然還會主動捐銀子幫你施粥。”
釋慧大師雖是僧人,但皇寺住持歷來都有參與朝政奏的權力,所以周帝說這話的時候并不避諱釋慧,但有些言辭聽在釋慧耳中,雖狀似玩笑之言,但深究卻又頗有深意。
于是沉吟片刻,釋慧若有所思道:
“聞說林家郎君如今和姬家少爺合伙做生意,這捐銀的事情,怕是少不了姬家的指點!
周帝聞言瞇了瞇眼,先前的笑意也就此收卻:
“你說這話倒是。不然這小兒若真如此年歲便有此智,還不知往后會是如何模樣。”
釋慧合掌,并沒有對這句話給出回應。
而看著越來越近的高閣,周帝亦停下腳步,也再沒有心思去理會釋慧如何:
“朕記得,次登閣的時候,還是五月端陽。轉眼之間,已經(jīng)過去半載有余了!
見周帝唏噓,釋慧大師抬眼:
“陛下今夜要登樓嗎?”
周帝負手仰頭:“忽然想看看在這高閣之賞燈,可會別有一番妙處!
“當年大齊耗費三年的功夫修成此閣,如今在朕手里卻落了這十幾年的灰。”
釋慧聞言道:“陛下放心,寺中啞僧日日灑掃,必不會臟了您的衣袍!
周帝聞言一愣,聽明白釋慧的意思之后,不由笑出聲來:
“你呀你,倒也學會說這些玩笑話了!
說著周帝抬腳前,出聲對釋慧作出邀請:
“走吧,你陪朕一道去瞧瞧,順便說說話!
相較于胡承修先前的推脫,釋慧合掌應了聲是,便抬腳跟。
摘星攬月閣常人不得擅入,但除卻帝王,除卻坐鎮(zhèn)皇寺的釋慧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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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前齊哀帝曾傾一國之力,請?zhí)觳殴ぴ齑蠼呈Y云山親自設計督建,最終在三年內建造完成這座摘星攬月閣,號稱四宇之類迄今為止最高建筑。
而閣樓建成之后,不及外人見到內里構造,大齊便轉瞬滅國凋亡。
周取齊代,周帝下令非圣諭不得入閣,自此之后,摘星攬月閣建成的十幾年里,真正入過閣,見過內里構造的人,仔細算來其實寥寥無幾。
從袖中取出鑰匙,釋慧大師親自打開大門,請周帝入內。
四周燈燭映照,樓閣內里猶如白晝——自打建成那日起,這摘星攬月閣的燈燭便一直長明,從未有過熄滅之時。
便是那血流滿地的一夜,亦在漫天暗色里,一直如高聳巍然的明燈矗立,乃至于叛軍也生出敬畏,不敢貿然前,更不敢動手損毀,由此這摘星攬月閣便又多了一個神之樓閣的稱謂。
只是真正進來才發(fā)現(xiàn),內里與傳言并不不同。
樓閣之內既非金碧輝煌富貴堂皇,又非蓬萊仙島般宛若縹緲幻境,更不是藏珍藏寶宛如佛窟的神佛雕像環(huán)繞。
樓閣一樓很大,但正因為大,而顯得很空。
也因為空,這純木質的搭建結構便顯得有些過分樸素。
沿著圓形的樓閣邊緣,是環(huán)形的旋轉木梯,一直從周圍盤旋直中間二層——當然,最中間留了一處半尺見方的空口。
如此循環(huán)往復直至九層。
所以從一樓最中間的位置仰頭往瞧去,依稀可見如天景一般的空口貫穿所有九層。
“我記得最初這里放置的,是從你以前所在之處搬來的佛經(jīng)。繞著這樓閣一整圈,那浩浩經(jīng)卷,便是朕第一次見,也甚是震撼。”
周帝指著如今已然空蕩的四周,似在懷念此處以往的模樣。
“陛下若是想翻閱這些佛經(jīng),可隨老僧前往藏經(jīng)閣!
自從摘星攬月閣無圣諭不得進出之后,一層的所有佛經(jīng)便搬去了九層佛塔中的藏經(jīng)閣,所以釋慧才有此一說。
但周帝今日來此,到底不是為了翻看佛經(jīng)。
“這且不急。走吧,隨我二樓!
二樓乃是壁畫。
迄今為止所有的壁畫都繪在二樓墻圍,地方不夠的,則轉繪在屏風之,連成繞著墻圍一圈又一圈的屏風圍擋。
所以當周帝與釋慧到這一層的時候,便是一圈又一圈的屏風連環(huán),繞著環(huán)形一路行走,方見最終留出來的共圈圓心。
那也是三層的位置。
也是到了這里,才見外間傳言的佛像。
只是這些擱置于佛龕中的神像,非傳說中那樣浩然龐大金光閃閃,相反,他們皆是檀木所刻,巴掌大小,外涂清漆,整整三層自而下一圈宛如天竺佛窟,數(shù)不清內里神佛數(shù)量,但無一不是神態(tài)栩栩,生氣至極。
“這些佛像,也一直有人擦拭么?”
以往周帝來時,總是匆匆登閣,這其間各層細節(jié)如何,除卻當初第一次登臨,余后皆不曾留心,所以當此刻看到這神龕如新,亦不由感慨訝然。
“此間打掃,只啞僧一人。”釋慧道。
“只此一層佛像擦拭,少說也得一日功夫,此間九層,皆靠此一人?”周帝有些難以置信。
“只此一人!
聽到釋慧這肯定之言,周帝不由凝神蹙眉:
“這啞僧是何時進的寺?”
“定寺之初便在寺內!
“可知身份?”周帝問。
“陛下可記得當年大慈恩寺那場火?”
聽到釋慧這句話,周帝斂眉:“你是說,當年那場讓一百多名僧彌喪生的大火?”
眾人皆道前齊無道,傾盡舉國之財興建佛塔與摘星攬月閣便是其一,慈恩寺那場據(jù)傳天降大火便是其二。
一百多僧人盡皆喪命,是百年來從不曾有過的慘像。
“此人便是那場大火中的幸存者之一。待被救出之時,已然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彼時陛下臨位,新定皇寺,圣恩準允慈恩幸存僧彌留于皇寺之類,老僧才準其入閣灑掃。”
聽釋慧說起這話,周帝這才想起當年這件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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